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焕好像做了个梦。他梦见一个缠绵而悠长的吻, 带着自己压抑了七年的爱意和恨意,强取豪夺,密不透风, 在那个人身上处处留下了占有的痕迹。
他想征服那个张扬狂妄的人, 想强迫他低下头只看着自己,想入侵那两片冰冷无情的双唇,又想单膝跪地拜倒在他脚下, 仰头亲吻他的手背, 向为神明献祭一般, 双手呈上自己的一切。
他恍惚间看到那人喘着粗气欺压过来,手指掐进自己肩颈的肉里, 留下恶狠狠的一个吻, 低声挑衅:“来呀,别怂。”
……
江焕是被警笛声惊醒的。
睁开眼睛的时候,唇齿间恍然还留存着那人的气息。
他直起身子,才发现自己歪躺睡着在了车里。车窗外是密密麻麻的警车, 红**闪烁,穿着防弹衣的警员们拉起警戒线, 在庄园内跑来跑去。
车里又黑又静, 好像跟车窗外隔成了两个世界。江焕有点恍神,回忆着梦里那个旖旎又荒唐的吻, 闭上眼, 贪婪地想要再回到刚才的梦里去。
“醒了?”他的眼皮刚合上,就听见车前座传来熟悉的声音。
江焕一震, 眼睛猛地睁开, 身体一下子绷直。路鹤里坐在前面的驾驶座上, 抬手按亮了车里的灯, 转头冷冷地盯着他。
路鹤里的衣领撕烂,嘴唇被咬破,脸上、脖子上、甚至胸口裸露出的肌肤上,处处可见一些暧昧的痕迹。
江焕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路鹤里打量着他震惊又难以置信的神色,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破皮的唇角,冷笑:“看看你干的好事。”
江焕的大脑一片空白,一瞬间甚至呼吸都停止了。
刚才那不是梦?
我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江焕不敢看路鹤里的脸,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要打开车门逃走,想在黑夜里狂奔一万里,把这一切荒唐都甩到脑后去。他的手刚懵懵地摸上车门,路鹤里一抬手,「咔嚓」按下了车门锁。
路鹤里冲他扬了扬下巴:“收拾一下再出去。”
江焕慌乱地摸了摸自己已经被扯掉了两颗扣子的衬衫,又抬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唇角。
如果刚刚不是梦,难道他……也吻了我么?
还没等他问,路鹤里抢先道:“我揍的。”
江焕就像一个酒后乱性、干了坏事的渣男,躲避着那人的视线:“对不起,我……”
“闭嘴。”路鹤里断然截住他的话,“你中了阿璧的催情信息素,我就当没发生过。”
江焕震了震。对一个Alpha来说,被另一个Alpha侵犯,被另一个Alpha当成发情期的泄欲工具,是一种巨大的、不可原谅的侮辱,任何人都不可能忍受,何况那人是路鹤里。如果自己不是个警察,应该早就被他拧断脖子了。
他是那样强大、那样骄傲、那样不可一世的路鹤里。
是他心底不可言说的秘密,是他整整七年的痴心妄想。
江焕现在只恨不得自己动手,一把拧断自己的脖子。
路鹤里看着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刚刚那事也不能全怪江焕,毕竟他已经神志不清,身边还有一个被他标记过的顶级Omega。而自己明明是清醒的,却没有拒绝,甚至也无法抗拒信息素的吸引,一度失去了控制。
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不太公平。
于是路鹤里放缓了语气:“我也中了阿璧的招,刚才不怪你。就当受了个工伤吧,以后不要再提。”
江焕低低地「嗯」了一声,从背后,用目光描摹着那人清晰的下颌轮廓。
每一个起伏的棱角,都和当年一样。
七年的时光没有消磨他身上的锐气,那把刀反而愈发锋利,杀气腾腾,寒光熠熠。
怎样才能配得上他呢?
