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海门被都尉带来的军队彻底占领,人抓的抓死的死,只剩下个偌大个空壳子。他们把寨子里藏的财物一一搜出来,拿麻袋装了堆在最外面的院坝里,垒成了体积惊人的山包。
山寨的外围地下还挖出了年代不一的累累尸骨,数目不小。有的是过去被掳到山上的年轻女子,也有不少都尉军中曾派出的优秀将官,但更多的是因年深日久,早已面目全非不辨男女的遗骸。
翻海门并非从不带俘虏回来。
只是他们掳回来的人,最后都杀光了。
路时经过时,士兵们正在为这些亡魂重新造冢,栾宸用手覆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
山寨中邪恶腐朽的阴暗气息正在慢慢散去。
这颗在北疆盘踞已久的毒瘤,终于被连根拔了出来,无法再危害更多的人。
路时觉得,自己这一回无妄之灾倒也算值得。
两人坐上回程的马车。
每过几分钟,路时就忍不住要偷偷瞄一眼栾宸。
自打那告状精走了以后,他一直坐卧不安,提防着栾宸发难,谁知这人真能沉住气,一脸平静,什么都不问。
可路时有种小动物般的警觉性,他总觉得空气中有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看我做甚?”栾宸原本在闭目养神,忽然开口。
路时慌乱地把目光挪开,嘴硬道:“谁看你了?我、我在发呆。”
栾宸没有揭穿他,睁开眼睛乜了少年一眼,道:“不累吗?好好歇会儿。”
栾宸这么一说,路时忽然后知后觉泛起一阵倦意。
在山上的这五天他睡不好吃不好,全靠一口气强撑着,如今见到安然无恙的栾宸,这气便先散了大半,现在浑身上下又软又酸,终于觉出累来。
担心栾宸秋后算账的紧张感被这突如其来的困惫击中,没一会儿就消得一干二净。
路时倚在车壁上,很快昏σw.zλ.睡过去。
栾宸俯身看他。
一张白瓷似的小脸瘦出了尖尖的下巴颏儿,微微翘起的眼睫下,掩映着淡淡的乌青。
少年大概是怕挤着他,整个人蜷成可怜巴巴的一小团,缩在自己那半边位置上,生怕越界。
随着车轮的颠簸,他的脑袋有节奏地轻轻磕上车壁。每碰一下,少年就蹙一下眉,好像被那声音搅扰了梦乡,有点无能为力的恼火。
栾宸胸口如同被灼热的炭火融化殆尽,除了一腔又满又烫的爱意和歉疚,什么都不剩了。
他小心地伸手将少年抱过来,把他放在自己腿上,圈在胸前,就像圈住了他脆弱易碎的小小珍宝。
栾宸放缓了呼吸,慢慢低下头,在路时的眼角心疼地落下一个吻。
少年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皱了皱眉。
栾宸连忙直起身子,屏气凝神等待了一会儿。
少年没醒,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他的颈窝,继续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
栾宸无奈地探出食指,点了点他的眉心,把人拢在身前。
“回去再跟你算账。”
马车摇摇晃晃回到戍海城,在知府——现在恐怕是原知府了——的府衙门口停下。
早已候在门口的严林度等人正要上前行礼,就见车帘打起来。
王爷怀里抱着一个人,施施然走下来。
严林度看清那人的脸,礼行了一半僵在半途。
他回过头,满脸责备地瞪了身后的韩扬一眼。
王爷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要王爷亲自动手搬运下仆,韩家这俩傻子兄弟是怎么当值的?!
韩扬:“?”
严林度懒得理会韩大傻子,赶紧上前一步,为上司解忧:“王爷,我来吧!”
