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规模的犒赏,除了打了胜仗,将士立功,犒赏三军之外,似乎没有过这样的特例。
按照以往的经验,若是某个地方做出值得称赞的功绩,即便是有百姓参与,最后一般都是犒赏当地的官员,然后再从时政上给予百姓一定的支持。
比如说免除农税这一类的。
但京城不同,京城周边的农村,有一部分都是权贵的私人庄子,而这次参与京城捐献物资的,基本上都是城里的百姓。
京城里的百姓生活还算富裕,即便家里不是当官的,那也都是经商的,家里有田地的,也都分散在各个村子里了。
若是真的如往常那般减免农税,似乎也不太妥当。
而其中有一部分人也琢磨,这赈灾是祁秋年组织的,真要把功劳全给了祁秋年,他们大多数人都是不乐意的。
特别是右相冯良。
一时之间,百官们都有些为难,主要是没这类似的经验,又不想让功劳落在祁秋年头上。
犒赏百姓,还是祁秋年上次跟皇帝提过几句,他也没想到皇帝会在今天提起。
具体要如何操作,也是个问题。
祁秋年自己也在考虑。
从实际出发,他也算是已经用硝石制冰的法子,与百姓们换的那些棉花物资,百姓也不是没有获益,站在在百姓的角度,按长久来看,怎么看这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再则,除了京城,再往南,也有好几个州府收容了灾民,地方官也根据祁秋年这一套赈灾方式落实了下去,百姓们该捐物资的捐物资,该出钱的出钱。
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但很遗憾,那些州府的百姓并没有得到硝石制冰的法子。
这法子虽然迟早会传开,但是毕竟不能算是祁秋年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百姓的还礼。
所以除了要考虑京城百姓的犒赏,也得要考虑其他收容过灾民的州府。
老皇帝现在说的是要犒赏京城的百姓,其他几个州府,必然也不会落下,否则就是厚此薄彼了,难以服众。
祁秋年脑子转得飞快,恐怕陛下想要给百姓的赏赐不是银钱物质这一类的,若非如此,那么多百姓呢,不得把国库给掏空了?
有那钱,做点儿别的不好吗?
不给钱,那就要给名利了。
祁秋年脑子迅速有了想法,却也没急着起来答话。
还是那话,他并不想出什么风头,特别今天还是在宫宴上,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得罪人呐。
如果有大臣想出与他类似的想法,那就他就不说了,顶多后续补充一下细节。
如果没有,等宫宴结束,他找时间单独去找皇帝说一说。
风头太盛,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至于老皇帝说给他的赏赐已经有安排了,忍不住啧了一声,多半都是给他做媒赐婚了。
想到这个,他简直是头皮发麻,甚至坐立不安,脚下三室一厅都建好了。
不说那些对他横眉冷对的小公子,那种完全不给他眼神,彻底忽视他的小公子,这些必定是被家里强迫过来的,说不定还觉得自己受辱了。
对此,他也感到很抱歉,这并不是他想要的,这老皇帝也真是的,要是他真能在这里看上一个,结果人家不乐意,老皇帝还要强行赐婚不成?
