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现在不是一株草, 顾琮觉得自己肯定会露馅。
反派笑得太美,让他无法自控地晃了下神。
顾琮生前在电视电影中见过的偶像明星,无论男女,与席冶相比, 都像皓月当空时的星子, 黯然失色。
“走吧,”小心让自己别再碰到这株脆弱的星见草, 席冶伸手, 抱起精巧的花盆,“吃饱喝足, 也该为我做一些事。”
顾琮:什么事?
总不会要拿他去炼丹。
或许是因为自己离反派太近,又或许是单纯懒得说话,识海里的0028没有再出声, 房门自动开合,顾琮软绵绵「倒在」反派怀里, 踏进夜色。
黑暗滋生恐惧,太阳西沉后的流云山, 便是这句话最真实的写照, 视角受限,顾琮只能看到面前被自己照亮的一小块土地, 台阶, 转角,缀着青草的石板路,模样倒还算正常,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 正在隐隐窥伺着自己。
事实也正是如此。
在顾琮观察不到的地方, 在席冶背后, 无数影影绰绰的眼睛,正死死盯着白衣青年怀里新来的活物。
今晚没有月亮,流云山很少能见到月亮,黑暗成了最好的保护色,瘦小的、庞大的,臃肿的、残缺的,奇形怪状的躯体挤挤挨挨,遮天蔽日,定睛一看,却又没了形状,仿佛仅是恐惧引发的错觉似的。
它们就跟在席冶身后,近得几乎要贴上青年的脊梁,然而很快,随着席冶回头轻飘飘地一瞥,怪物们忽然安分下来,乖乖地散了个干净。
太久没看恐怖片的1101:好想尖叫,但怕挨揍。
偏偏它又压不住心底的好奇:“这些是?”
席冶淡淡:“是我的家人。”
他生来懂得世间种种最基础的常识,一睁眼,便落在这流云山上,与他日夜相伴的,也只有这些怪物。
彼时,尚未觉醒的席冶,对更复杂抽象的定义似懂非懂,固执且理所当然地认为,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就是家人。
只不过,有些比较调皮,偶尔需要揍一顿。
但长大后的席冶,显然不必再亲自动手,发觉那株生了灵智的星见草正努力伸长叶子往后探,他食指轻勾,操纵儡丝将对方扯了回来。
流云山难得的新幼崽。
万一被吓疯了怎么办。
半点没意识到自己处于何等的诡异中,被困在小小花盆中的顾琮无事可做,仅能打量打量反派线条流畅的下颌,研究研究对方袖口的云纹。
席冶要去的地方,是一处山洞。
白日里有阳光从缝隙中洒进来,到了晚上,没月亮时,曾经不习惯用火的他,便会抱一株星见草照明。
未曾修炼者,终为凡胎,先前那株寿命到了极限,所以席冶今天刚穿来时,身体才是推门而出的状态,打算去山里摘一盏新的夜灯。
一口气吞掉太多灵力,顾琮叶片软趴趴,散发出的光芒却十分充足,柔和地,点亮山洞的大半。
环视四周,远处黑漆漆隆起的影子让他心生警觉。
像是个板正躺着的人。
随着青年继续向里走,坐在床边,顾琮定了定神,这才看清,那一动不动的「尸体」,其实是个傀儡。
——反派的半身。
无需系统提醒,记忆力超群的顾琮就从原著里找到了答案。
此刻,能与主角团打得有来有回的强大傀儡,显然尚未成型,周遭整齐摆放着各种刻刀石料,以及精致逼真的肢体关节,乍瞧起来,颇为骇人。
【不是喜欢沈清疏吗?】对宿主的身体数据了若指掌,第二次见,心痒难耐的1101终是问出口,“怎么刻了个你自己?”
席冶挑眉:“谁说我喜欢沈清疏。”
1101沉默了下:“原著?”