「配」这个字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江焕的身子震了震,阿璧的话又出现在耳边。他这时才意识到,原来七年里,他以为自己克制得很好,心底却一直埋藏着不切实际的妄想,只是从不敢承认。
江焕脑中突然冒出一些荒唐的念头。
我要是个Omega就好了,像那个姓顾的医生一样。Beta也行。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吻他了。
这些他之前想都不敢想,但他尝过那个人嘴唇的滋味后,就像中了毒瘾一般。心底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压制已久的情感便像开闸的洪流,摧枯拉朽,席卷了一切克制、隐忍、禁忌和理智。
他还想再吻他一次。
他想每天都能吻他一次。
他还想……
两个人各自胡思乱想,呼吸声一轻一重,在密闭的车厢里交错起伏。
直到白晓晓跑过来前敲车窗,两个人才开门下去。
白晓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两位大队长脸上奇奇怪怪的伤——
如果是换了另外两个人,白晓晓肯定会认为他们刚刚打了一炮,但如果是路鹤里和江焕……那只有可能是打了一架。
“嘶。”白晓晓咧了咧嘴,“战况挺激烈啊。”
路鹤里冷着脸,一把推开他,进去看现场了。而江焕则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愣在原地没有动。
看来这一架是江队打输了。白晓晓在心底给路鹤里竖了一个大拇指。
路队威武!我们一队永远不可能被二队压在头上!
他正沾沾自喜,突然听到江焕梦游一般地问:“你知道Alpha怎么才能变成Omega吗?”
身为Beta的白晓晓:“报告江队,重新投胎。”
——
中央警队,汪总队的办公室。
“啪!”汪总队最心爱的茶杯被他摔在地上,碎成了渣渣。汪总队气急败坏地指着路鹤里和江焕:“你俩,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报告就闯走私窝点,命大是不是?”
路鹤里面不改色:“报告老汪,我们不知道那是走私窝点,我就是路过,陪江队回家看看。”
“啊呸!”汪总队指着路鹤里的鼻子,“你陪他回家?见父母啊?你说你是跟踪江焕想干掉他我还信点!”
路鹤里「噗嗤」笑了出来,江焕站得笔直,脸色尴尬。
“还有你!”汪总队喘着粗气指了指江焕,“你那个弟弟,怎么回事?为什么系统里查不到?”
“报告汪队。”江焕目视前方,“他是我父亲收养的,没有上我家的户。”
“黑户?”汪总队一屁股坐到转椅里,“那个阿璧,姓什么?”
“我知道!”路鹤里笑嘻嘻地抢答,“跟猪八戒他师弟一个姓。”
猪八戒的师弟?
“沙,”汪总队邹着眉头,“璧?”
“哈哈哈……”路鹤里忍俊不禁,整个人笑得站不稳,连江焕的嘴角跟着抽动了几下。
汪总队这才知道又被他捉弄了,抬腿就踹了一脚:“没个正形!”
“报告汪队,”江焕用尽了毕生所学的表情管理,才保持住了严肃,“他是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阿璧这个名字是我父亲取的。”
“不管是不是你亲弟弟,这个案子你回避。”汪总队精疲力竭地摆了摆手,“基地公安部让你停职审查,还要派人来调查你,老子豁上老脸、押上了肩膀上的星星才把你保住。这几天你给我回家休假,别冒头。”
“那傻比是江焕抓住的。”路鹤里有点气不过,“凭什么审查他?”
“哟,你还给他说上话了。”汪总队狐疑地看了看他,“真见父母了?”
“啊呸呸呸!”路鹤里连忙往地上吐吐沫,“老汪,骂人就骂人,不带咒我的。”
汪总队懒得跟他废话,开始轰人:“滚滚滚,给我回去写一万字的检查!”
路鹤里瞬间变脸,卑躬屈膝地讨好道:“五千行不行?”
汪总队:“八千!”
路鹤里:“六千!”
汪总队:“七千!滚!”
“成交!”怕他反悔,路鹤里赶紧溜了。
江焕慢慢地跟在后面,等路鹤里进了一队办公室,才往走廊里走。
休假几天也好,至少不用在警队里跟路鹤里打照面了。从别墅回来后,江焕一直费尽心思躲着他,由于两人之前就是互当空气,所以队里的人也没觉得奇怪。只有路鹤里和江焕知道,说是当没发生过,但两个人之间已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应该比以前更不想看见我了吧。
江焕无精打采地拿起车钥匙,准备下楼回家。他刚往楼下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来:“我的猫呢?”
天已经黑透了,路鹤里坐在办公室看了一会儿卷宗,就听见走廊里的警员们乱成一团。
“怎么了?”