哪知他的手还没碰到路时的衣角,先迎面挨了栾宸一记眼刀:“收声。”
接着不等他反应过来,又被韩扬猛地拉了回去。
这么一来一回,王爷已经径自抱着人走了进去。
“……不是你拉我干什么!你就这么干看着你家主子自己动手搬东西?!”严林度不满。
韩扬面无表情举起一根手指:“第一,你可千万别当着主子的面称路时是东西。”
“第二,路时的事,主子一向都是亲力亲为,最不喜欢别人插手。我这是为你好,别说兄弟没提醒你。”
严林度是个满脑子打仗的大老粗,但好歹结了婚成了家,并非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的愚人。
一听韩扬这话,他咂摸出一点儿不寻常的味来,当即把眼睛瞪得牛大:“你……你啥意思?!难道王爷他……他和那小子……那那那啥???”
韩扬却一脸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严林度:“……我说王爷和那小子!什么关系!!”
韩扬严肃道:“主仆关系啊,能是什么关系。路时是王爷身边最受宠的小厮!”
严林度:“…………”
他一巴掌拍在韩扬脑袋上,把人拍了个踉跄。
就白跟木头费这口舌!
-
府衙中,栾宸一路把路时抱进了房间。
路时其实早醒了。
在门口时,严林度那一嗓子就把他喊醒了,但他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来。
人太多了!他哪有那么厚的脸皮当着众人从栾宸怀里出来!
……于是一直装睡到了现在。
他感觉到栾宸把他放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然后强忍着羞耻任由他给自己脱了鞋子,盖上被褥。
等一切都安顿好,身边的人终于停下动作。
路时松了口气,正想竖起耳朵听这人到底什么时候走,忽然听见栾宸低沉的嗓音响起。
“既然醒了,就起来聊聊吧。”
路时:“……”
路时死死地屏住呼吸,绷直身体一动不动,装出一副睡成死猪的模样。
栾宸声音平静:“嗯?没醒?”
路时不动。
栾宸等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站起身:“算了,那你睡吧,我晚一点再来。”
路时仍旧是不动。
直到房间里响起脚步声,脚步声咚咚向外走去,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
路时耐心地在心里读秒,等到两分钟过去,房间里依旧悄无声息,他才睁开眼睛——
栾宸那张英俊的脸赫然就在离他十厘米的地方,一双如漆似墨的丹凤眼注视着他,带着促狭的笑意。
路时:“……”
路时心脏狂跳,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你变态啊。”
栾宸疑惑地扬眉:“变态?小时,你若是要骂我,得挑我能听懂的。”
路时:“……”
他骂骂咧咧把栾宸那张摄人心魄的脸粗暴推开,坐起来,趁着对方还没开口,先发制人道:“来,聊聊吧。”
“老实交代,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
栾宸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出路时的“不良企图”,还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然后老老实实在床边坐下讲起来。
秦兴派人给他送来的信中,要求他独自一人赴约,并称他若是没有出现,或是带人前往,就要了路时的小命。
栾宸一个人去了。
在约定的地方,他见到了秦兴和北幽国曾与他交过手的将军莫那兀。
栾宸刚说到这里,见床上的少年对他怒目而视,看上去好像马上要开口骂人,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我虽是一个人去赴约,但我已经提前做好了部署,绝不会出现你想象中的场景。论玩战术,十个北幽也不是我的对手。”
路时哼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显然在说“那谁知道”。
被轻看的大衍杀神不但毫不动气,反而体会到一种被夫人管教的窃喜。
为了表示安慰,栾宸偷偷摸了下少年的爪子,接着说:“当然,他们也很谨慎,在见面的地方屯了兵,埋伏了不少高手。”
“不过他们没想到我受了伤,即便只有他们二人,其实也足以拿下我。”
然而,北幽的意图,却不是要七王爷的命。
莫那兀提出,他们可以协助栾宸出兵,推翻大衍现在的皇帝栾胤,条件则是栾宸坐上皇位后割让北境五城,从此与北幽缔结盟约,成为形亲之国。只要栾宸在位之日,都不得以任何理由向北幽出兵。
路时瞠目结舌:“他们的皇帝脑子里装的豆腐渣吗?怎么会对你提这种要求?”
