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至尾, 大总统没有露面说过一句话,没有表过一次态。
他给齐墨的最后一次机会,就在齐墨赶往中心区的路上。齐墨拒绝了他的通讯, 他也就明白了齐墨的态度。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他很了解齐墨的性格,也知道齐墨在乎什么。
当民众铺天盖地的质问和怀疑袭来,这种打击会比伤痛更致命。
……
雨水淋湿了齐墨全身,他嘴唇发白,朝着船舰走去的步伐渐渐加速。
兰溪羽沉默着跟着他上了船舰,把昏睡中的齐烟安顿在休息室后,来到驾驶舱站在齐墨身边。
他们开启了船舰,并且悬停在远离1号街上空的安全位置。
“你准备怎么做?”兰溪羽问。
“政府在这边只有守备军一个团的兵力, 而我能调动的有三个团。现在霍恩他们正朝着总统府的方向去,先把罪魁祸首擒了, 再压着他的脖子让他跟大家讲清楚真相。”齐墨说。
这个方法用在普通的对战上没有问题,但对方是狡猾至极的老狐狸,此刻甚至很可能都不在总统府。
那地方,估计早就成了空靶子,就算过去也找不到人。
这道理兰溪羽明白, 齐墨不可能想不明白。
齐墨现在气昏了头, 更可能的是, 他想听大总统亲口把那些承认和道歉的话都说出来。
兰溪羽暗自思忖——这时候强行劝齐墨估计劝不动, 不如反其道而行。
“你能接入广播系统吗?”兰溪羽在旁边问。
“能,不过是军方线路,只有政府才有正式的对民众宣传渠道。”齐墨回答。
话音未落, 他收到了来自霍恩的通讯。
“……齐哥, 我真没想到这群人这么卑鄙!”霍恩的声音听上去咬牙切齿地。
“路上遇阻?”
“何况是遇阻!他们一定有人鼓动民众参战, 堵在航道上的都是民用飞行器!你说,我总不能朝着这些民用飞行器开火吧?”
齐墨放在操作台上的手缓缓收紧。
“接入军方线路,我要跟守备军谈一谈。”齐墨说。
“齐哥,我跟你讲,那群人真没啥可谈的。他们平时在首都好吃好喝,都不用直接往前线去,养得一堆大爷脾气。这样就不说了,他们还嫉恨我们立得军功多升得快,那可不废话么!让他们天天把脑袋栓裤腰带上,他们也升得快!”
“把线路接进去。”齐墨重复了一遍。
“……好吧,我对这件事并不乐观,但既然你想试,那我就帮你试一下。”霍恩切断了通讯,过了不一会儿,代表着线路接通的“嘀”声提示音响了起来。
齐墨的视线扫过船舰外的风景。
雨声很大,往日无限繁华的1号街此刻笼罩在一层阴影中,从他这里的方向还能隐约看见已经毁于一旦成为一片废墟的圣堂。
1号街仿佛空无一人,但其实,无数双眼睛藏在冰冷的楼宇里,静静地看着天空上发生的一切。
“我向所有守备军同志对话。”齐墨沉下声音,“现在在通讯这一头的是齐墨,今天首都发生的一切事故,都源自1号街中心附近的圣堂。从十几年前开始,圣堂地下就已经秘密建造了一间研究所,研究所的建造人则来自联邦政府高层。”
“你们看见的所谓反叛军代表,穆辛的儿子米莎,其实是研究所的实验体,他因为失去控制暴走,才会对军队和城市发动攻击。就算派出再多的军队去拦截,都是无用的。”齐墨尽量控制声音平稳,耐心地陈述着事实。
“所以,在不了解真相的情况下,你们所做的一切抵抗都是对罪魁祸首的包庇。”齐墨加重语气,“让开通道,或者驱散民用飞行器。别让民众卷到事件里面来,别让我看不起你们!”
几分钟的时间里,齐墨发布在军用线路中的这段话被悄悄截取,并且经过拼接整合录入了公共广播。
4D旋转屏幕上很快就开始播放齐墨的话语声。
「米莎,因为失控暴走,才会对军队和城市发动攻击。」
「罪魁祸首来自联邦政府高层。」
「让开通道!」
「你们所做的一切抵抗都是无用的。」
民众出离愤怒了。
“好啊,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我真没想到齐墨会是这样的人……之前他战胜回首都我还去广场接站来着,他挺帅的,从船舰上走下来多威风啊。”
“就是啊,真没想到。”
这些话语和以往只在网络上悄悄传播不同,这次不知道是谁把实时交互广播打开了,人们说的这些话也被转播了出来,并且凭空投影在了天空上。
——他们就是想让齐墨看见。
兰溪羽按住齐墨的肩膀,凝视着他的黑眸:“还要继续?”
