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肉剜骨,只为追逐最终的胜利。
厉擎这次确实伤得很重。
背后的伤深可见骨, 几乎将他的半幅身体都斩断,所有人都惊讶于在这种状态下,他居然还能驾驶着普罗米修斯II作战。
在接受了两轮修复仪治疗后, 他仍然需要打上促愈合绷带,以及接受后续的修复手术。
但他没有时间去休息。
因为战争已经打响了。
在巴林顿星系中发生的这场遭遇战再次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更残酷、猛烈、凶残的战役拉开帷幕, 自巴林顿星系到本星系群,帝国从前线各个星域发起大规模进攻,鲜血染红了一颗颗星球,宇宙中飘满了战争的尘埃与舰队的残骸。
这场持续了十年的宏伟战争, 就好像结束了它的中场休息,正朝着极限终局进发。
帝国与联邦双方的战争机器在前线各个星域与星球上相互轰炸,日夜不休,战火席卷了前线的每一个角落,连本星系群中许多小型星系也都被战火波及, 帝国的星舰像无休无止的浪潮般向联邦星域袭来。
暗蓝色的夜空中,每一颗闪烁的恒星四周, 都在爆发着血腥残忍的战争。
……辐射的灰烟,正飘落在每一双仰望星空的眼睛上。
有无数人在垂泪祈祷, 战争的噩运和阴云,能够再晚一秒降临。
这场战争是如此残酷。
每一分每一秒, 都有舰船在宇宙中解体, 化作光束炮射线下的焦灰。
血流漂杵, 白骨遍野。
可它也必须残酷。
因为只有残酷, 它才能短暂。
——削肉剜骨,只为追逐最终的胜利。
厉擎坐在指挥室里, 胸口缠绕的白色绷带下依稀可见胸膛起伏的轮廓。
他面前悬浮着三块屏幕, 最右手边是人鱼在病床上安睡的侧颜, 中间则是战场前线发回的最新战报,最左侧,则是那位对他最为熟悉的私人医生。
他的视线落在右边那块悬浮屏幕上。
画面中,人鱼正在沉睡,半张脸陷入卧枕,剩下半张脸线条精致、皮肤洁净白皙,漂亮到像一个手工制作的瓷白人偶。
他眼中露出一抹忧色,手指不自觉握紧手心。
兰沉已经昏迷不醒多日。
他们为他做过全面检查,除了一些体表上的伤口之外,他的身体并没有受到明显损伤,可他却迟迟未醒,直至今日。
基地中的军方医疗队找不到具体的原因。
为此,厉擎大动肝火,还特地调遣了新厄斯上最负盛名的几位杏林国手来到前线,可却依然无法查出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让人鱼迟迟未醒。
他只能让人鱼呆在全天候监护室里,进行严密看护。
而与此同时,他也联系上了远在新厄斯的林医生。
他左侧屏幕的视频通话画面中,林医生面色犹豫,踌躇道:“陛下,如果您确定要进行手术,我会尽快在半个月内做好手术准备。”
厉擎微垂眼帘:“尽快准备吧,你可以现在就动身来前线了,我会安排人来接你。”
林医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可是陛下,联邦有史以来从未成功完成过类似手术,我实在无法确定这个手术的风险。您执意要将人格剥离的话……后果或许不可预想……”
“我只有这一个选择。”
厉擎声音冷静,神情阴鸷。
他咬了咬牙,下颌因为用力绷紧而微微向内收起,露出硬朗锋利的线条。
那双眼睛陷在眉骨下的阴影里,叫林医生都不敢直视。
“仅仅是这几天,他就已经跑出来八次。而且他的力量在越来越强——如果我不做手术的话,他很快就会凌驾于我之上。”
厉亲沉声道。
他看向林医生:“我必须抹杀掉这个人格。”
林医生面露惶惶,思虑了一会儿,提起勇气道:“陛下,您亲手重铸了这整个动乱的银河,带领着我们走出文明湮灭的黑暗,联邦众人无不将您视作宣告人类苦难命运结束的标志,对很多人来说……您的存在堪比神明。”
“您为我们做出的牺牲已经够多了……您不用为了这场战争,而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所有人都希望您能活着,长久地做我们的领路人,继续引导着我们向无尽星河远征。”
厉擎便过头,目光看向右侧的屏幕,淡淡道:“这只是人类想要在这个宇宙中立足,必须经过的阶段之一。如果他们需要一个神,为他们提供坚定前行的信仰,那我就可以成为这个标志。但终有一天,他们将不再继续我,他们需要的最终只有自己。”
“我从不是神,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类,”厉擎顿了顿,目光在人鱼睡着的侧颜上慢慢划过,“他说的没错,我只是一个……怪物。”