栾宸在大衍本就是皇族,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和自己的皇兄关系再不好,人生中要面临的风险也远比里通外国起兵谋反要小得多。
他们根本不了解栾宸,所以不知道,他不可能同意割让领土这种事。
但他们又是如何判定栾宸会愿意叛国的?
“因为他们给了我一个理由,”栾宸说,“一个他们认为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莫那兀告诉栾宸,在山道上利用落石袭击他们,并且派出杀手扫尾的,并不是北幽和翻海门,而是知府曹昌明。
曹昌明一个小小知府,再胆大也不敢对一位骁勇善战的王爷下手,除非……
“除非,他奉了别人的命令,”路时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栾宸点头:“自然是我那位皇兄下的命令。”
路时一拍床板:“我艹!这傻&*#*&%……”
栾宸拉起他的手揉了揉,“何必因为他动气?栾胤想杀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是终于找到了机会。”
就像他一直以来,对栾胤的命虎视眈眈一样。
彼此彼此。
但真正令栾宸动怒的是,事关他和路时关系的消息,也是从大衍被人传到北幽手中的。
不止如此,莫那兀还告诉栾宸,跟这个消息一起到达的,是一句能够代表“皇帝意志”的交易要求。
“若王爷未死,北幽能配合他们,成功取得王爷首级,大衍皇帝愿意向北幽纳贡、和亲,同时让出边境十里。”莫那兀对栾宸说。
路时听到这会儿,连骂人都找不到词了,只觉得这皇帝会被人篡位,都算是他的福报。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很合理。
历史上其实不缺这样的君主,他们坐在王座上,眼中看到的并不是国家和人民的福祉,仅仅只是那金光灿灿的帝位,和帝位背后所象征的权力巅峰与无尽荣华。
为了这一点权力的诱惑,出卖国家算不得什么。
毕竟是连灵魂都一起出卖给恶鬼的人。
值得庆幸的是,北幽所图显然更多,栾胤的条件不足以满足北幽的胃口。
再加上,北幽先前与栾宸曾数次交手,军中上下对栾宸充满畏惧,没有人认为他们能十拿九稳地杀掉这个凶神,更担心因此招致栾宸和他军队的反扑。
他们打怕了,相比之下,他们更希望和栾宸站在同一战线。
而且栾宸一旦答应和他们合作,将来若是反悔,他们还可以以此污点为要挟,故技重施,扶植新人推翻栾宸的统治。
路时咋舌:“狗皇帝肯定没想到,北幽人居然会反咬他一口,倒把这些秘密都捅给了你,希望收买你。你看,就连人家敌军都知道择明主呢。”
栾宸笑了笑,“并不全是因为看得起我。”
“是他们没有完全相信大衍的密信,担心只靠你一个,威胁不了我,”栾宸摸摸路时的头。
“他们高估了我。”
路时的心跳漏了一拍,小小地哦了一声,红着脸问:“后来呢?”
“后来,我答应与他们交易,但要求是要先见到你平安无事。秦兴和莫那兀见我愿意孤身前往山寨,相信我被说动,求之不得。”
他们对翻海门的老巢很有信心,认为只要栾宸去了便插翅难飞,于是绑了栾宸,给他的眼睛蒙上黑布,带上了马车。
只是这二人万万没想到,栾宸身边还有一个神出鬼没、从未露面的暗卫,韩锋。
韩锋极其擅长隐蔽身形和气息,只要他想,哪怕是栾宸也很难发现他在哪里。
韩锋一路缀在他们身后,将消息送给韩扬,将都尉的军队也悄悄带上了山。
就此,翻海门被栾宸一锅端了。
路时一颗心跌宕起伏,坐了一趟过山车,现在勉强落进肚子里。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皇帝这么着急,宁可通敌也要置你于死地,就恨你到这种地步吗?还是……他已经发现你做了什么谋反的事?”