齐墨盯着操作台:“要。”
兰溪羽没再说多余的话,安静地站在他旁边,用指尖在手环屏幕上轻轻点了几下。
终于,守备军那边给了回信。
但并不是对齐墨的回答。
那群人,朝着民用飞行器开火了。
当炮火声突然响起,霍恩的部队同样大吃一惊——没人能想到守备军会对自己的民众开火。
但,出于自卫,霍恩率领的军团要对穿过飞行器袭来的攻势进行还击。
明明是单方面的偷袭,到最后却发展成了两方混战。
可怜的、毫无反抗之力的飞行器变成了枪靶子,在雨幕中炸开了一朵又一朵的烟花,每一下都仿佛踩在了《咏叹调》的节拍点上。
4D旋转屏幕有了新的宣传素材。
“令人悲痛的消息,积极参与首都保卫战的民众,在与反叛军队的战斗中壮烈牺牲!多么令人发指的暴行!本该保护民众的军人,却成了屠杀民众的刽子手!”
霍恩骂了一句,狠狠道:“理都是他们的,这帮混蛋!”
齐墨压低眼眸,朝霍恩下达指令:“回击!反正已经被扣了帽子,那就得赢下来,谁有最后的话语权,谁才能扭转局面。不然我们身上的脏水就永远洗不干净了。”
1号街终于不再是清冷一片,愤怒中的平民涌了出来,他们拿着平时自卫的枪支跑到街上,控诉着军队的暴行,要求反叛者以死谢罪。
齐墨捏紧操作台上的扶手。
“齐哥,联邦军队属于咱们直系的援军正在赶来,估计还要十几分钟就能到首都。”霍恩缓了口气。
“好,为了后面不落人口实,注意跟各个领主的私兵避开。”齐墨叮嘱着,“咱们先赢下来,再说别的。”
就在这时,一份不知从何处流出的调查报告在网络上、广播中还有首都各处的4D屏幕上展示了出来。
——那是关于齐墨的以太调查。
“居然是……治疗系?”
“天啊,太可笑了。我还以为我们的上将只是没有以太,谁能想到居然是个治疗系以太?”
“区区治疗系,怎么配当我们的将军?”
齐墨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不久前,他刚刚被绯夜掳走的时候,曾经担忧过自己的治疗系以太会被夜凰拿来做文章。
讽刺的是,如今用这一点攻击他的人不是夜凰,而是他们星际联邦自己。
如果说此前那些言语消耗的只是民众对军队忠诚的质疑,那么这条消息发出来,动摇的就是军心。
霍恩明显感到,身边那些方才还在往前冲刺的船舰都显露出了迟疑的态度。
同时,赶来援助的联邦军队士兵们也都减缓了救援的速度。
霍恩十分气愤,连着通讯向他们质问减速的原因。
对方支吾了许久,抬出了各种理由,最后统统谨慎、小心地化为一句话。
——“关于上将以太的事情……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霍恩把这群人从头骂到了脚,说他们没有良心。
“齐哥,你快教育教育他们,这帮人怎么就能信那群混蛋的话?”霍恩大声说,“我们齐哥没有以太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这时候随便扯出来一个治疗系以太,骗谁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看,就连霍恩,在言语中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也是对治疗系以太的不屑。
霍恩只是无条件相信他这个人而已。
他们所有人都一样,继承着星际联邦的传统思维,认为什么样的人就该站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呼吸都似乎变得困难,齐墨的双臂撑着自己站立,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对着通讯就说了一句:“霍恩,这个是真的,我的以太就是治疗系。”
那一刹那,所有的通讯线路都静默无声。
霍恩愣了很长时间:“齐哥,你说什……”这句话吐出口,这位忠心耿耿的中校才反应过来,继续大声道:“无所谓,都无所谓!就算是治疗系又怎么了!”
通讯中空荡荡的,只回荡着霍恩一个人的声音。
大部分的船舰都停下了攻击,包括赶来支援的那些部队。
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让他们头一次,对那个战无不胜的上将产生了怀疑。
而这份怀疑,对于此刻的齐墨来说,是致命的。
“操……这群家伙。”霍恩暗暗骂着,虽然还是责骂,但很明显骂声不像方才那样有底气。他徒劳地安慰着齐墨:“齐哥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教育他们……”
“不用了。”齐墨低声说着,“霍恩,不用了……”
一直支撑齐墨站立的双臂突然发软,他整个人在操作台前面晃了两晃,朝着旁侧滑了下去。
齐墨滑到的身体被兰溪羽稳稳扶住。齐墨撑着兰溪羽的胳膊勉强站立。
一直在旁边冷眼观看的反叛军首领此刻脸色阴沉,他抬起手环,轻轻对着那面吐出两个字。
“开火。”
蓦地,烈火从首都的几处地方砰然炸起,空无一人的总统府、1号街的楼宇在瞬间被火焰吞没。一连串的爆炸一声比一声响,火焰一团比一团艳丽。
船舰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远离中心区的方向驶去,兰溪羽看着哀泣的人群,还有海浪般翻滚着的火焰,朝着手环下达了第二步指令。
齐墨说得对,既然已经被泼了脏水,那就干脆做绝点。
“给我盯着,烧干净。”他一字一句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围脖画了那个沙发图,不知道为什么围脖夹了我好多条评论,有的评论我看不见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