可偏偏就有那么几个小公子含羞带怯的看着他。
即便是他坐在了这群公子哥儿的最前面,他的后背依旧感受得到他们的目光。
显然,那几个小公子对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地排斥。
不论他们本来就是喜欢男人,还是想通过他得到什么样的好处,祁秋年都只能让他们失望了。
祁秋年在这儿考虑如何摆脱这几个公子哥儿,大臣们也围绕着犒赏百姓的事情讨论了起来。
有几个提议,都不太成熟,要么是花费太高,不值当。
要么是跑了题,居然说起直接减免全国农税了,说是这样全国百姓都能受益。
老皇帝老神在在地,也不作评判。
“诸位皇儿,你们有什么建议?今日不在朝堂,大可畅所欲言。”
这又突然问到皇子了,不论何时,这种类似抽查点名叫人起来回答问题,都让人紧张。
祁秋年仰头粗浅地看了一眼,今天除了远在北方军营的八皇子和九皇子,其他的都到齐了。
二皇子就不说了,正在被宫人伺候吃喝,即便是年岁不轻了,但眼神依旧清澈如同稚童,也没人指望二皇子能说点什么。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三,四,五,六,这几位皇子的身上。
其中,聚集在三皇子身上的目光最多。
后面几个皇子年岁都还算小,只能说在朝堂上初出茅庐,大臣们也没多大的指望。
首先是三皇子,他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智慧。
起来回话的时候,也只是延续了刚才他那一个派系大臣的内容,进行了衍生。
祁秋年听了一耳朵,其实也还行,以民生问题出发,说的是免去徭役一年。
徭役是指每年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个壮丁,分力役和兵役,如今不打仗,倒是不征兵役了,征的都是力役。
力役一般都是去修桥修路,都是些苦力活儿,吃不好睡不好,累死个人,还没工钱。
即便是大晋政策仁善,不会苛责打骂徭役,依旧没几个人乐意去的,去一趟得掉半条命。
再则,这个每家每户征徭役也是有水分的,家中有功名的可免除徭役,对于普通百姓,徭役也不是强征,花钱也能免除。
如果这个政策放到其他穷苦一些的州府,百姓兴许还能有所获益。
但是如果在京城的话……讲个实在的,京城每年都招不到几个徭役,差不多都是京城周边的村子里的农夫,其他的,基本上都是花钱解决了。
谁都不想去吃那个苦。
还是那话,毕竟是一国首都,都不差那几个钱。
所以晏云耀那个狗东西的提议,祁秋年并不算看好。
其他几位皇子,也是从免除税款的角度提议,比如说免除杂税,或是一定程度减免商税等等。
总体来说,还算是摸清了皇帝的意思,没真让国库出钱去犒赏百姓。
但也有个弊端,免税了,意味着国库减收,特别还是在京城这种富庶的地方,每年的税收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北方才经历了两年天灾,赈灾款项如流水,国库已经不富裕了,所以免税这个提议,这必然也不是老皇帝愿意看到的。
后面的几个皇子算是初出茅庐,提出了的意见还不如前面几个皇子呢。
至于最后的十三皇子晏承安,众人也没有对他抱有期待,十岁的娃子,能有什么见解。
可晏承安还真让人意外了一把。
“父皇。”晏承安的声音带着小孩子独有的清脆,“儿臣以为,京城百姓此次为灾民们出钱出力,是出自他们的善良,他们心中也并没有求回报,况且,祁侯已经用硝石制冰回馈了百姓。”
“那以承安之见,要如何才妥当?”
晏承安拱手,“父皇,不如就在城外修一座功德碑,请大儒写下碑文,将此次全民救灾的壮举刻在碑文上,千秋万代地传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老皇帝浑厚的笑声足以表达他心中的舒畅,“我儿聪慧,当赏。”
晏承安稚嫩回应,“谢父皇赏赐,不过父皇也不要忘了祁侯呀,这次赈灾还是多亏了祁侯组织。”
“你这小机灵鬼。”皇帝宠溺地将他招到身边,“朕自然没忘,都会论功行赏的。”
其实祁秋年的赏赐早该落实了,只不过有了硬闯丞相府的那一遭,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再大肆赏赐祁秋年,无疑是在打右相冯良和晏云耀的脸。
朝堂上的事情,错综复杂,很多事情都很难用简单的是非对错去评判。
三皇子一脉官员交换了一个眼神。
有人起身,反问,“十三皇子殿下,京城用这个法子,倒也无可厚非,可是其他州府又当如何?他们并没有得到祁侯爷传授的硝石制冰的法子,如果只是修建功德碑,这赏赐似乎太轻了?”
祁秋年在心里啧了一声,这火怎么又烧到他这里来了?
不过晏承安的方法居然跟他有些不谋而合,这娃娃是挺聪明的。
普通的老百姓,人死如灯灭,又有几个人能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留下自己的姓名呢?