路时没发觉自己问了什么危险的问题。
倒是系统2583急急地插嘴:“宿主!哪有人直接问别人‘你是不是要谋反’的!”
路时:“啊,可是他是好人啊。”
2583:“……”算了毁灭吧。
路时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向栾宸。
栾宸果然没生气,他甚至扬了扬唇角,语气愉悦:“小时这还是第一次关心我的秘密。”
路时耳朵发烫,“不是,我……”
“我的任何事都可以告诉你,但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栾宸敛容。
“翻海门和北幽人还想留着你和我谈交易,所以他们不会太为难你。那你为何还要冒险去给秦兴下厨?”
哦豁,这是轮到跟他算账了。
路时偷偷地往被子里滑,“……其实你的秘密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也可以不听的……”
栾宸眼疾手快拦住路时的腰,不让他把自己藏进去。
“你听不听秘密,都要回答我的问题。”
栾宸蹙眉,“难不成……真是为了给那斥候带饭吃??”
路时猛地坐起来:“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犯得着为了一口饭……”
“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栾宸表情严肃,“你知不知道秦兴这人喜怒无常,对待俘虏尤为残暴,曾经虐杀过十几名年轻女子和小孩,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你运气好,没遇上他犯病,若是……”
栾宸顿了一下,吐出一口气,“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要我怎么办?”
他一想到路时这几日里还每天在秦兴身边做饭,试毒,就觉得四肢百骸窜过一阵无法抑制的恐惧。
万一呢?
万一在某一刻,秦兴忽然看路时不顺眼了,又或者他做的菜不合他的胃口了,他会怎么对待路时?他不敢要了路时的命,但……
栾宸想起曾在密报中看过的消息,眼中蓦地腾起暴戾的光,仿佛有烈焰烧心。
一只柔软微凉的手忽然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把栾宸从阴鸷的幻象中唤醒。
“我很小心,也很聪明的,”路时认真看着栾宸的眼睛说,“我知道要保护自己。”
“但我不能就这样待着,什么都不做。”
路时的目光落在栾宸受伤的肩膀上。
“我担心你。”路时轻声呢喃道。
“我怕我不赶紧逃出去,会害你丢了性命。”
他的确是觉得秦兴有点笨,应该不难得手。
可是他也很清楚,秦兴再笨,只要他还是翻海门的门主,凭他的地位就足以对自己造成致命威胁。
他愿意铤而走险,只是因为他下意识认为,栾宸比他自身的安危更重要。
他在那一刻好像忘了自己是个穿越者,忘了自己还要完成任务,活着回去。
路时没办法再骗自己。
他喜欢栾宸。
很喜欢很喜欢。
比他自己的认知中,可能还要喜欢得多。
他可以控制自己的嘴,永远都不要说出那句表白。
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爱意自有它的出口。
-
夜幕渐渐将整座府邸染上了暗色,原先笙歌鼎沸的知府府如今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除了主院中亮着几盏灯火,其余地方都黑洞洞的。
栾宸请了郎中来给路时把脉,确认他除了有些气虚血弱外并无大碍,又重新处理了后脑勺那个已经结痂的伤口,方才彻底放心。
路时表示自己也信不过栾宸,非要看着郎中给他换药,亲眼看看伤口还有没有溃烂脓肿。
好在现代的抗生素在古代人身上所向披靡,感染刚起了个苗头,就被扼杀在摇篮中。
待其他人都走了以后,路时把自己手中剩下的药全给了栾宸。
“如果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路时呸呸了两声,交叉了一下食指和无名指,“就吃这个。放好了,关键时候能救命。”
等他把任务做完,有了更多积分,走之前……再多换些更厉害的药品。
栾宸不接。
“放你身上就行,反正你总是和我在一起。”
路时怔了一下,随后强硬地塞进栾宸手里,“自己的命自己保管,别指望别人。再说了,你怎么能保证我一直跟你在一起呢?如果又像这次一样……”
“不可能。”
栾宸打断他,语气中藏着一丝森然。
“我绝不会再放开你的手。除非我死。”
路时的手指在身侧颤抖着蜷缩起来,撇过头,半晌才闷闷地吐出一句:“知道了。我……我有点累了,想睡觉了。”
栾宸没再说什么,站起身低声道:“那你先好好休息,明日再说。”
他转身准备往外走,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扯住了衣袖。
栾宸讶然回头:“怎么了?还有何事?”