二队的小吴苦着脸:“江队的猫不见了。江队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我看他简直要哭……”
草,把这事忘了,猫咪已经消失一整天了。路鹤里拔腿就往洗手间跑。五分钟后,雪白的猫咪慢吞吞地在窗口探头探脑。
“猫!!”
全队的警员呼啦啦都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按住了当事猫。
路鹤里的猫脑袋都快被按扁了,挣扎地扑腾着小短腿:“喵喵!喵呜——”
妈的,放开老子!
“江队!江队!猫!猫!”小吴飚着两条宽面条泪,用传递奥运火炬的姿势,高高举着猫咪冲向了江焕的办公室。
“回来了,回来了……”小吴简直要喜极而泣。
江焕的办公室没有开灯,他一个人垂着头坐在黑暗中,看起来有些落寞。听到小吴的声音,江焕猛地抬头,那双黯淡的眸子似乎亮了亮。
他从小吴手里接过猫咪,抱在怀里摸了摸。
“江队,心情好点了吗?”小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从走私窝点回来之后,江焕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似的,眼里的光都没了。
“谢谢。”江焕低声说了句,小吴悄悄地退出去了。
“小猫,”江焕用下巴蹭了蹭猫咪的头顶,“回家吧。”
路鹤里纠结了一下:任何一个人刚刚跟自己的死对头激吻完,都不会想要见到他的。但是江焕被强制休假,应该会有好几天碰不上面,不跟他回家,蹭信息素可怎么办?
就这样,不情不愿的猫咪被江焕抱进车里,带回了家。
江焕大概是难得地休假,在家不知做点什么好,便围着家里仅有的另一个活物转悠,一会儿梳梳毛,一会儿喂喂食,一会儿挠挠背,路鹤里被伺候得舒舒坦坦。
路鹤里关于猫食物的建议,江焕好像听进去了,这次没有给猫咪准备猫粮猫罐头,而是点了一份煎牛排外卖。
路鹤里喜滋滋地蹲在餐桌上,看江焕拿刀叉专注地切牛排,切好一小块,他就低头叼起来,吧唧吧唧,美美地品尝,然后眼巴巴地等着下一块。
当猫也不错,起码伙食比在自己家好。这几天好像都胖了。
路鹤里用小爪子挠了挠肚皮。这时候要是能有一瓶冰可乐就好了……
他正想着,江焕居然真的从外卖袋里拿出一瓶冰可乐。江焕这人是不喝饮料、不吃垃圾食品的,居然给猫专门买了一瓶冰可乐,还拿了一只小碗往里倒。
路鹤里期待地蹲在他手边,迫不及待地竖起小短腿,用爪子扒着碗沿,蓝眼珠放着光,紧紧盯住可乐。
可是他忘了自己是一只猫。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四肢的力道,脚底一软,就「哗啦」扒翻了碗,一碗的冰可乐直接整个扣在了猫咪头上。
“喵呜——”路鹤里一声惨叫,猫咪易受惊的本能让他嗖地跳下桌子,开始在房间里四处乱窜。
“小猫!小猫!”江焕顾不得自己也被可乐洒了一身,拔腿就来追猫。一人一猫在大别墅里转着圈圈,那些一看就很贵的桌布、地摊、抱枕,无一幸免,全都染上了可乐味的猫爪痕迹,黏黏糊糊,滴滴答答的。
江焕急了,猛地一扑,猫咪凌空起跳,爪子勾住窗帘,像一只树懒一样吊在了窗帘上。江焕刚要伸手来抱,「哗啦」一声,整面窗帘都被猫咪日渐肥胖的身体坠了下来。
猫咪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疼得眼泪汪汪。江焕看着一地狼藉,太阳穴突突直跳,刚想抬手揍它,就见罪魁祸首扬起小脸,长长的胡须上还挂着一滴可乐,惨兮兮地望着他。
江焕心一软,举起的手转了一个方向,抽了几张纸巾,蹲下来擦猫咪身上的可乐渍。
自知闯祸的路鹤里乖乖趴在地上,连江焕把他翻过来擦肚皮都忍住没咬人。
一身雪白的猫毛已经染成了可乐味的棕渐层,洁癖的江焕皱着眉头,提起猫咪的爪子:“洗个澡吧。”
“喵呜——”路鹤里一声惨叫,拔腿就跑。
妈的,老子死也不能让你给我洗澡!猫也是有尊严的!