如今修建这功德碑,千万年不腐,即便是朝代更替,日月变迁,这功德碑依旧可以矗立在城门之外。
哪怕是被黄沙掩埋,也终有得见天日的一天。
名留青史,这对于百姓来说,是一种无上的荣耀。
总体说来,这确实是不用花多少钱,又能让百姓高兴的犒赏方式,只不过还缺一些细节。
话都到这儿了。
祁秋年站起身,“臣既然把硝石制冰的法子教给百姓,就不会反对百姓将这个法子传播出去,所以其他州府自然可以效仿,尽管派人去教就是了,教完再修建功德碑。”
顿了顿,他又补充,“或者根据当地的实际民生情况,就如刚才的大人说的那般,适当减免徭役或者杂税都可。”
即便是国库空虚,但总要考虑百姓的实际情况,正常税收该交的就交,但祁秋年还挺希望能把杂税取消了的。
基层百姓身上的负担已经够重了。
他并没有全盘否决三皇子那一派的提议,让不少人心思都百折千回。
老皇帝却带笑颔首,“傅爱卿,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左相傅正卿,是皇后的亲哥哥,年岁也不轻了,出身大儒文学世家,同样在文臣中有着一定的威望。
由他来撰写碑文,最合适不过了。
而且不论是从哪一个方面来说,他都是最合适的。
法子是十三皇子想出来的,硝石制冰是祁秋年提供的,一定程度免除杂税和徭役是三皇子那一派提议的。
但傅正卿既不是哪个皇子的派系,也不与哪个皇子亲近,唯一的外甥皇子还是个傻的。
祁秋年在心中感慨,老皇帝真的是把前朝后宫还有皇子之间的平衡把握得很好。
也不知道这太子之位什么时候能定得下来,到时候朝堂上也能少一些争端了。
犒赏百姓的事情定下来了,也算是皆大欢喜,皇帝举杯宣布开席,乐师和舞姬也在这时候上场。
现场一派祥和,祁秋年也带着欣赏的眼光去观赏古代宫廷的乐曲和舞蹈,优美又优雅,跳舞的小姐姐们也很漂亮。
美人,美酒,权势,金钱,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难怪那么多人挤破脑袋地想要往上爬,祁秋年不排斥他人的野心,有野心是一件好事情,但他经受的教育让他无法接受为了权力而丧尽天良的人。
祁秋年感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这个阶级分明的古代,不是夸张,是写实。
今天是个好日子,百官也要放年假了,宫宴上的百官权贵都带着笑意,举杯摇敬。
如果非要说有谁不高兴,那肯定是晏云耀那个狗东西无疑了。
先前他被禁足,还是以德行有亏的名义被罚了禁足,在百姓眼中的形象已经大打折扣了。
后来,还是有幕僚想了个办法,在安置灾民上下了不少的功夫,城外至少有三分之一的灾民是他花钱安置的。
花费了不少的金钱,结果除了稍微挽回了一些百姓心中的形象之外,好像到最后还是没捞到什么好。
虽然功德碑上他肯定榜上有名,但他堂堂一个皇子,稀罕什么功德碑?皇家御蝶上,自然有他晏云耀的姓名,若是日后登上皇位,历史都要为他书写。
不由得,他看向祁秋年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怨毒。
祁秋年有异能,对他人的眼神就很敏感,凭着感觉看过去,心中嗤笑,但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意。
他也摇摇举杯,敬了三皇子。
能看到晏云耀那个狗东西不高兴,那他可就太高兴了。
特别是之前他听说晏云耀花了大量的金钱去安置百姓,他非但没有阻止,还让人推波助澜了一把。
贪了那么多钱,也该回馈到百姓身上去了。
晏云耀勉强收回目光,挂上虚伪的假笑回敬,祁秋年又忍不住乐了,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爽啊。
宴会过半,老皇帝又点了几个人,年后一起去温泉行宫避寒,祁秋年和晏云澈也在其中,至于战止戈,是以护卫的身份去的。
之后老皇帝就先走了,让大臣们尽情吃喝。
祁秋年不想面对身后那些小公子,蹭到了战止戈那边去。
战止戈自嘲,“你们去温泉行宫是去享受的,我居然要在大过年的时候去工作。”
“得了吧你。”祁秋年笑话他,“你这身份,还需要你凡事亲力亲为吗?不都是吩咐一声,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吗?”