路时的表情比他更吃惊:“你不同我睡了?”
栾宸:“…………”
路时:“…………”
路时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涨红了脸解释道:“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你不睡这儿吗?不……不对,我是说你之前都跟我睡一起,我……”
眼看路时的脸越来越红,感觉再说下去就该烧起来了,栾宸贴心地打断他:“我知道,你别紧张。”
路时:“……”草你会不会说话?!怎么还开嘲讽呢!
栾宸看了看门外,说:“这府里如今都是我们的人,严林度也带着兵驻扎在外围,不会有危险。”
“不过,这里的确是有些空荡了。是我考虑不周,你刚从寨子里出来,肯定会觉得害怕,”栾宸思索片刻,“这样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等你睡熟了再走。”
路时沉默了。
栾宸走了两步,疑惑地看向他:“不上床吗?”
路时哆嗦了一下,艰难地抬起脚,走过去。
看着路时脱了外袍,乖乖躺进被窝里,栾宸伸手替他掖平两边的被角,拍了拍。
“睡吧,我守着你。”
他熄了房间里大部分的油灯,只留下桌上一盏光线微弱的烛火。
昏暗的灯影中,路时能看到栾宸就坐在床边,迷朦的烛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如保护神祇一般。
神明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流露出独一无二的暖意。
“睡不着?怎么办,我也不会哼摇篮曲……”
少年猝然起身,冒冒失失拉住俊美神明的领口,恶狠狠地吻了上去。
神明的瞳仁急遽收缩,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喉咙中戛然而止。
时间仿佛消失了一瞬。
那不能算作一个吻。
顶多只能说,路时用自己的嘴唇粗暴地碾轧了一遍栾宸的嘴角、下巴和面颊。
他亲人亲得太少了,不得其法,像小猫舔水一样,只会把眼前人舔得湿漉漉的。
“别走了,”少年的眼中倒映着一豆烛火的光,光芒潋滟,犹如春潮乍起,暖融融地荡漾。
“别走了,留下来……就跟我一起睡吧。”
栾宸的呼吸蓦地沉重起来。
他那双幽深漆黑的凤眸一瞬不瞬盯着路时,好像想判断他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但这样的犹疑也不过就是一眨眼的时间。
事实上,几乎是路时的话音刚落,男人就一把将路时掀翻在松软的被褥之中。
他一掌护在路时脑后,一手圈住少年的腰,急切又深重地吻住了刚才那双肆意作乱点火的唇/瓣。
与路时毫无章法的胡乱亲亲不同,栾宸的吻目的性很明确。
带着汹涌澎湃的欲/望,撬开路时的唇/齿,以几乎想把他吞吃掉的凶猛意味,纠缠他的舌/尖。
两人的喘/息声和湿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仿佛燃起了燎原大火,带着摧枯拉朽之势,烧掉了一切阻碍和理智。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路时感觉再不停下他就要窒息了,栾宸才堪堪放开他。
他眼里泛着亲出来的泪花,懵懂地看着栾宸抬起一手剥掉自己外面的衣服,同时还不间断地俯身下来亲吻自己的额头、脸颊、耳垂、脖颈……
“……等、等等!停!”
