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这等大事,哪怕是旁观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雪觅这么护短的,当然是将花朝繁缕连同落灵都给一并带上了,作为已经看过一次封神大会的人,雪觅拽着时渊的衣袖一边往神台处走一边跟身边的人分享经验。
“等那边的天门打开,就会有一道很亮的光,然后封神的人就会从那道门里出来,紧接着就会出现一处通向神台的台阶,一步步踏上去之后接受神光,然后就成神啦!”
雪觅刚一说完,就在众多上神中看到了青鹿,连忙喊了一声:“青鹿!”
上次青鹿在他睡着的时候走了,他都没当面告别的,这又过去一百多年了,他也是挺想的。
青鹿早就看到雪觅了,依旧是那般温润如玉眉眼如画的模样,闻声看来时先是露出一抹温柔的浅笑,等雪觅跑到了跟前,青鹿微微低头看去,手不自觉地抚上他的发丝:“又长大了不少。”
雪觅低头看了看,随即又抬头面露疑惑:“没有啊。”
虽然第二次蜕鳞不像第一次一夜长大,这几百年他会慢慢长到青年模样再蜕鳞正式成年,可这才百年,他的龙尾都没多长半寸呢。
青鹿笑道:“不是说你个子,是说你处事越来越沉稳了。”
说着取出一枚储物玉递给了雪觅:“给你。”
雪觅好奇的接过:“里面有什么啊?”
青鹿笑道:“有灵果,有一些好玩的东西。”
听青鹿这么说,那应该都不是什么太珍贵的东西,雪觅这才收下,又道:“渊渊都不让我出去玩,我都没得几件好东西,我以后得了好东西再送你。”
青鹿点了点头,然后将他往时渊那边推了推:“过去吧。”
雪觅顿时伤心的看着他:“都还没说两句话呢,你都不想我啊。”
那控诉的小眼神,明知他在故意撒娇,却像一把软刀,刺的他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不想吗,怎么可能呢,日夜都在想,只有想着他,才能抑制住心里的恨意不至于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来。
天知道他有多想将雪觅抢回身边,这明明是岚川的孩子,可是他不能,他甚至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将岚川的东西都交给他,连一声少主都不能喊。
他知道只有留在龙族对雪觅来说才是最好的,所以理智的克制着,这会儿连话都不好多说两句,也只是不想天帝的目光再次转移到雪觅的身上。
但青鹿从来不是一个觉得对方年幼就什么都瞒着的人,所以随手设了道结界后才在他耳边道:“我在对付天帝,所以你不能对我表现的太亲近,否则天帝说不定以为我们是一伙的了。”
雪觅惊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付天帝啊,天帝做了什么伤害你的事了吗?”
青鹿看着他笑了笑:“你不是一直好奇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吗,当年在禁幽园,我发现天帝的三子,就是被你抽了仙骨的三皇子在吸取岚川的神力修炼,这等事发生在天界,天帝又岂会不知,他只是默认了三皇子的行为,所以我要给岚川报仇。”
雪觅下意识左右看了看,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啊,见没人注意着他们这边,连忙在青鹿的耳边小声道:“你怎么在这里就跟我说了呀,这里都是人呢。”
说这么大的事,难道不该等回了尘虚宫设下重重结界再说嘛!
青鹿笑道:“正因为这里不是说秘密的地方,所以谁也不会注意到。”
见确实没人注意,雪觅松了口气:“我皇伯伯知道吗,渊渊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他们,让他们帮你吗?”
青鹿摇头:“这是我的事,我想自己解决。”
雪觅觉得对付天帝这么大的事,还是不要将整个妖族都牵扯进来了,于是道:“那不让他们帮忙,我帮你,可我要怎么才能帮你啊。”
青鹿轻轻捏了捏雪觅的小脸:“你已经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帮了我啊,三皇子的仙骨,可是你帮我抽的。”
雪觅不放心道:“我觉得这件事好大,等封神结束了,你来尘虚宫,渊渊那么厉害,他肯定能有办法的,我们先商量一下。”
青鹿:“好了,快过去吧,你要想帮我,那就更不能让天帝发现我们亲近了,我在明,你在暗好不好?”
雪觅连连点头,觉得青鹿说的有道理,青鹿在明着对付,他想办法在暗里对付,这个天帝太坏了,竟然不止一次的纵子行凶,岚川都已经在接受天道的惩罚,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了,天帝竟然还纵容儿子吸取岚川的神力修炼,这人果然不配为天帝。
他还想一统三界,这样的人要是一统三界了,那岂不是会百般奴役妖族,到时候天族就成人上人,妖族说不定就沦为下等走兽了!
