乡里人家都是知道规矩的, 他们也没在饭点时候过去,而是等吃完饭这才登了门,然后结伴过去的众人就发现, 往日里不怎么关门的赵家今日竟是关起了门来,而里面竟然也传出了阵阵豆香味。
“这是?”众人都知道赵家人在林洛那里帮工,也闻到过林诺那里传出来的豆香味, 知道这是做豆腐需要的步骤, 可是没有想到赵家竟然也会传来这种香气。
众人都有些惊疑不定了, 相互望了望, 然后有人小声猜测道:“这,这赵家怎么也有豆香味了, 难道这林小哥儿把豆腐的方子给他们了。”
“我觉得肯定是给了,不然怎么可能会传出这种香气, 这明明就是做豆腐需要用的豆浆啊,赵家真是好福气。”
站在人群中跟着过来看热闹的钱档听着他们的话,嗤笑了一声, 嚷嚷道:“你们怕是糊涂了,这豆腐那么赚钱,他怎么可能把方子给别人?要我看,怕是这赵家偷了豆腐方子,自己背弃了主家偷偷摸摸的做了。”
在场的众人都知道因为林洛不收钱档的豆子, 他其实非常记恨他们, 他的话本就是偏的,也不该听,但眼下又觉得钱档说的话在理, 毕竟如果他们能赚那么多的钱,那方子肯定也会掖着藏着, 怎么可能拿出来给别人?眼下赵家这煮豆浆,不是做那豆腐又是做什么,那他们的方子那里来的,自然偷盗的可能性最大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人群当中的毛红却是等不下去了,朝着他们嚷嚷道:“哎呀,你们想那么多干嘛?我们直接敲门进去问就是了,等到问清楚不就什么都明了了,你们在这里猜半天也是没用的。”
“就是,有没有偷直接问就行了,万一这是误会,人家赵家没偷方子呢?”这是和赵家交好的。
“对,我们直接问,要是赵家人真的偷了人林哥儿的方子,我们也好帮人林哥儿主持公道。”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是啊!林哥儿对赵家那么好,赵家还偷他的方子,简直就是狼心狗肺,这样的人一定不能姑息。”这是这段时间见赵家慢慢起来了,羡慕嫉妒恨的人。
众人嘴里说着要去问,可是谁去敲门询问,这事又让众人开始犹豫了起来。
最后,钱档站了出来,藐视着众人敲起门来。他就是要众人看看,跟着林洛干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和林洛那个小哥儿一样是个坏种。等他问出来了,他就告到林洛那里去,让他们相互之间狗咬狗。
钱档敲了几下门,面前的门就打开了,迎面而来的是赵家的老二,他看见众人时还有一些愣怔,很快又露出一个笑容来,朝着众人道:“大家怎么过来了?”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还是毛红率先开了口,直接问道:“赵二,你家怎么有豆香味?你家里是不是开始做豆腐了?”
赵二能感觉到随着毛红这话说完,周围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锐利了几分,只等着他的话落下就开始反应。
赵二能察觉到那视线当中的嫉妒、期待、恶意,他略微想了想,心里便明白了,随即勾起唇角朝着众人道:“是,我们家开始做豆腐了。”
众人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想着难道他们猜中了?
钱档迫不及待的询问道:“那你们的豆腐方子是哪里来的?”
赵二想明白了,这些人怕是过来没有带着善意,眼下听着他又这般问,便笑道:“自然是林哥儿教给我们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个时代凡是有什么方子都是掖着藏着准备传家用的,怎么可能交给一个外人?
在场众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其中以钱档的表情最为狰狞,直接失声就喊了出来。
赵二看着众人的神色,脸上的笑容越发大了,接着道:“林哥儿是个好人,他见我们家里困难,他自己不做豆腐了,便把方子卖给我们,让我们和保长家一起做。”
众人更吃惊了,既吃惊于林洛不做这赚钱的豆腐生意,更吃惊于竟然卖给了赵、段两家。
赵二看着众人差不多都接受了,又接着道:“如果大家不信,也可以去保长家里看看,想必他们现在也在做豆腐。”
跟过来的众人左右张望了一眼,有那心急的转身就朝着保长家里去了,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跟上,生怕慢了一步错过了什么消息。
赵二看着离去的众人,准备关门回去,结果就看到钱档还站在那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赵二朝着钱档说了一句,“钱阿么,林哥儿是个好人,我劝你还是别老找人麻烦,将心思放在自己正经事情上,这样家里的日子才会好过。”
钱档把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他设想过很多,却往往没有想到竟然是林洛自己卖出了方子,他疯了吗?