眼见猫咪又开始在屋里乱窜,江焕头都大了。他只好拿起手机搜索——“怎么给猫咪洗澡?”
在看了12个经验贴,刷了半小时短视频之后,江焕果断选择了最接近自己职业属性的方法——把猫用手铐铐住。
看到江焕拿着一副手铐过来的时候,路鹤里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他在别墅里疯狂乱窜,甚至慌不择路地一头撞上了玻璃,疼得四脚朝天,眼冒金星。
江焕抓住机会,一把摁住他。但是猫咪的四肢很细,人类用的手铐根本扣不住,一缩爪就会脱落出来,江焕苦恼地蹲在地上,又开始上网搜索——猫用的手铐哪里买?
他划着手机,突然一滞,眼睛有点失焦。
路鹤里警惕地探过头,只见手机页面上的图片,是一种皮带样的束缚手铐,能调节大小的那种。
而页面上方,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情、趣、用、品。
下面一溜评论都是——
“谢谢老板,我家狗狗用着很合适!”
“终于能给我家猫咪洗澡啦,没有被挠!”
“请问三十斤的哈士奇能用吗?比较疯的那种?”
路鹤里:……
江焕坐在沙发上,捧着手机,似乎内心很挣扎。他环顾了一圈乱七八糟的客厅,又看了看脏兮兮的小猫咪,终于下定决心,拨通了店家的电话:
“请问,能送货上门吗?”
上你妈的门!路鹤里一声怒吼,拔腿就跑,江焕眼疾手快,拎着两条前腿把炸毛的猫咪关进了笼子里。
这辈子只关过犯人、从没有被人关过的路大队长,悲愤地用两只小爪子扒着笼子门:老子拷了一辈子人,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被人拷!
还他妈是江焕!
死了算了,真的。
很快门铃就响了。送货的人大概也知道大半夜往豪宅区送这种东西的规矩,非常低调,头也不抬,一句话不多说,递过东西就走了。
江焕更是不敢抬头,从门缝里递过钱,飞快地接过黑色的塑料袋,「嘭」地关上了门,回来的时候,脸皮已经涨得通红。
妈的,你脸红个屁啊?!
反抗无果的路鹤里,生无可恋地被江焕揪着前腿,一圈圈缠上了束缚手铐。江焕显然是第一次用这种东西,远远不像扣警用手铐那么熟练,笨手笨脚的,缠了好几遍才缠对,把路鹤里的猫毛粘掉了好几撮。
搞定之后,江焕凑近猫咪,吸了吸鼻子,嫌弃地撇开脸:“多久没洗澡了?又脏又臭。”他捋了捋猫咪的打绺的毛发,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小猫还没有名字呢,你就叫臭臭吧。”
臭臭?!路鹤里五雷轰顶。
这就是你江焕作为警校第二优秀的毕业生、中央警队第二优秀的大队长、帝国第二优秀的Alpha,给猫咪起名字的水平吗?