【想交朋友,邀请新朋友回家里玩,就是喜欢了吗?】随意将装着星见草的花盆放下,席冶直白,“沈清疏是唯一一个可以清醒直视我的人。”
曾经的他,天真以为他们是同类。
却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灾。
没办法下山,这个世界的「席冶」娱乐活动极其有限,生活中用到的一切,都是他亲手雕出来。
《异仙》,毫无反转的普通故事,未能促成他的觉醒,亦并非他的起源,席冶也不知道快穿局为什么要把自己重新投放到这一世。
他经历过的人生实在太多太多,好的坏的,成功的失败的,最后,连逆袭打脸挣脱束缚都成了套路,无聊到生厌。
可带着记忆重新回到过去的他,又似乎发生了些变化。
担心某株活泼好动的星见草会无聊,席冶执刀,挑了块无用的边角料,三下两下,雕出只栩栩如生的蝴蝶,放在掌心轻轻一吹,后者便活过来般,翅膀微抖,轻盈地飞起来,绕着花盆里的顾琮转。
玉石本该是笨重的,可那蝴蝶却像由光织就,漂亮得有些梦幻,顾琮毕竟不是真的草,没一会儿就察觉,蝴蝶的运动轨迹规律至极。
呼——
好似有无形的迷雾散去,刹那间,借由光的折射,顾琮瞧见了无数条蛛网般牵扯着蝴蝶翅膀的无形儡丝,又转瞬消失。
他该害怕的。
毕竟站在上帝视角,自己此刻,应当和这只蝴蝶没什么差别。
但最终,顾琮还是摇摇晃晃地抬起叶片,假装很感兴趣,无风自动,追逐着蝴蝶。
消极怠工的0028睁开眼:“胆子挺大。”
没被吓傻,知道在反派面前该怎么演戏。
【没有演戏,我觉得这恐惧毫无道理,】认真剖析着自己的情绪,顾琮轻轻,“他在哄我玩,我为什么要怕他?”
活像在应和少年的话,当顾琮把叶片抬到最高时,本可以继续飞走的蝴蝶,翅膀收拢,落在叶尖。
一心多用,逗草的同时,席冶执刀的手亦没停,同样的事,他已经做过一次,谁料,回过神来,他新刻好的关节,完全无法与其他匹配。
因为那是顾琮的腕骨。
他曾亲眼描摹,亲手丈量过。
近在咫尺的正主却没认出来。
谁叫他此时仅有十八岁。
见青年握着块假骨头发了好久的呆,顾琮努力操纵着体内满到稍显阻塞的灵力,让自己的光芒暗淡几分。
他没谈过恋爱,却直觉对方在思念谁。
沈清疏吗?
老实说,虽然自己拥有原主宋鹤的全部记忆,可他很难共情宋鹤的喜欢,更缺少那种赴汤蹈火也要保对方平安的决心。
【所有的任务都是这一类吗?】开门见山,顾琮问,“爱来爱去?”
0028:“正式入职后可以换部门。”
【但新手任务没得选。】
话音刚落,停在顾琮身上的蝴蝶颤了颤,腥甜的铁锈味弥漫开来,他看见青年面不改色割开指尖,用血,浸透掌心雕好的「零件」。
0028见怪不怪:“本命法器需要蕴养,就是这法子粗暴了点。”
它以为顾琮是被吓到,到底只有十八岁,尚未出象牙塔的年纪,父母疼爱,老师欣赏,同学友爱,根正苗红长在法治社会的太阳底下,乍然见到个拿刀把自己割得皮肉翻卷的疯批反派,总归会犯怵。
可还没等它告知对方马赛克和谐功能的存在,顾琮就颠颠自己叶尖上的蝴蝶,引得青年抬头望来。
他没有嘴。
青年却像读懂了他的心意,淡然:“不疼的。”
最开始,顾琮还以为对方能与植物交流,吓了一跳,收敛神思,过了几天,他才发现,青年只是单纯地喜欢自言自语,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池里的游鱼。
流云山中岁月静好。
外界却早已因「宋鹤」的失踪翻了天。
能当男配,宋鹤的家世自然没得挑,越是强大的修士越难绵延子嗣,宋鹤乃嫡系独苗,迟迟未归遍寻不到,若非魂灯仍亮着,只怕要闹得更狠。
恰逢擅长卜算天机的玄清老祖在外游历,途径宋家,应邀推演,卦象直指流云山。
一时间,“异仙”席冶的名头,再次让各门各派人人自危。
这亦是沈清疏和秦寂预想中的发展:
异仙过于强大,单靠他们三人的力量,断没可能攻上流云山。
多年来,流云山与修真界割地相望,井水不犯河水,口说无凭,唯有让其他门派切实感受到席冶带来的威胁,发觉对方有干预修真界的想法,如此才能成事。
最重要的一点,因得幼时那次相遇,沈清疏知晓席冶想做一具本命傀儡。
传言中,异仙无法下山。
但傀儡呢?
到时,那些仆从般对席冶俯首称臣的狰狞怪物会不会一起跑出来,修真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最少元婴期的修为,成千上百,定会扰得天地大乱。
然而,理由找得再冠冕堂皇,沈清疏也骗不过自己的心。
闭眼打坐时,他灵台一片混沌,阴恻恻的低语不绝于耳:
【你怕他。】
【沈清疏,你在恐惧。】
【你只是纯粹想要他死。】
【让我想想,是因为他亲手杀了你的灵鸟再缝起来?】
唰地。
千里之外的顾琮睁开眼睛。
矮小的视角陡然拔高,他下意识动了动叶片,却抖落两根洁白的羽毛,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顾琮:??
顾琮:我又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