为了青鹿,为了皇伯伯的妖皇之位,为了整个妖族,他一定要好好的想想,有什么办法对付天帝!
雪觅回到了时渊的身边,十分自然的牵住了时渊的手,但心思已经不在时渊身上了,反而到处乱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时渊点住他的眉心:“毛毛躁躁的,刚才青鹿跟你说了什么?”
雪觅连忙摇头,这事还是等回了尘虚宫再说吧。
时渊也没追问,青鹿会跟他说的,想也知道就那些事了。
就在这时,一身盛装的天帝带领着天宫仙官们非常有排场的走来,也许是刚刚听青鹿说的事,他觉得这个天帝那张慈眉善目的脸,越发虚伪可憎了,于是扭头不看了。
天帝的目光不经意地对上了青鹿,青鹿一改面对着雪觅时温柔的模样,眼神冷厉地露出一抹挑衅的笑来,仅仅一个眼神的变化,周身的气质就截然不同。
如果说前者是触之温润的白玉,那后者便是锋利的黑石,带着一股尖利的锐意,以及再无任何顾忌的疯狂。
什么人最可怕?
再无软肋,心中只有恨意的人。
这些年青鹿的报复着实打的天帝措手不及,先是三子的毒,让他废了一步最好的棋,再是长子被丢进了万道轮回,若能历世归来,无论他有何成就,这容器之身也毁了。
二儿子被魔蛇所伤,虽然未伤及性命,却因此染上了魔蛇的印记,此融魂之器也废了。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岚川的陨丹本该是他三儿子成神的契机,结果半道杀出一个青鹿,但这也没关系,只要多加利用,青鹿也会成为他手里用的最好的一把刀。
结果这把刀并未在他安排好的时间里发力,这才让一切的事情都失了控。
天帝收回视线,神色依旧平静的往前走去,并未因青鹿的挑衅而有什么变化,小小一个青鹿,总有办法解决的。
时渊将手放在雪觅的脑袋上,强迫他转过了头:“看够了。”
雪觅哦了一声,将脑袋上的手抓下来抱着蹭了蹭。
随着天帝的到来,连接着天河的大门也随之打开,上仙自然是没资格入内一览神台,只有众神可带一二弟子亦或者血脉后嗣一同观礼。
初次见到封神神台的花朝忍不住抓住了繁缕的手,用力到那指甲都恨不得要掐进繁缕的肉里,这可是神台啊,封神的神台!
没想到他们这才什么修为,竟然有幸亲眼见证封神。
繁缕虽然并未表现的如花朝这般外放,但他同样激动的忘了周遭的一切,眼中只有那扇天门,那处神台,而他想要的,不只是见证,他希望未来终有一日,自己也能走在这神台之上。
逆光的人从天门外缓缓走来,众神屏息以待,唯有雪觅还在小声的碎碎念,一定要是陆染,一定要是陆染。
当天门关闭,新神彻底现身众人眼前时,雪觅惊喜一呼:“是陆染叔叔!”
时渊将雪觅抱了起来,虽然他已经不如幼时那么一丁点矮小,但在众神的遮挡下,若不将他抱起,怕是也未必能看得真切。
神台在天河星光的汇集下一阶一阶地浮现在陆染的脚下,但陆染并未动作,而是朝着观星台看去。
与一百年前的陆染相比,渡劫归来的陆染虽然面容未变,但周身的气势尽数收敛,以前还能感受到那股杀伐锋利,现在则像深海,看似平静,却深不可测。
收到陆染的目光,时渊朝他微不可见地摇头,他知道陆染是什么意思,他也想要像青鹿那样,带着雪觅再过一次神台。
但雪觅仙骨已开,照多少次神光都不可能一步封神,又何必再次将雪觅置于众人眼前。
陆染倒是有些遗憾,说不定雪觅再照一次神光,就能直接飞升成仙了呢,对于成神一事,他跟时渊的态度倒是相同,神劫太苦,飞升当个上仙就够了,所以要是能省略掉中间的过程,一步飞仙那多好。
他们家的崽子,就该一生顺遂,无忧无虑。
但谁也不知道再照一次神光是什么结果,所以时渊拒绝,陆染也就作罢了,这才抬脚一步步登上神台,接受他的封神洗礼。
妖皇最先朝时渊笑着道:“恭喜。”
时渊则浅淡回应:“于我可没多大喜,今后身边少了一个称手的人,也是麻烦。”
雪觅连忙道:“没事的渊渊,以后有落灵呀。”
说着转头朝着站在时渊身后的落灵道:“落灵已经可以接手陆染叔叔的事了!”