还没从「臭臭」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猫咪两条前腿紧紧铐住,像干坏事被逮捕了一样,被提溜进了浴室。
不管怎么蹬腿、龇牙、狂叫、挣扎都没用,江焕凭借人类的力量优势,把猫咪仰面按进浴缸,揪着它被铐住的前腿推到头顶,然后拧开开关,温热的液体就洒了下来,流过路鹤里绝望的脸,不知道是水还是泪。
要不还是一头撞死吧。
刚刚有了新名字的路大队长,顶着一头草莓牛奶味的猫咪沐浴露泡沫,木然地想。
——
给猫咪洗完澡,江焕欣慰地帮他吹干毛发:“臭臭,终于干净啦。”
不,老子脏了。路鹤里在心底悲愤地怒吼。
已经是深夜了,折腾这么一圈,江焕累得精疲力竭,把猫咪放到床脚的地毯上,就沉沉睡去了。
路鹤里也累得没力气跟他争高低,趴下就睡着了。
江焕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回到了七年前,他刚刚进入警校的那个秋天。
开学后的第一次射击实战课,教官带来一个穿着学警制服的助教。那人五官锋锐,身形清瘦,制服包裹的身材笔直挺拔,头发比别的学警都长一些,不笑的时候让人有点害怕,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的。
十八岁的江焕和同学们在靶场站成一排,身边的同学碰了碰他的胳膊,悄声:“他是大四的学长,叫路鹤里,门口光荣榜上贴的那个。年年考核第一,是咱们警校建校以来最优秀的Alpha。”
江焕抬眼望过去,那人正从队伍的一头开始,挨个矫正着学员们的射击姿势,露出的侧脸神情专注,长长睫毛垂下来,也挡不住眼中飞扬的神采。
江焕身边的同学羡慕地看着:“好希望我也能像学长一样厉害啊。”
江焕心中身为Alpha的骄傲蹿了上来,颇为不服气地回:“我能比他还厉害。”旁边的同学嗤笑一声,年少气盛的江焕咬了咬牙,攥紧枪柄,像盯猎物一样,盯着队伍尽头的那个人看。
随着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江焕心脏跳动的速度居然越来越快,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那人终于到了他的位置,江焕半蹲在地上,较劲似的双手端稳了枪。肩侧伸过一只苍白细长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向上抬了抬。
江焕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心神一晃,就听一个声音在自己耳后说:“注意力集中,看瞄准镜。”
江焕稳住心神,盯准靶心,因为是第一次开枪射击,呼吸中透露出一些紧张。那人松开他的手腕,退开半步:“可以了,扣扳机。”
江焕咬紧牙,手指拨动,“嘭”地一声,子弹正中靶心。
“不错啊。”那人在他背后,带着笑意赞赏道。
啪嗒,一枚小小的弹壳落在地上,在他脚边跳了跳。
江焕手心有点出汗,侧头看了看他,像所有的新生一样,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别人,局促地说了一声:“谢谢老师。”
“谁是你老师?”那人头发一扬,逗着这个新生,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的,“叫哥。”
江焕的脸腾地红了,那人觉得好玩似的,脑袋一歪,揣手等着他的反应。
江焕嗫嚅了半天,才用很低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哥。”
“乖。”那人张狂地笑着,胡拉了一把江焕短短的头发,起身去指导下一个学生。
江焕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瘦瘦高高,又清清亮亮的,似乎整个人都在发光。
江焕假装系鞋带,趁同学们不注意,悄悄捡起地上的那枚弹壳,藏在了手心里。
从那以后,这枚弹壳连同那个人,就成了他心底的秘密。江焕能背下大四每一天的课表,知道那人每天早上会嘴里叼着一袋草莓酱面包去上课,知道他训练的时候不爱喝水,只喝冰可乐,知道他衣服从来穿不端正,扣子永远大咧咧地敞开着。
江焕再也没有叫过他「哥」,遇见了也只是一句规规矩矩的「学长」。那人好像也不怎么记得他,毕竟作为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他在食堂走一圈,都能碰见200个叫哥叫学长的。
但每次他的班级训练时,江焕都远远躲在训练场大树后面看。那人永远都是第一,动作利落、身姿潇洒,永远那么光彩夺目。
他就这样看了他整整一年。在这一年里,江焕拼了命地训练,想要追赶上那个人的脚步。他一次次在四溅的汗水里喘着粗气,一次次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一次次在无人的深夜里摸爬滚打、伤痕累累。
他想靠近那个人,想让那双长在头顶上的眼睛看自己一眼,然后像当初一样摸摸自己的头发,含笑说一句:“不错啊。”
大一的年终考核,他终于拿了各个训练项目的全科第一,成为继那个人之后,警校历史上第二个全科第一的传说。
那个人也要毕业了。
江焕鼓起勇气,在那人平时结束训练去洗澡的时间,等在楼梯的拐角处。他的心脏砰砰跳,他从来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要对他说什么——他是个Alpha,他能说什么?
比爱而不得更煎熬的是,他根本没有资格爱。
他好像只是想走过去跟他炫耀一下成绩单,然后问:“哥,看我厉害吗?”