厉擎收起表情中一切更真实、鲜活的成分,望向林医生:“我的使命就是牺牲一切我可以牺牲的东西,付出所有代价,让人类的文明能够在这宇宙的漫漫历史中占据一席之地。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也没有什么代价,我不能承受。”
林医生眼神愣怔,而神情一点点肃穆。
他陷入长久的沉默,仿佛在厉擎口中说的那个人类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里徜徉徘徊,他为这辉煌的一刻而动容,也为厉擎向他所袒露的决心而震颤哀恸。
良久,他才缓缓点点头,道:“我将为您准备这台手术。”
“但是——我建议您,还是做好第二种方案的准备。现在战事吃紧,您的存在至关重要,我们不能承受失去您的风险。无论如何,您都需要一颗人鱼心——”
林医生道。
厉擎打断他说:“我已经考虑过了。”
林医生突然找回希望:“那么您是打算……”
“在必要时刻,”厉擎说,“我会拿到一颗人鱼心。”
他再次看向右手边的屏幕,眼神变得冷酷而无情。
……
兰沉好像在梦里过了很多很多段人生。
一开始他是用旁观者的角度在看着“梦里”的他经历这些与众不同的人生。
他看到他在第一段人生里,原本还是一个无忧无虑、家境殷实的漂亮小孩。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黑头发的男孩,男孩很沉默,又脏兮兮的,他就带着男孩回到自己家,然后和对方成了好朋友。
可是慢慢的很多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世界显得奇异而古怪,各种有超能力的人类轮番出场,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充满异能者的世界。
……一本都市异能龙傲天文。
他进了穿书局之后领的第一个任务。
哦,原来一开始,他是对那个心狠手辣的“龙傲天”男主,下意识亲近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脏兮兮的小鬼具有天然的好感,所以他真的按照剧情安排给他的任务一样,对这个“龙傲天”掏心掏肺、付出了自己的所有。
然后对方就当着他的面,面不改色地随手杀害了一个无辜路人。
他一下子愤怒到想要脱出这个世界。
直到用这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回看当初发生的一切,兰沉才真正意识到,他那时为什么如此愤怒。
他愤怒是因为……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他。
他冲过去朝他大喊,他说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说你把我的朋友还给我,你不是真正的他,你把他还给我。
可那个“龙傲天”却只是在剧情的人设下,冷冷地朝他一笑,并反问他:“你在说梦话吗,兰沉?”
兰沉呆呆地看着他,突然间对穿书局的恨意达到顶峰。
……尽管那时他根本不记得阿喀琉斯是谁,可他也依然知道,这个“龙傲天”,用着一张他记忆中熟悉的脸。
穿书局将兰沉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一点点毁灭给他看。
他们想要让他在这些穿书世界的泥淖里,被各种各样的恶意拖进泥潭,永世不得翻身。
然后,他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反击。
他彻底搅乱了这本都市龙傲天文,让穿书局不得不把他调去狗血文部,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多的扭曲的情感、面目全非的主角……可他从未放弃过,对那个他记忆中真实的阿喀琉斯的找寻。
他从来没有动摇过自己的信念。
他也没有过一次害怕、退缩抑或放弃。
面对所有命运的暴风雨,他都睁大眼睛,挺直了脊梁,像个战士一样迎接它们的到来。
穿书局想看到他崩溃绝望、万念俱灰。
所以他的每一个任务,都远比别人更艰难、更辛苦。
他总要扮演狗血文里吃最多苦头的那个角色,被误解、被背叛、被诬陷、被轻视……
但凡换做任何人,都会在这样日复一日漫长的西西弗斯推石中选择死亡。
可是他从没有过一次松手的念头。
全都被他轻轻巧巧地,变成了游戏人间的不羁放浪。
他们想让他崩溃,可他却一天比一天更坚强。
因为他知道——
他们可以夺走他的记忆甚至他的希望,
但他们永远夺不走的,是他不屈的灵魂。
……在看完他过去完成的所有穿书世界后,兰沉慢慢醒了过来。
他微微颤动的眼睫很快被人发现,病床边的人惊喜地小声说:“您醒了,殿下!”
