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衙役敲锣了。
县试结束了。书生们有秩序的从考场里出来,有的书生嘴唇已经冻得发紫,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们面如菜色。
一出来就有亲朋好友来搀扶他们。
秦青灼也冷得发抖, 他挎着自己的小考篮, 对着自己的手心里吹气, 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他眨了眨眼睛。
那样子长得又俊又白, 鼻梁高挺,黑眸清澈, 让人看一眼整个人都软了。
他走出考场等了一会儿周池和孙越,三个人一起去客栈。
周池的脸色最为不好, 他的考房在茅房旁,待了三天, 其中的痛苦难以为外人道矣。
“我先去睡一觉,在考房里根本没睡好。”到了客栈, 孙越摆摆手上楼去了。
“我要泡一个热水澡, 再吃点东西, 要撑不住了。”周池给了店小二银子,让店小二把热水和新鲜的饭菜端上来。
秦青灼想了想说:“俺也一样。”
他回到屋子里坐在柔软的床榻上,呼出一口气。
过了半晌,店小二敲了敲门:“客人, 您要的热水来了。”
“进来吧。”
店小二低眉顺眼的进来, 给浴桶灌满了水这才退下。
秦青灼泡完澡, 又穿上衣服, 暖和多了,店小二又把饭菜送来了。秦青灼吃完饭才有一种活着的感觉。
等店小二把碗筷收拾好了, 秦青灼倒头就睡。
平县的县试由提督学政管理,县试的成绩一般需要三天的批阅时间,因为县试是科举的第一场考试,所需的时间很短。府试考试要考三天,批阅三天。院试要考两天,需要批阅五天。
在官府批阅试卷的这三天,秦青灼充分发挥了宅男的特性,他这三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在客栈里躺着。
三日后,早上会有衙役在衙门的公告栏上贴好考上的名单。
“秦兄,终于看见你了。”周池感叹道。
他性子活泼,休息一天就在平县里到处逛了,四处走走看看,买了不少东西,荷包都凹陷下去了。
“还是要来看结果的。”秦青灼笑着说。
孙越怕冷,缩着头,戴着围巾。
秦青灼戴着围巾还有手套,穿得圆滚滚的。围巾和手套是明南知给他织的,衣服是明南知放进包袱里的,怕他冷了。
脚下的鞋垫是明南知用兔毛做出来,那兔毛还是他特意去找村子里养兔子的人换的。
虽然明南知没在他身边,却感觉无时无刻不在。
秦青灼在衙门等着看成绩,还看见了不少的熟人。他看见冯桦和洛川,他们两个人看见他冲着他颔首,还看见了在最里面的一个熟悉的头。
秦正谊在最里面,不知道是多早就来衙门等着了。
提督学政在衙门的偏房里看着底下的人潮。
“读书人越来越多,也是县令大人办学有方。”
县令穿着官袍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立马又恢复过来:“都是陛下的功劳。大楚重视教化之道,我们这些小官不过是上行下效,以求回报陛下的恩泽。”
“读书人多是好事,但要脱颖而出还是有些艰难。”提督学政笑道:“不过大人就不用担心这事了,我昨日改试卷,在试卷中看见了一张亮眼的试卷。”
县令露出沉思,眼中露出一丝兴趣。
本县考了多少个秀才和举人这可都是他的政绩,作为跻身的资本,他怎么可能不关心。
“那书生写的文章极为漂亮。”提督学政斟酌道:“用词老练,行文标准,语句跟公文没两样,甚至更加精简。”
这样的行文,让他在一众试卷中一骑绝尘,再加上前面的题也做得好,他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他批改这份试卷的时候,甚至有一种他在批改在朝官员奏折的感觉。
那味太正了。
“有这么好?”县令难得从提督学政口中听见这么高的评价:“我觉得估计是考了很多次的人,不然怎么会写得这么好。”
“为了避嫌,我就没去看今天的名单了。我也要避避嫌才好。”
“你可真是谨慎,那我们就来看看被你这么夸赞的人到底是谁。”县令也不恼,做官的人,特别是想要往上爬的人都比较谨慎。提督学政这样的小心谨慎,反而让县令很欣赏。
时辰到了,一个衙役拿着名单过来了。
人潮中吵吵闹闹的,衙役来了,人群中激动的给他让出一条路。
“放榜了!”