路时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伸手抵住栾宸的胸膛。
栾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哑着嗓子咬牙切齿:“现在让我停?小祖宗,你要折磨我你换个法子……”
“不是,你身上还有伤!”路时急得脸都白了。
他坐起身,慌忙去看栾宸肩背上的绷带上有没有渗血。
栾宸深吸一口气,忍耐道:“我没事,真的,只要你乖乖躺好别动就行。”
路时沉着脸不吭声。
栾宸无法,只能老实等着,等路时终于检查完伤口,确认伤口没事,路时却又不干了。
“不行,你不能做剧……咳,运动。不然伤口会裂开的,我们不能冒这个险,”路时疾言厉色,“你当我药贩子呢?还能有多少药给你吃?”
栾宸:“……”
路时给他披上里衣,“好了好了,今天先睡觉。”
栾宸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下,面无表情:“这怎么睡?”
路时跟着看了一眼,心慌得连忙转移视线:“没、没事的,一会儿就、就下去了,我也是男人,我有经验。”
妈的,看起来至少要比常人多花两倍时间!
栾宸人都气精神了,皮笑肉不笑地问:“哦?小时还有这种经验?说来听听,当时是怎么回事。”
路时恨不得给自己的大嘴巴两耳刮子。
“没有,我是说,额我是说,每天早上不都这样吗?起来了,又下去了,很正常。”他强颜欢笑,奴颜婢膝,怨自己刚才一时冲昏了头,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栾宸见他咿咿唔唔,像条夹起尾巴的胆怯小狗,心下软成一片。
“罢了,”栾宸自认倒霉,“遇到你真是我的命。”
本也没打算真做什么,这副模样,倒像是他把人欺负狠了一样。
他屈起膝盖顶了顶路时,“往里一点祖宗,给我留个位置。”
“哦哦,”路时麻溜地把自己团起来,滚到床里面那一侧。
栾宸躺下来,抬起一手敲了敲枕头。
路时犹豫片刻,一咬牙,又重新滚了回来,枕在栾宸的手臂上。
栾宸收紧手臂,把软乎乎的少年抱在胸前,发出一声不满足却很幸福的喟叹。
路时听着那声音,眼眶莫名胀得发酸。
他不想让栾宸发现他的异样,把头埋在男人的颈侧,嗅着对方身上熟悉好闻的冷冽气味,小声嘀咕道:“其实……还有个办法。你也可以不用动,让我用……嗯……”
栾宸听清那两个词,额角青筋猛跳,连手臂上都迸出青色的脉络,磨着后槽牙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闭嘴。”
路时:“我没乱说,你没学过春宫图吗?我……”
栾宸探头过去,狠狠咬着路时的嘴唇摩挲了两下,那张叭叭儿的小嘴终于闭上了。
“再说一个字,今晚我俩谁都别睡了。”
路时捂着嘴,惊恐地摇了摇头。
栾宸默然少时,又说:“我不需要……不需要你做那些。”
他成年时,当然也有人教过他这些,但他从不觉得自己生来就该是被伺候的一方。
这种事,他愿意为爱的人做,却有点舍不得让路时辛苦。
路时不敢说话,但那双锃亮的眼睛显然在疯狂输出。
栾宸:“……”
他看不懂,也不想看懂,抬手关上少年的眼皮,“睡觉。”
栾宸弹指熄掉了桌上最后一盏烛火,屋子里完全失去了光线来源。
唯余两个人的呼吸声静静地交缠在一起,静谧,安宁。
栾宸数着自己纷乱的心跳,良久,像怕惊走什么似的,轻轻开口:“小时,所以我可以认为……你也倾心于我吗?”