这样一个赚钱的方子,林洛竟然说卖就卖,要是他自己的话,他绝对会牢牢将之攥在自己手里,死都不会放开。林洛是个傻子,难道他指望自己也是个傻子不成?
眼下听着赵二教训自己,钱档朝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关你什么事,让你多管闲事了?”
赵二无语,也不打算和他再说什么了,只觉得他狗改不了吃屎,直接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很快,随着去保长家里的发现,竟然保长家也在热火朝天的做豆腐时,村子里的人更加的震惊了,赵二说的竟然是真的。
而且,保长也不像赵二那般好说话,见他们过来询问,在告知他们自己的方子是林洛感谢他们的帮助这才卖给他们的,之后还告诫村子里其他人不要去骚扰林洛,因为他们签过契书的,这豆腐的方子只会卖给他们赵、段两家,他们去骚扰也没有用。
众人震惊,难以置信,失魂落魄的离开,然后开始嘀咕为什么林洛会卖掉那么值钱的方子给他们。琢磨到最后,他们发现林洛卖的两家人都是曾经帮助过他的,平日里有什么事也鞍前马后的给他跑的人家。
村子里的众人震惊、懊悔、悔不当初,拍着自己的大腿都快要拍青了,不停的念叨着。
“我怎么那么傻,我当初就该抢着去林家帮忙的,人地主老爷家怎么可能没有点后手?”
“是啊,林哥儿家里的事也不忙,我当时就在旁边,我怎么就不帮着搭把手,我当时搭把手,没准现在方子都到我家里了。”
“我也是,我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如果想到了,眼下这好处还能轮到人赵家,他们都走了什么狗屎运。”
“哎呀,我当时就说人赵大怎么那么积极,没钱都要去段家帮忙,原来还有这层算计,我当时给我男人说了,他还不听我的看吧,现在损失了多少钱?”
村子里的人也没有多少钱,只有一把子力气,可是赵大他们出的也只有一把子力气,但他们这把子力气如今取得了那么大的回报,怎么能让人不眼红。
人就是这样,发现当初只需要付出一点点东西就可以得到很多,结果自己没去做,让自己与巨大的利益失之交臂,这会让人陷入巨大的懊悔当中,悔恨当初那人为什么不是自己。
这一晚上,村子里不少的人家都失眠了,有些人甚至都吵了起来,怨恨对方,质问当时为什么不去段家帮忙。
*
关于村子里的纷纷扰扰,林洛是不知道的,他今晚炒了一个甜菜、蒸了一碗鸡蛋,还炖了一个排骨汤。
明日是段锦半个月一轮的两日休沐,以往休息的这天,段锦都会留在家里帮林洛做事,忙着干活。
但现在林洛不用做豆腐了,林洛便和段锦商量着要去县城里逛逛,顺便去毛县令那里道谢,这也是上次去赵夫子那里询问了之后,他们才做下的决定。
两人没有带什么贵重的东西过去,只准备带点自己做的糕点,并一些果干,以寻常晚辈之礼过去拜见。
段锦对此没有异议,上次虽然是赵夫子带着他去拜见了毛县令,并且提了一嘴林洛的事,毛县令才看在赵夫子的份上将欺负林洛的无赖提前候审,还将那无赖严判。总而言之,毛县令也帮了他们,他们去感谢也是正常。
林洛和段锦吃完了晚饭,收拾好了碗筷,看着段锦洗完了碗,随即两人检查了一遍家里,这才回到了房间。
林洛想着明日是去见毛县令的,不管如何,还是得体面一些,于是也就没有准备继续穿自己平日里干活的衣服,而是去了往日里存放衣服的房间,找出了明日自己和段锦要穿的衣服。
林洛在巨大的箱子里翻找衣服,这是段家主母还在世时为他置办的东西,一件件的还崭新着。
林洛捞出了一件白色的衣服自己穿,也给段锦寻了一身白色的,思量着两人都能穿上,这才准备回去睡觉。
“好了,我们可以回去休息了。对了,等我们明日里做完了糕点,再来把衣服换上过去。”
林洛说完,察觉到哪里不太对,想了想发现段锦好像一直都没有出声,他扭头朝着身后看过去,只见段锦盯着那几口放着衣服的箱子,定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段锦的异样,林洛拿着衣服站了起来,走到段锦面前,看着他沉默的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怎么了?”