他睁开眼睛,发现视线中有一半被白色的障碍物遮挡着,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却立刻被塞西娅按住手:“别碰!”
塞西娅有些担心地说:“您的眼球充血过度,血块还没完全化开,得再养几天才能拆掉绷带。”
人鱼反应有些迟缓地眨了眨右眼,慢吞吞地说:“哦……”
他看上去苍白虚弱,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塞西娅温柔地摸了摸他的手背,轻轻道:“他们今天都来看过您啦,马洛和阿尔诺刚出去帮您照顾您的小狗,我这就去通知医生您醒了。”
人鱼安静地望着她,然后视线转向这间特护病房的门口。
他柔软纤长的睫毛微微垂落,神色有些期许,嘴唇轻轻张开,又纠结地抿紧。
塞西娅看出他在想什么,马上安慰他道:“现在前线战事频繁,陛下每天都很忙,他早上好像刚来看过您,现在应该不太能抽得出身过来……”
她帮人鱼倒了杯水,耐心地送到他嘴边,又说:“我去叫马洛他们过来陪你吧,殿下?”
人鱼就着她的手小口喝了点水,眼帘还是半垂着,“不用啦……”
“没事,今天正好轮到我们难得放半天假,”塞西娅道,“大家都可以来陪你!”
她贴心又细致,生怕人鱼会因为厉擎的缺席而感到失落,又行动力十足,马上把马洛等一群人喊回了病房,乌泱泱围在人鱼的病床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和他说话。
马洛还给他抱来了布布。
几天不见,布布好像稍微长大了一点。
小狗几个月大的时候就是长得很快,一天一个样子。
敦实的小狗尾巴卷卷,很有活力地在病床上绕着他跑来跑去,最后又乖顺地躺在他手边,用湿漉漉的鼻尖轻轻顶着他的手指。
之后过来给人鱼换绷带的医护人员只能硬生生往这些高个小孩胳膊底下挤:“让开让开,殿下该换药了——”
这名医护人员推开站在最里面的马洛,顺便还瞪了他一眼:现在的这些年轻人,怎么一个两个都跟打了激素一样,能长这么高!
这名医护人员暗自泪流满面:显得她这小矮个,在殿下面前很没面子啊!
她帮人鱼把扎在眼睛上的绷带揭开,重新上了药,又换上新绷带,然后安慰道:“您的眼睛很快就能恢复了,您不要担心,只要等血丝全部消下去就行,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的。”
人鱼乖乖地点点头。
一群人在人鱼的病房里简直就像钉子户,每一波走进来的医护都对他们吹胡子瞪眼,可他们却还是死皮赖脸地呆在里面不走,叽叽喳喳陪人鱼聊天说话。
直到傍晚,他们才不得不与他告别,依依不舍地回到他们的工作岗位。
人鱼朝他们每个人都挥了挥手,然后抱着布布,垂下眼帘。
在这里所有人都对他很好,每个人都对他心怀善意。
他本应该感到幸福。
可是他还是贪心地……想要在醒来的时候,看到那个人在他身边。
他想跟他说,他在坐上机甲的时候其实很害怕,原来驾驶机甲这么费劲,比设计机甲系统困难得多,他还想知道他伤势如何,阿奇又怎么样了……
他只是需要一个拥抱。
却最终都没有等到。
作者有话说:
熟悉的那种瓢泼狗血味马上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