落灵浅浅一笑并未言语,她修为虽不如陆染,但神君向来喜静,最烦繁杂之事,所以整个启阳大陆所需处理的事情,比起别的上神领域来说已经很清净简单了。
她如今已经炼化了那一丝朱雀神血,再历练几年,当心境达成便可飞升,到时也能像陆染仙君所在时那样,让神君无需为无关紧要的事分去丝毫心神。
这一次的封神可以说是一团和乐,上神带来的子弟努力感悟着神光降下时所触到的道意,众神也面带笑意的贺着恭喜,封神礼成,星台外的大殿已经奏起了仙乐,天宫的仙姬们也开始歌舞助兴,这个流程雪觅倒是没有参与过。
“不是封神完了之后,大家就都各自散去了吗?”
怎么这次还有宴席,上次就没有呢。
时渊带着雪觅坐到了自己的神位旁边,夹了几片适合他口味的灵兽肉在他碗碟中:“上次情况特殊。”
雪觅这才反应过来,上次是陨落了一个上神,又飞升了一个上神,的确不太适合大肆欢庆,等吃了两口东西,又忍不住左顾右盼起来。
时渊将他脑袋给扭了回来:“安分一点。”
雪觅小声朝时渊道:“落灵呢?”
刚刚还在这儿的呀,花朝繁缕都还在他身后呢,怎么不见落灵。
时渊将他空了的杯子里重新倒上灵果汁水:“回尘虚宫处理事情去了。”
雪觅倒是也没多想,哦了一声安安分分的吃起了东西,吃到好吃的,便拿一个小蝶夹上两块递给身后的花朝和繁缕。
这可是封神宴,能拿出招待众神的东西自然不一般,无论是肉食灵果还是酒水,都是雪觅在妖界都未必能经常吃到的。
可惜时渊给他控制的死死的,喜欢吃的多给一片都不行。
陆染作为今日的主角,此刻坐在天帝左下方的第一位上,众神举杯道着恭喜,陆染作为老牌上仙,又总是跟着时渊一同出入,与一些上神的交情都还算不错,如今终于封神,倒是有好几位上神是真心高兴,宴席上的气氛一直很融洽。
一片欢乐中,天帝看向陆染开口道:“不知陆染上神的神域,欲将安置何处?”
陆染是人族,但偏偏是妖族的时渊培养出来的,妖界领地极大,但并不是所有上神都有资格在妖界划下领地,人族的上神基本都是在三重天开辟神域,所以天帝有此一问倒也不算突兀。
不等陆染开口,妖皇道:“早前时渊曾与我知会过,妖界地域辽阔,若陆染上神有心仪之地,倒是不必客气。”
一旁的南月上神笑着开口道:“不若与我为邻作伴?”
他是人族上神,所开神域正在三重天上,不过他这也是玩笑话,知道陆染肯定是想要留在妖界的,追随时渊数万年,哪怕封神了,怕是也不会那么快自立门户。
陆染道:“既然妖皇陛下这般说了,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早早就看好了东冥大陆,不知妖皇陛下可否应允。”
东冥大陆就在启阳大陆的旁边,但却是一片冰封之地,要说好也算不得好,可要说不好,这片大陆地域宽广,且物资颇丰,这点冰雪气候对修士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而且陆染本就是冰系灵根,现在点亮的星盘正是从前的雪神命星,东冥大陆对他来说,的确是最为合适。
妖皇笑着道:“这东冥大陆确实合适,那此大陆就作为本皇恭贺上神的成神之礼了!”
陆染起身朝着妖皇敬了一杯酒:“多谢妖皇陛下。”
陆染说完朝着南月道:“南月上神若有空,可常来东冥,我定扫榻相迎。”
南月与他遥遥举杯,算是应下这份邀约。
几杯敬酒下喉,陆染看向天帝:“稍后我欲命人昭示三界,打算先收一批冰灵根的好苗子,怕是要扰了这三重天数日的宁静了。”
这种场合这种时机,天帝又哪里能说拒绝的话,而且新神获封,陆染又不像之前的青鹿毫无根底,他成仙数万年,要说这底蕴,怕是比明骅上神还要深厚,现在想要大肆收录人才,也是合乎情理。
倒是乌诀上神有些意外:“你百年未归,还以为你会与时渊一同先回云起稍作修整。”
陆染笑着道:“两者并不耽误,神域早晚要开,又何必拖延,这神域早开一日,今后雪觅也能多一个玩乐的地方,岂不是更好。”
听到自己的名字,雪觅下意识抬头,嘴里还鼓囊着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灵果。
陆染笑着朝雪觅看去:“小龙君虽是龙族的龙君,但雪觅却是我一手带大的,如今有了能力做他的护盾,那自然要将这护盾给做实了。”
雪觅听懂了,陆染叔叔这是说要做他的后盾呢,于是含着一嘴的灵果朝着陆染笑眯了眼。
众神默契的举杯饮酒,非常刻意的相互寒暄攀谈,半点都不往天帝那儿多看一眼。
只不过心里开始盘算起来,龙族的四位上神,一个青鹿,现在加一个陆染,这个三界如今也只有三十七位上神,现在其中六个争着当这位小龙君的后盾,这后盾实在是太强大了,今后当真是连天帝都不敢招惹了。
天帝已经脸色微微有些发黑了,但还是要保持微笑,他现在哪里还有那个心思盯着这个小龙崽子,不就是一个小崽子,都被下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的至于吗!