段锦抬头看着林洛,小声道:“以前,我娘总嫌弃我天天在外面玩,说我容易弄脏衣服,私下里却还是给我置办了许多新衣服,只说让我玩脏了换,但是我嫌弃娘啰嗦,担忧我穿了那衣服,娘便会加倍念叨我,我竟也没有怎么穿过。”
林洛明白了,段锦这是觉得母亲在的时候不珍惜她给的东西,如今她离开了,这才察觉到遗憾来。
林洛叹了一口气,摸着段锦脑袋的力道越发大了几分,让他感受到自己手掌的重量,对他道:“没关系,她要是知道你现在穿了,也会开心的,因为这本来给你准备的东西。”
段锦眼里涌出泪水来。
林洛轻轻的给他擦掉了脸上的泪水,迟疑道:“那你还想要穿这衣服吗?”
段锦重重的点头,“当然,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东西,我当然要穿,我会一直记住她的。”
林洛将手上属于段锦的衣服递给他,笑道:“既然要穿,我们就好好穿,让你娘看到,即便是她离开了,你也能过得很好。”
“嗯。”
林洛一手拿着衣服,一手牵着段锦,朝着卧室走去。
段锦悄悄的握紧了林洛的手,连带晚上睡觉时都抱紧了他的胳膊。
林洛已经习惯被抱着胳膊了,他并没有多大反应,只是察觉到段锦的情绪,他翻过身来面对着段锦。
段锦此时还没有睡着,看着林洛突然转过身来面对自己,突然被吓了一跳,“我吵醒你了吗?”
林洛伸手拍了拍段锦,低声哄道:“没有,睡吧,我就在你旁边,别担心,好好睡觉吧。”
林洛在的孤儿院时不时就会有新的孩子到来,那些刚来的孩子也会因为害怕环境睡不着,有些运气好的可以得到别人的安慰,有些孩子就只能硬生生熬着,度过那些难熬的夜晚。
但段锦身边有自己,林洛并不希望他一个人熬过这样的日子,他毕竟还小,只是个孩子。
段锦的眼睛瞪大了几分,但在林洛的温声哄劝之下,他竟然真的一点点的闭上了眼睛,然后睡着了。
林洛看着他睡着之后轻轻的笑了笑,也跟着睡了过去。
第二日,段锦和林洛起来洗漱完、吃完了早饭,接下来林洛去厨房忙活给毛县令的谢礼,红豆糕、绿豆酥,这都是赵夫子指点的毛县令的口味,而段锦则去完成自己的功课。
林洛在做这些糕点时思考了一下,他觉得趁着这段时间有空闲,他或许能在家里搭一个简易的面包窑,到时候他就能烤一些松软的糕点,这样不管是自己吃还是送人,似乎都挺好的,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好像真的很喜欢甜食。
等到段锦做完自己的功课,林洛做的糕点也差不多好了,他们看着时间还早,准备趁着毛县令还未上职前去拜访他,再在城里逛一圈,吃了中午饭再回来。
两人离开家时是骑着驴子走的,可以省力气,谁都不想费工夫。
林洛在原先的世界是不会骑驴的,但是来了这里之后发现驴子比马便宜,而且外出有个代步的东西真的要便利很多,于是也跟着赵大他们学了,好在这驴子也听话,性格温顺,因此骑上去倒也不是很难。
*
两人关门落锁,骑着驴子朝着城里走去,一路上还遇到不少出来干农活的村里人。
林洛觉得这些人似乎比以往见时都还要热情上几分,以往只是热情的打个招呼,说些假大空的话,眼下他们却是真真切切的想要帮他做事,甚至还朝着林洛喊了起来,言语间皆是真诚。
“林哥儿,日后你家里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叫我便是,不管什么事我都能帮你做。”
“林哥儿,我家里壮劳力多,你家若是有什么使唤不开的,尽管来使唤我们就好了。”
“林哥儿,我们家里还有会手工的,你要做什么活计都能找我们。”
“林哥儿,我家壮劳力虽然不多,但我家都是心灵手巧的媳妇、小哥儿,都能做些灵巧活计,你若是有什么事,一定得先想着叫我们啊,我们家不收钱。”
那个不收钱喊出来,周围人都纷纷朝着他看过去,眼里充满了控诉,只觉得这个人忒不要脸了,连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那人却只是抬了抬下巴,对此不以为意,能够抢先占到好处,要不要脸有什么关系?
林洛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波涛汹涌,只觉得今天的村民们好像更加不对劲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朝众人微笑着应声,然后便离开了。
驴子晃晃悠悠的朝着城里去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县令府门口。
两人下了驴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紧接着便朝着门房递了拜帖。
那门房先是看了看两人,觉得两人年纪尚小,还问了一句,“你们是替主家过来传话的吗?”