像一只叼回了飞盘的大狗狗,摇着尾巴等待主人的赞许和爱抚。
那个人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头发湿漉漉的,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还有一些尚未擦净的水珠。然而还没等江焕做好心理建设,就看到一个跟他同班的Beta已经走过去拦住了他,支支吾吾地在跟他说着些什么。
江焕抿着嘴,悄悄凑近了一点,就听那人一声低笑:“不会吧,你想跟我谈恋爱?”
那个Beta脸涨得通红,“我、我……”
那人漫不经心地擦了擦头发,抬腿就走,甩下一句:“想点有用的吧。”
然而那人转身刚走了两步,正好撞上愣在那里的江焕。他低头看了看江焕手里的草莓酱面包,挑着眉,笑得轻狂:“怎么,小学弟,你也想跟我谈恋爱?”
江焕连忙把手里的面包藏到后面,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那人抬手弹了弹他的脑门,嘴角一勾:“好好搞学习,不要整天想着搞学长。”
江焕脸唰地通红,条件反射地想要撇清:“没有!我是个Alpha!”
他本来的意思是,我是个Alpha,你也是个Alpha,我不会对你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谁知这句话不知怎么地触了逆鳞,那人的脸忽地沉下来,冷笑道:“Alpha又如何?这世上没用的Alpha多的是。”
江焕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那人再没看他一眼,擦着他的肩膀就过去了。
没用的Alpha……他是在说我么?
十八岁的江焕攥紧了拳头,眼睛红红的,又气又恼,委屈得想哭。
他说我是个没用的Alpha。
对少年人来说,来自爱慕对象的羞辱最为致命。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去偷看过大四毕业班的训练,即使是那个人作为毕业生代表致辞的毕业典礼,江焕也没有去参加。
他甚至有点恨他。
他憋着一口气,卯着劲训练,一项一项地打破着那个人留下的全校记录,终于让自己的名字和他并列,出现在了校门口的光荣榜上。
他每晚都会梦到自己站在那个人面前,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你看清楚,我是个没用的Alpha吗?”
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临近毕业的一个晚上,江焕的上铺突然敲了敲床板,探下头:“嘿,你知道吗?教过咱们射击的那个学长,在中央警队升任大队长了,还是一队。哇,这才三年,也太厉害了吧!”
江焕没有答话。他的手指在黑暗中收紧,攥住了挂在胸前的那枚弹壳。
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中央警队的大队长的。我会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和你并肩作战,让你永远都不能忽视我的存在。
路鹤里。
这个名字在梦里出现的时候,江焕猛然惊醒了,呆呆地盯了一会儿天花板,起身下了床。
猫咪在他脚下的地毯上睡得正香,被吵醒,颇为不高兴。路鹤里下巴搁在爪子上,半闭着眼睛,懒懒地看着江焕。只见他穿着家居服,没有开灯,慢慢地走到床头柜边,接着月光拉开抽屉,然后从里面拿出了半包烟。
路鹤里突然睁大眼睛。
那包烟跟江焕在警队给他的一样,是路鹤里常抽的牌子。
他呆呆地看着江焕抽出一根烟,递到唇边,垂下头,落下几根发丝。啪嗒一声,手指拨动,在黑暗中点亮了打火机。
这是路鹤里第一次见到江焕抽烟。
他从来没见过有人抽烟的动作能如此沉静、优雅,还有点好看。
要不……下次我也学学?路鹤里心想。
当年在校园里有过几面之缘的毛头小学弟,是什么时候悄悄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呢?
