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艾登知道,自己给那位素未谋面的指挥官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把柄。
“……这也不一定。”一个身穿工作服的研究员想要跟他拉拉关系,自作主张地劝道:“老板,咱们已经把试验品们都放进了丧尸堆里,大隐隐于市,他们不会看出什么来的。而且队友丢了,他们肯定会找,这段时间正好给留守的人做收尾工作了。”
“看不出来?”乔·艾登阴鸷地盯着对方,古怪地笑了一声:“你是觉得,能摸到我研究所的人是个蠢货吗?”
“可能是意外。”研究员支支吾吾地说:“否则也不会只有几个人——”
他话音未落,只觉得胸口一凉,一声巨响后知后觉地传入他耳中,研究院茫然地低头一看,在胸口看到了一朵正在缓缓蔓延开的血花。
乔·艾登的指尖勾住枪环,枪口垂落向下,还冒着滚烫的温度。
那颗子弹从研究员的心口穿胸而过,他木愣愣地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就向后倒去,扬起一阵浮灰。
乔·艾登收起枪,却还没消气,他蹭了一脚地上的血迹,撒气似地骂了一句。
他为人阴晴不定,却很少真的动怒,因为到了他这个地步,很多事情不用走到需要情绪宣泄的地步就能解决。
但今天是个例外。
傅延的目的性太强,他横空出世,毫无征兆地摸到了乔·艾登的尾巴,逼得他不得不放弃艾琳和现在的研究所来转变自己的计划。
同时他又来得太快,乔·艾登的对策虽然已经准备好了,却还没来得及做好完全的收尾工作,只能像壁虎断尾一样斩断不必要的肢体。
若是单单只有这样也就算了,最让乔·艾登恼怒的是,他本可以舒舒服服地从容撤离,可偏偏在上直升机前多看了一眼手下发来的请示信息。
“这是他们的落点信息。”屏幕上的消息跳跃着,自动跳出了一个隐秘摄像头弹窗。
夜视摄像机隐藏在树干中,扭曲变形的车辆距离摄像点只有三五米,乔·艾登可以轻易地从高清摄像中看到车内的人影。
男人软软地伏在少女身上,不知是昏着还是醒着。年轻的小姑娘双手环着他的后背,将他整个人嵌一样地搂进怀里,她闭着眼睛,脸上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漠然。
乔·艾登只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目光了,他后背细细密密地泛起一层热汗,仿佛浑身的毛孔都悉数炸开了。
画面中,贺棠对黑暗中窥伺的眼睛毫无所觉,贺枫的右腿卡在变形的车头内,没有骨折,但嵌得很紧。贺棠一个人没法将他从机械里拔出来,只能搂着他,一边数着心跳的节奏一边听从指挥等待救援。
贺枫还清醒着,时不时会跟她说句话,贺棠听着他那公鸭嗓就知道八成有飞溅的玻璃碎片划伤了他的喉咙,于是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叫他闭嘴。
“我又不是小孩了,不要人哄。”贺棠说:“保留点体力吧你。”
贺枫低低地笑了一声,当真没说话,闭上嘴养精神去了。
然而他一安静下来,贺棠又觉得心里不安定,干脆两者折了个中,一边注意着周围情况,一边时不时跟贺枫说点什么。
在陌生环境里,贺棠声音压得很低,好在他们俩之间距离颇近,贺棠只要稍微侧头,就能跟贺枫耳语两句。
灰黑色调的监控视频里,莹绿色的反射光映在乔·艾登脸上,他深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贺棠,像是盯着金苹果的毒蛇。
画面里,贺棠不知道跟贺枫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她环抱的手臂稍微收紧了一点,偏过头去凑近了贺枫——因为角度问题,她半张脸被破损的车门挡住,从乔·艾登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她给了贺枫一个耳鬓厮磨的吻。
相似的两张面孔前后交叠在一起,像一根钉子,扎住了乔·艾登的脚步。
如果当时乔·艾登没有被迫放掉所有的对照实验组,他可能不会铤而走险,对贺家兄妹感兴趣。可惜傅延步步紧逼,逼得他失去手里的所有对照筹码,贺家兄妹这时候撞上门来,很难不让乔·艾登产生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知偏差。
这是命运,乔·艾登想。
他的理智叫嚣着,想要逼迫他放弃这种铤而走险的想法,可惜乔·艾登的理智从来打不过他的冲动,于是他折返回来,带走了贺枫和贺棠。