段锦摇了摇头,客气道:“不,我们是自行来拜访县令,感谢他上次的帮忙。”
门房觉得奇怪,不过倒也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进去通传了。
不到一会的功夫,门房出来重新将两人给请了进去。
两人被引到会客的正厅,原本以为只会见到县令一人,结果在那里除了县令之外,竟然还有另外一个背对着他们的胖子。
林洛觉得那背影有些眼熟,只是看不到正脸,也不敢胡乱猜测。
县令见到他们进来,便笑着向胖子下了逐客令:“抱歉,我的晚辈来拜访了,怕是不能和你继续多谈了。”
胖子很识趣,站了起来,连连朝着县令道:“这是应该的,应该的,是我打扰大人才是,那我就先告辞了,改日大人有空,我再来拜访。”
县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微笑着等他离开。
等那胖子转过身来,看到过来的林洛和段锦,心里猛地一跳,显然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里。
这胖子正是苏城,他今日一起来,发现林洛真的不做那豆腐生意了,还把那方子卖给了别人,如今这城里的豆腐生意比原先多了一家,连他原先没有豆腐的城里竟然也有人卖豆腐了。
苏城生气呀,他觉得自己被林洛给摆了一道,左思右想之间还是想着先过来拜访这里的县令,和这里的县令打点一下,先通通气,然后给林洛一个狠狠的教训。
谁知道苏城才过来这里坐了一会儿,刚刚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县令就直接拒绝了他,却也不说明原因。
苏城心里憋着气,但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他知道自己斗不过,于是便也压了下去,只想着自己回去想办法。
眼下看着过来的段锦和林洛,他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等被人请了出去,站在门口吹了一会凉风,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刚刚这毛县令说的晚辈怕就是这林洛和他那小相公了。
苏城心里猛的又是一跳,同时还有几分难以置信,他明明调查的是这林洛没有任何的关系,怎么就和县令攀扯上关系了,而且关系看起来还那么亲密?
苏城越想越心惊,想象自己动手了之后会有什么下场,他的心脏就砰砰砰的停不下来。
结果,苏城越想越觉得难受,竟然捂着自己剧烈狂跳的心脏,逐渐喘不上气来倒了下去。
“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来救人啊!”
跟着过来的侍从吓傻了,看着倒下的家主连忙去拉,结果因为苏城太胖,自己又太瘦,完全拉不起来,再将人摔了好几跤,脸上都摔出淤青了,这才想到找人来帮忙将人抬去了医馆。
林洛看到苏城在这里也很意外,只是眼下不好开口,也就没有多问,随着段锦一起朝着毛县令行了礼,然后由着段锦开口朝毛县令道谢。
段锦一直注意着林洛,更注意到他自从见到了刚刚那个胖子,他的情绪就不对劲,他略微回忆了一下林洛的反应,心里对于那个胖子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毛县令看着他们拿来的东西,笑道:“你们有心了。”随即,又让段锦他们坐下来询问了两句。
接下来,毛县令和林洛这个哥儿也没什么聊的,全程都在和段锦对话。
“听说你今年才入的学,但我那老友明年就要让你下场,我来考考你,看你有个什么程度。”毛县令摸着自己的胡子,眼里露出了几分好奇。
“是,还请大人赐教。”段锦朝着毛县令行了礼,等着他开口。
毛县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先问了段锦学了哪些东西,紧接着按照那里面的学作提问。
林洛在旁边听着,只见他们一问一答之间,毛县令盯着段锦的目光逐渐的变亮了。
林洛很熟悉这个眼神,正是当初赵夫子发现段锦过目不忘时的样子。
果不其然,等问到最后,毛县令已是满面春光看着段锦,眼神中全是欣赏,“好好好,你这小子竟是这般神异,难怪我那老友会这般鼎力支持你。怕是我在任期间,你下场科考,又能为我添一笔政绩了。”
在外人面前时总是显得格外沉稳的段锦,此时脸上没有任何骄傲的神色,反而少年老成的道谢道:“大人,你谬赞了。”
毛县令笑了笑,不说话,只是笑完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下去,“不过少年成名也不是什么好事,算了,你顺顺当当的往上考,不负你夫子的教导,这才是正道。不然若是半路夭折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毛县令这话明显是话里有话,因为他在说这话时明显语气不对,林洛听着很是疑惑和好奇,可是又不知道能找什么借口询问,只能欲言又止的坐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