秦青灼还没有动静,周围的书生们或者是书生家里的小厮就拼命的往里面挤,这场面堪比下课抢饭。
秦青灼被挤得直接临空了,他的脚已经落不下地了。
秦青灼脸上全是茫然:“……”
周池早就挤前去了,连孙越都跟着上前了。
秦正谊看见衙役贴好了,激动得大叫一声。
不枉他天没亮就在这里蹲着了,他要第一个知道全部人的名单!
他露出得意的笑容,感受到拥挤的感觉,他的眼睛盯在了名单上。
好吧好吧,先从第一名开始看,看看县案首是哪位。
是哪位。
哪位。
位。
……
秦正谊突然瞪大了眼睛,他的瞳孔紧缩,下巴惊得要掉在地上了!
第一名 秦青灼
……什么?
什么青灼?
秦什么灼?
秦正谊宛如冰雕一样僵硬住了,只有有个人推他一把他能直接倒在地上。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他的咬牙切齿,揉着眼睛看了好几遍。
没有错!
上面就是秦青灼的名字。他感受到了浓浓的被命运捉弄的滋味。没事的没事的,这只是他的运气好,哈,我要看自己的名字,对,看自己的名字。
秦正谊浑浑噩噩的,他强行打起精神来在名单上找自己的名字。
在名单上他看见了很多熟悉的名字,他一一略过去。
看到下面了还没有他的名字,他的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安慰自己不可能,继续往最下面找。
终于他看到底了……没有他的名字。
怎么会没有他的名字?!这弄错了吧?!他比不上秦青灼?!甚至连一个名字也没有出现在上面。
秦正谊是心态崩溃了,他仰着头,不肯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听说抬头看天,就不会流眼泪,因为眼泪会重新回到眼眶里。秦正谊的喉咙发出咕隆声,他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还在外面努力挤的秦青灼,一看秦正谊不顾形象在哭,心中戚戚然。这是喜极而泣,还是怎么了。
总不会有人欺负他吧,秦青灼心想。
周池终于挤进来了,书生们总是会从第一名开始看,他也不例外。
他看见了什么!
第一名 秦青灼
第二名 孙越
……
第六名 冯桦
第十二名 洛川
他要吐血了,他怎么不知道他这几个同窗这么厉害。全世界都在孤立他。
周池摸着胸口顺了顺气,他继续寻找自己的名字,在最后面找到了。
妥了。
周池松口气。
“只是第二名啊。”孙越发出一声遗憾的感叹。
“你什么时候挤过来的?”周池被吓一跳,听了孙越的话有些无语。
秦青灼终于有些着急了,他看见周池和孙越在前面,连忙大声喊道:“周池,孙越帮我看看我在没在名单上!”
周池投过来一个惊异的表情。
秦青灼心里咯噔一下。
“你当然在名单上了!”周池大声回道。
你都不在名单上,那平县全部的人也不用上榜了,留下一张空白的名单吧。
秦青灼听闻松了一口气。
他决定不挤了,顺着人潮,让人潮把自己推出去。
周池和孙越,旁边还有一个哭泣的秦正谊就这样看着秦青灼带着微笑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
???
你特喵的知道自己没落榜就不挤了,难道你就没有好奇心吗?!你就不好奇自己是多少名啊?!!
周池的血气上涌。
孙越的目光复杂,没想到他伪装学渣,结果碰到了真正的伪装学渣。他心里实在有些不甘心。
秦正谊哭得更伤心了,他嚎啕大哭。
秦青灼打算在外面等友人出来,只要上榜了就好,他不求别的。
洛川和冯桦也挤进来看到了自己的名次,当然他们首先看的就是第一名,结果看见了秦青灼的名字。
“秦兄竟然是第一名。”冯桦心中佩服。
“谁能想到他曾经差点被镇上的社学劝退。”洛川说道。
周池和孙越挤了出去,他们看见秦青灼还在外面等他们,现在正在和几个书生说话。
“兄台,你考上了吗?”一个书生也是在等人,他们一行人有五个人,他看见秦青灼一个在一旁就上来搭话。
“考上了。”秦青灼笑着说。
“恭喜兄台,在下也考上了,榜上第八名。”书生听了秦青灼的话,脸上更添一层亲近,说到自己是榜上第八名的时候,语气隐隐透露出得意和自豪。
“这边还有一位兄台更了不得,他是榜上第三名。”书生向秦青灼介绍他旁边的一个书生。
那书生扬起一个谦虚的笑:“哪里哪里,只是侥幸而已。”话是这么说的,但从书生的面上就看出来他很受用这样的恭维。
秦青灼对这两个书生肃然起敬。
两个书生都很受用。
“对了,这位兄台你的名次是多少?”书生转过身来继续问秦青灼。
“我不知道,我听好友说我考上就没去看榜。”
书生沉思:“我们都是看过榜的人,兄台你叫什么名字,或许我们有点印象可以记起来你的名次。”
对上书生的目光,秦青灼有点不好意思:“太麻烦了,还是不用了。”
“兄台此言差矣,这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秦青灼只好说道:“那多谢这几位兄台了,要是记不起来也没关系的。我叫秦青灼。”
书生们:“……”
好心的书生们听见这个名字,突然沉默了。
特别是第三名和第八名更加沉默了。
记不起来也没关系的,这谁记不起来啊。记不住自己的名次都记得有一个叫秦青灼的男人。
毕竟在他们还没有看见自己的名次前就看见了秦青灼这个名字。
“秦兄,你是……第一名啊。”一个书生艰难的说。
秦青灼面露吃惊,有些不可置信,心脏砰砰直跳。
他是第一名?!