这几年忙着跟他较劲斗法,都没有发现。
路鹤里用小爪子挠了挠头。
说是抽烟,但从头到尾江焕只浅浅吸了几口,并没有过肺,显然不是一个真有抽烟习惯的人。
更多的时间里,他只是把那根烟夹在修长的手指间,静静地坐着,似乎只是在闻着烟的味道。
烟灰一点一点落在脚边,他就这样任那根烟慢慢燃烧殆尽。
然后他又抽出一根,点上,还是那样坐着,像月光下的一座雕像。
但又不太像。
因为雕像不会看起来那么难过,好像全世界的悲伤都落到了那双眼睛里。
——
第二天,江焕不用上班,而路鹤里爬起来,苦逼地徒步了四公里,然后打车到了警队。他一进办公室就问:“抓回来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送去医院了,基地第一总医院。”警员答。
路鹤里停了一会儿,嘱咐:“不要送去顾梦生的病区,别让他俩见面。”
“是。”那警员有点为难的样子,“报告路队,阿璧拒不配合预审。他要求见你。”
“见老子干嘛?”路鹤里的声音很不耐烦。
“他说,除了你,谁来审他都不会说。”警员答。
“X,毛病挺多。”路鹤里扔下卷宗就往外走,“去医院。”
在阿璧的病房外,路鹤里先是检查了一圈特殊病房的守卫,确认铜墙铁壁、任他是蛇是鸟还是虫都跑不了之后,才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阿璧穿着病号服,一只手腕被拷在病床的栏杆上,正倚着床头打点滴。
路鹤里示意书记员把大灯打开,案卷袋放病床上一扔,自己翘腿坐在椅子上,抬抬下巴:“说吧。”
“路鹤里,”阿璧的脸因为失血阴惨惨的,从他进门开始,毒蛇一样的目光就一直跟着路鹤里,“你来了。”
“别叙旧,跟你不熟。”路鹤里翻开文件夹,“姓名。”
“阿璧。”
“姓、名。”路鹤里加重语气。
阿璧的嘴角划出一个上扬的弧度:“我没有姓。你以为江业左会让我跟他姓吗?”
“年龄。”
“十八。”阿璧无所谓地摊摊手,“也可能十九,谁知道呢。”
“性别。”
“Omega。水蛇Omege。”阿璧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路鹤里脖子上的痕迹,“有催情信息素的那种。”
路鹤里不动声色的拉了拉衣领:“职业。”
“职业?罪犯吧。”阿璧耸肩,“平时也不上班,就杀杀人,放放火,走走私。”
路鹤里抬眼:“认识老K吗?”
“不认识。”阿璧撇了撇嘴,“什么阿猫阿狗的。”
“阿猫”路鹤里莫名被刺了一刀:“不认识?”
“不认识。”阿璧矢口否认。
路鹤里冷笑了一声:“不认识你给他下毒?”
阿璧一滞。
“氰化钠。”路鹤里的手指点着文件夹,“跟你放在邵斯年家里的一样。”
阿璧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常,甚至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路鹤里掏出证物袋,把从别墅带回的扑克牌,一字排开。
“打牌吗?”阿璧面不改色,“我打的一般。”
“你打的可不一般。”路鹤里冷冷地笑一声,“根据警方之前掌握的信息,老K是一个抑制剂走私团伙的老大,长期走私M-III型抑制剂。但是现在,”
他抽出被打了红叉的K字牌,晃了晃,“我发现‘老K’不仅是一个外号,还是一个顺位。他只是一个台前的靶子,他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更大的走私集团。”
阿璧的呼吸停了一瞬。
“我说的对吗?”路鹤里盯着他,抽出另一张牌,一点点推到阿璧的眼前,缓缓吐出一个字,“Q。”
一个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和一个环环相扣的巨大阴谋,随着这几张扑克牌,渐渐浮出水面。
这可能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犯罪集团,他们跟基地特别研究小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背后有巨大的资金支持,手上有火力充足的武装力量,能控制几个国家的走私渠道,能生产本国都没有上市的管制药品,能瞬间让一个甚至更多个鲜活的生命在这个世界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也许还有更隐秘、更触碰不动的掌权之手,在玩弄风云。
他们心狠手辣、肆无忌惮,会眼睛都不眨地扫平利益面前的一切阻碍。
他们隐身在老K背后多年,却被一副扑克牌出卖到了路鹤里的眼前。
阿璧死死地盯着他,脸色愈发惨白,半晌 ,突然凄厉地笑了起来:“哈哈哈……你果然挺厉害啊,路鹤里。”
“用不着你奉承我。”路鹤里冷冷,“小小年纪,玩得挺野。”
阿璧伸出两根指头,拈起Q字牌,在自己眼前晃了晃,“你怎么知道,我是Q?”
“警方得到的老K城东码头交易线索,也是你透露的吧,双保险?”路鹤里懒得回答他,点了点桌面上的牌,“2、K都被你干掉了,下一个是谁?A?”
阿璧眯起眼睛,唇角带着诡异的笑意:“你没让我失望,路鹤里。我还以为,需要我自己给你透露一些线索呢。”
“少他妈废话。”路鹤里厉声,“剩下这几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阿璧挑了挑眉,笑得猖狂:“你猜呀。”
路鹤里扫了一眼剩下的牌,沉声:“常明赫是几?”