乔·艾登人是个上头起来不管不顾的疯子,但这不代表他是个蠢货。
他相当清楚,这种一念之差可能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他到底是什么人?”乔·艾登手里把玩着两枚带血新鲜血肉碎末的芯片,脸色十分难看。
他指代不清,但常年跟随他的雇佣兵显然明白他的意思。那雇佣兵默不作声地从旁边抽出一只平板,在上面随手划了两下,调出了一个截图界面。
这张照片像是从监控视频里截取出来的,只有傅延一个侧脸,他额角上被划开一道伤口,血线顺着脸侧流下来,看着有点狰狞。
但或许是气质使然,他看起来并不恐怖,反而有一点来源于硝烟战火的沧桑。
“别的监控视频呢?”乔·艾登问。
“只有这张。”雇佣兵说:“他很警觉,从进入树林就开启了屏蔽干扰系统,监控摄像没法再用,无法获取他的动向。”
“这个蠢货。”乔·艾登盯着地板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恶狠狠地说:“那个人才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寻找上,他根本不明白那些人的做事风格——这群人,这个刀一样的小队,就是来做敢死队的。只要他们看到研究所,抓到证据,江对岸的那些人就可以冲过来扫荡了!”
乔·艾登越想越气,他泄愤似地站起来,狠狠地踹了一脚那研究员的尸体,用母语骂了一句什么。
他身后两个雇佣兵很快走上前来,一边一个架住那研究员的胳膊,将他拖走了老远,然后打开一扇钢质门,将人丢了出去。
“没关系,老板。”那雇佣兵说:“新的飞机已经准备好了,预计一个小时后,我们就可以到达指定地点。”
这句话显然恰到好处地安抚了一点乔·艾登的焦虑情绪,他不满地将鞋底的血蹭在地上,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重新布上一层阴沉。
“算了。”乔·艾登说:“最后是我快一步。”
沿江线附近的树林里,傅延查探完最后一处痕迹,直起身来,将冯磊的通讯通道一起打开。
“那直升机上果然不是乔·艾登。”傅延说:“他们故意想要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应该就是想掩盖这件事。”
对岸的冯磊不清楚具体细节,闻言一叠声地问,傅延将情况简要地跟他提了提,然后开门见山地道:“他是开车走的,重型车,应该改装过,看情况应该向东南方向去了。”
傅延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柳若松,地上的地形,柳若松去得更多,他很快顺着傅延的话茬接入了这个话题,说道:“我觉得,他如果撤退可能有两条路线,一种是横穿国土,从国境另一边换成飞机或渡轮回A国,另一种可能性,可能会折返回来,打咱们一个灯下黑——比如往H县走,在那里撤离。”
冯磊是本地人,很快明白了柳若松的意思。
H市是D市一个下属的县城,说得好听是县城,说得难听就是个镇,也处于泓澜江流域沿线内,位置四通八达,临近另一条边境线。
柳若松提起这个地方,是因为想起了上辈子二队抓到的撤离点,柳若松总觉得,那地方既然曾经作为培养皿的撤离点,就不是狡兔的临时落脚点——怎么也应该在“三窟”里占有一席之地。
“明白了。”冯磊说:“我马上派人去围堵!”
“再派一堆人秘密过江。”傅延说:“我们的车出问题了,没法深追——”
“傅队您放心,我心里有数。”冯磊打断他,语速飞快地说:“我马上调人过江,重武器一律不带,去掉所有肩章和身份标识,您把坐标同步给我就行。”
通话对面响起了呼呼的风声,显然冯磊已经离开了指挥区,开始去调兵遣将了。
傅延将坐标同步给他,沉声道:“我们要去往研究所疑似地了,接下来通讯会保持长时间静默,请后勤做好随时收讯准备。”
冯磊那边回应了一个收到。
傅延沉默了两秒,嘱咐道:“贺枫和贺棠是我们很重要的战友,无论如何……”
他没说一定要将人带回来,冯磊沉默了两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夹着一声极轻的叹息。
“都明白,傅队。”冯磊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肯定尽力。”
傅延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三秒钟后,他那边的通讯信号干脆利落地消失了,冯磊转头看向监控屏幕,只见代表着傅延的荧光色定位开始向着研究所的方向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