几个书生说完跟秦青灼互相交换了名字就匆匆离开了。
以至于秦青灼本想向他们再次确认的心只好作罢。
“秦兄,恭喜恭喜。”周池走了过来。
“周兄,同喜同喜。”秦青灼拱手。
周池:“如秦兄所闻,我和孙越也考上了。但是……你们两个瞒得我好苦啊。”
“秦兄你就对你的名次不好奇吗?”孙越问道。
“刚才有几位兄台说我是县案首。”秦青灼说道:“有些像做梦。”
“没错,秦兄你就是县案首。”周池点点头。
“孙越是第二名。”
县试的成绩公布了,三个书生回到客栈,他们约定晚上一起出去吃一顿好的,再喝点酒庆祝一下。
秦青灼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他是县案首。他还要留在平县等着考府试,考完试了,陆夫子要求秦青灼传信给他。
秦青灼提笔写下了给陆夫子的信。写完给陆夫子的信,他本想写一封家信报报喜,他转念一想,等他考上秀才了再报喜也不迟,免得到时候白高兴一场。
与此同时,书生们从衙门出来,邀着自己的好友们就去酒肆或者饭馆里去了。
“这秦青灼在县城中没有听说过啊,哪个书院里有这个人?”
“县城的书院里确实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这种人再怎么也应该是夫子的关门弟子才对。”
“不会是哪个疙瘩角落里冒出来的吧?”一个穿着华服的书生说道。
“怎么可能,寒门和我们这些子弟比底蕴还是差了些,我们可是从小就开始读书,家中也有藏书。我猜测应当是哪位比较低调的大族子弟。”
“别说这个,一个县案首值什么,连一个秀才都不是,有本事当府案首!”
……
考上县试的书生继续留在平县里,没考上的书生就带着行囊返回自己的家里。秦正谊也收拾着包袱准备回清泉村了。
他带着包袱坐上了马车,心里很低落了。
古代的交通不便,等了他回到清泉村已经过去了好几日,平县的府试开始了。
“正谊,你怎么回来了?!”刘大娘在家烤火,看见秦正谊走了出来。
“我没考好已经落榜了就回来了。”秦正谊苦着一张脸,整个人精气神都有些衰败。
“哎呀,这想要考上秀才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考上的,再说了,你还年轻以后还可以再图其他的谋生。”刘大娘劝道:“我们这种泥腿子想要过上大老爷的日子还是太难了,对秀才也不用执念。你年轻力壮的,家里还有好几十亩地,好好伺候庄稼,娶个媳妇,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好。”
村子的人有人听见动静也走出来凑热闹,一看是秦正谊回来了知道他落榜了,同样劝他放弃了,免得浪费银钱,竹篮打水一场空。
“秀才公不是那么好当的,镇上和县城里的人都没那么好的福气,我们就更难了。”
“正谊啊,你就听我们的话,我们又不会害了你。这都是命,我们要认的。人生下来就是不一样的。”
明南知从后山上下来,他今天上山去砍柴了。手指被冻得通红,脸上的皮肤也被冻得通红,背篓里满满都是的柴火。
他听见了村子的说的话,原来秦正谊已经回来了。
明南知背着背篓,打算从旁边走过去。
“人生下来是不一样的,但我们这种泥腿子也可以考得比镇上和县城里的人好。”秦正谊憋红了脸,大声说道:“秦青灼就考了第一名,他是县案首!”
明南知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村子里的人闻言陷入到巨大的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