“常明赫?”阿璧重复了一遍,咯咯地笑,“猜呀。”
这副模样简直太欠揍,路鹤里忍着火气等他笑完,“为什么要杀邵斯年?”
“邵斯年?”阿璧挑眉。
“就是你偷的那本笔记的主人。”
“哦。”阿璧似乎这才想起来的样子,一脸不屑,“我可没杀他,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没兴趣。”
“那你为什么去他家偷笔记?为什么把给老K下毒的事嫁祸给他?你跟他什么关系?”路鹤里一声比一声冷厉,句句逼问。
“有人让我去的。”阿璧勾着嘴笑,点了点剩下的一张牌,“他。”
路鹤里目光一凝:“小王?”
“对,也不对。”阿璧弯了弯眼睛,“我们叫他小鬼。二号人物,除了大鬼,就是他了。”
“你能不能干脆点,一次说完?”路鹤里有点压不住火了,“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哈哈哈……”阿璧笑得猖狂,“看在我焕哥的面上,我给你两个线索吧。”他伸出苍白的手指,在被面上缓缓地写下了一个单词。
Brother。
路鹤里皱了皱眉。兄弟,他在说谁?
江焕?这蛇精是不是想玩离间计,挑拨中央警队两个大队长的关系?
“还有呢?” 路鹤里不动声色地问。
“3天后,江心边境线,有一场老A和Z国的交易,是你喜欢的M-IV型抑制剂。”阿璧眯着眼笑,冲路鹤里扬扬下巴,“感兴趣吗?”
“借警方的手搞掉老K,又想借我的手搞掉老A?”路鹤里冷笑,“你小算盘打得不错。”
“你不是挺愿意的吗?警方又不吃亏。”阿璧低声笑着,“等你搞掉了老A,我就告诉你上一个线索的答案。”
路鹤里把案卷扔给书记员,转身就走。
“喂,路鹤里。”阿璧在身后叫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只把这些事告诉你吗?”
路鹤里脚步不停,直接出了门去,甩下一句:“怎么,我还得谢谢你给我立功的机会?”
阿璧在他背后笑得凄厉,声音远远传来,回荡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因为我想看你死,看你死无葬身之地。
“路鹤里。”
那笑声尖利、刺耳,好像指甲划在黑板上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刚入职不久的书记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出了医院一路都没消下去。等开车回到警队,他小碎步跟在路鹤里身边,一直偷偷看他的脸色。
路鹤里瞥了一眼:“怕?”
“不不不。”书记员暗自嘀咕,反正死无葬身之地的又不是我。又走了几步,他还是忍不住鼓起勇气问:“你不怕吗,路队?”
“想杀老子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冥王星,他都领不上号。”路鹤里冷笑,把手里的车钥匙扔到书记员怀里,边走,边抬手指了指中央警队门口的牌子,“贪生怕死,莫入此门。” 【1】
语气随意,却冷峻,带着一丝凌厉的杀气。
书记员一凛,仰脸望着夜色中的警队大门,又看了看路鹤里的背影。
在警员们心里,路鹤里不是一个爱说场面话的领导,甚至还有些吊儿郎当不正经,从来没有在他嘴里听到过「信念」、「责任」、「理想」这样的词。但此时此刻,他随口说出的这一句——「贪生怕死莫入此门」,好像比所有的长篇大论都更有分量。
年轻的书记员捏紧了手里的卷宗,郑重地抬脚,迈进了中央警队的大门。
路鹤里一进警队大楼,就冲进了汪总队的办公室:“老汪,我要传唤常明赫!”
汪总队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谁?”
“常明赫。”路鹤里面不改色,“基地特别研究小组组长。”
汪总队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卧槽,你知道他爸是谁吗?”
“知道。”路鹤里耸耸肩,“尊敬的副指挥官大人、基地的三把手,常东炜上将。”
路队别急,这手铐以后你还有使用它的机会。(狗头;
感谢小天使们支持,红包连发三天哈。万字章结尾,再放一次预收不过分吧?(瑟瑟发抖;
俩预收,一甜一虐,请点进作者专栏自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