栾宸等了很久,路时都没有再说话。
他倾耳过去,发现对方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撩完人,睡着了。
栾宸无奈地弯了下嘴角,温柔地亲了亲少年毛茸茸的发顶,然后闭上了眼睛。
算了,其实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只不过还是想亲耳听到那把清脆的声音,对自己说一次而已。
时间缓慢地淌过温暖的小屋,更漏在屋外滴答作响。
黑暗中,有一双眼睛悄悄地睁开来。
路时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确信身边的男人真的坠入了梦乡,这才用很小的声音贴在他耳边说道——
“可以啊。我也喜欢你。”
窗外淡淡的月光穿过纱窗照在床榻之上,能隐约看见少年的发鬓边,挂着一条浅浅的水光。
从发红的眼尾,径直没入乌发。
-
翌日。
路时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都快到晌午了,要不是实在太饿,他还能继续睡下去。
叫醒他的是一阵浓郁的饭菜香味。
他一睁开眼睛,就发现不远处的桌子上摆满了菜,从床上看过去,诱人的热气正在腾腾而上。
路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打着赤脚跑过去。
他随手拣起一块煎得金灿灿油汪汪的牛肉烙饼往嘴里塞。
肉饼的皮被煎得酥脆,咯吱咯吱在嘴里发出脆响,馅儿里的肉则还嫩得很,咬上一口,咸鲜的肉汁就迫不及待地涌向唇齿之间,香味弥漫整个口腔,直冲天灵盖。
就一口旁边的胡辣汤,浑身上下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舒爽。
路时吃得正欢,门被推开,栾宸迈了进来。
他一进屋,就看见面前难以形容的一幕:
路时嘴上咬着肉饼,被烫得嘶哈嘶哈还不肯放弃,一双脚光着踩在青石板上,又冻得发抖。于是他一边左右换着跳脚,一边嗷嗷地咽下肉饼,眼泪都快出来了,看上去又可怜又好笑。
看见栾宸进门,路时捂住塞满了的嘴,坚强地说:“呜呜呜呜呜啊呜呜!”
栾宸:“……”
他走过去,伸手:“吐出来,当心烫坏舌头。”
路时倔强地摇头,费了半天劲才把饼咽下去:“这饼怎么这么烫啊!”
栾宸:“……怕你起晚放凉了,才叫阿平端去热了一遍,刚出锅。”
路时无言以对,只好怪自己起得晚还饿死鬼投胎。
他刚想探手去拿另一边的馄饨,忽然身子一悬空,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路时:“???”
他惊慌失措地抱住栾宸的脖子,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你干什么?!青天白日的,就算你想……那也不能……啊!”
栾宸:“……”
栾宸把他抱到床沿边放下,冷酷地问道:“我想如何?”
路时双手抱在胸前,弱弱地说:“我、我什么都没说。”
栾宸不知从哪里拿过一块布,捉住他的脚踝,抬手就往脚上擦。
路时瞳孔地震,脚趾全抓在了一起,拼命往后缩:“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别——”
“别动,”栾宸淡淡道,“等会儿踢到我伤口了怎么办?”
路时僵住,在中午的寒风中冻成一尊雕像。
羞耻像海水一样淹没了他,但他却只能默默地承受。
栾宸给路时擦完脚,这才起身,不咸不淡地说:“这么冷的天,还敢赤脚下地,以为自己身体很好?”
栾宸的语气中莫名自带一种家长味,路时被训得瑟缩了下脖子,怯生生的:“就一会儿,也不是很冷……”
等等。
不对啊。
昨天晚上他们还在床上你侬我侬,今天为什么栾宸看起来这么凶?甚至比昨天还凶了!从进门开始说的每句话,都有训他的语气!
什么意思?他是觉得没能做完全套,所以不满意?
可是他明明主动提供了……那啥,是这人自己拒绝了啊!
路时越想越气,看栾宸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忘恩负义刻薄寡恩的狗男人。
栾宸:“?”
路时大声道:“你骂我干什么?!”
栾宸:“……我哪句话骂你了。”
路时更大声了:“你声音很大!你在吼我!”
栾宸:“……”
他没吭声。
路时看他这副样子,更笃定了:“你怎么不说话?心虚了?哼!”
栾宸终于没忍住,脸色郁郁地开口:“你昨晚,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路时:“?我忘什么了?明明是你自己拒绝的,你现在又后悔……”
栾宸忍无可忍:“我不是说那个!”
路时:“…………”
栾宸:“……没有吼你,不是吼你,我就是……”
路时转身一躺,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留下个后脑勺。
栾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