众神寒暄时,落灵已经带着如兰到了净潭。
这净潭也不是谁都能来的,但落灵拿着神君的令牌倒是不必受限,会挑这个时候,也是因为此时天帝正在参加酒宴不在他的神殿中,所以除非有人跳入净潭,天帝是无法提前察觉的,等人进去后,察觉到了也晚了。
尽管不知如兰身上的禁制是否跟天帝有关,但做一个防范总归是没有坏处。
天河的净潭就是一处浅池,池水虽清透,但并不能见底,因池中灵光流溢,看着倒是美轮美奂。
落灵看向如兰,轻声道:“我问过神君,神君虽然没有办法解除你身上的禁制,但至少可以施法为你抑制住,让情况不再恶化,今后你随我去神殿,便可不再受人世之苦。”
如兰虽然很轻缓,却很坚定的摇头,连带着比划的告诉落灵,她宁死,也要洗清这一身被莫名加诸在身的痛苦,她不想丑陋苟活一生。
这几千年来,她被当成怪物的打骂驱赶,被一次又一次的卖掉,以为遇到了好人,却又次次落入更可怕的境地。
她不想再被动的接受这一切,若她生来为妖,那她也要修炼掌控自己的人生,就算是死,她也要干干净净的死。
所以无论这净潭有多可怕,她都不会退缩。
地狱中被磋磨数千年,早已心无畏惧了。
如兰被背上的脓包压的直不起身子,但她还是努力的伸手想要抱一抱落灵。
孤寂数千年,从未有人敢靠近她,如果这是一场有去无回,那她也想在最后,带着温暖死去。
落灵抱住她,在她耳边道:“神君说了,除非你自己放弃生的希望,否则这净潭再痛苦都不会要你性命,如兰,这个过程有多难熬有多可怕我不知道,但我希望如果你撑不住的时候,想一想外面还有人在等你,如果你实在撑不住想要放弃也没关系,放弃并不是退缩懦弱。”
如兰朝着落灵点了点头,转身甚至不带一丝犹豫的跳了下去。
净潭的水瞬间将她包围,强烈的窒息感伴随着抽拉着骨肉的剧痛,神魂好似在滚烫油锅中反复煎炸,被巨大的痛苦淹没,但她却无法喊叫出声。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流失,她能看到周身有一缕缕黑气在被抽离,这让她在巨大的痛苦中找到了支撑的力量,她所渴望的正在一点点改变,只要她能活着,今后的人生将属于她自己。
能从净潭中活着出来的人并不多,对于净潭,哪怕是时渊,也只是从一些古籍上略微了解,所以连时渊都不知道在净潭中会回溯过往。
就在如兰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眼前竟然开始浮现从前的点滴,从遇到小龙君开始,一点一点回溯从前。
看着曾经经历过的人和事,看着自己心里的绝望和对这个世界所生出的恶念,如兰不知道她在这潭里待了多久,好像久到那股钻心的疼痛感都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直到她再次回到了幼时的小山村,眼前的场景还在变化着。
她看到自己在一处华丽的宫殿里,刚从蛋壳里出来,一个美丽的女人走了过来,并且朝她伸出了双手。
如兰猛地睁眼,身上的禁制在这一瞬间全部解开,原本绝色的容貌展现,那是一张比九天玄月还要醉人的脸,美的并非五官,而是一种难以描绘的气质,哪怕只是一记眼波流转,都透着倾国倾城的绝艳。
天宫中,在众神都未察觉时,唯有两人神色微变,一个是天帝,有人入净潭,他自会有所感应。
再一个则是神雀一族的空倪上神,她所设下的鸠引术,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