战止戈也笑着,敬他,“侯爷对战家军的帮助,我还没给侯爷还礼呢,侯爷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祁秋年浑不在意,“不是找你要人跟苏寻安去建渝州府种田了嘛,差不多得了,朋友之间,说什么欠不欠谢不谢的问题。”
战止戈笑,“侯爷豁达,也难怪云澈那个冷淡的性子也能与你成为朋友。”
说起晏云澈,祁秋年朝那边看了一眼,有几个皇子围在那边。
想来也是,未来国师,身份地位尊贵,还有战国公这个背景,无论是哪一派的皇子,要是能得到晏云澈的支持,那都是如虎添翼。
平常他们也不合适频繁往来极乐苑,晏云澈也不怎么出去活动,他们连晏云澈的面都见不到,今天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不说能立刻拉拢,至少也要露个脸,留个印象,就连晏云耀那个狗东西也在呢。
能看得出来,晏云澈十分不想应付。
祁秋年原本想去拯救一下晏云澈,结果还没起身,就被一个小姑娘给堵住了。
认识的,熟人。
之前在城外仗义执言的小郡主,老皇帝胞弟晴王的女儿,晏云韵。
昨天拍照的时候,晏云韵小郡主也在,只不过昨天人多,没能说得上话。
“臣,拜见小郡主。”祁秋年见她手里拿着照片,“小郡主还满意吗?若是不满意,改日去店里重新拍,臣给公主打折。”
晏云韵捂嘴笑着,“当然满意啦,本郡主就是想来问你,能不能去晴王府,给我母妃拍几张照片,我母妃身体不好,昨日没来,平时也不方便出门去你店里。”
“自然可以。”祁秋年爽快地就答应了。
晏云韵,“那就先谢过侯爷啦,以后有什么用得上本郡主的地方,侯爷尽管开口,为侯爷两肋插刀,不在话下。”
这小郡主,说话一股子江湖气息,祁秋年听得有趣。
战止戈却直接笑出声了,“怎么?最近江湖侠客的话本子看多了?”
晏云韵刁蛮地给他一拳,“好你个战止戈,居然敢嘲笑本郡主,有本事,咱出去比划比划。”
“本将军从不与女子比斗。”
“你是怕打输了没脸吧?”
……
两人这斗嘴的模式,让祁秋年觉得有些诡异,诡异得有一种磕到了欢喜冤家的感觉。
可是这小郡主好像才十六七岁啊,额……不对,这个年纪确实也可以成婚了。
祁秋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还是去找晏云澈吧。
一回头,晏云澈已经不在原地了,找了一圈,看见晏云澈走出大殿的背影,祁秋年连忙追了过去。
路不熟,祁秋年一追出去就迷路了。
“这人干啥去了?上厕所去了?”祁秋年嘟囔两声,他今晚酒水也喝得不少,然后随手拉了一个路过的小太监,“茅房在哪边?”
“回侯爷的话,专供臣子的茅房有些远。”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奴才带侯爷过去,侯爷这边请。”
“不用,你指个方向就行了。”祁秋年可接受不了上厕所都还有人在外头候着。
小太监闻言,指了个方向,祁秋年随手赏了两颗金银瓜子给小太监,然后抬步找了过去。
可没走多远就被宫里这一个又一个的拱门给打乱了方向,不觉间,已经走到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了。
这院子看着挺萧条,可别是走到那个宫人的住所来了?
要是走到哪个娘娘住的对方,那可就完了。
外男私闯后宫,那是杀头的大罪了。
祁秋年放轻了脚步,刚想原路返回找人问路,结果就听见女子嗔笑与诱哄的声音,隔着烛光,也能在窗户上看见一男一女的身影。
他心里一个咯噔。
不会是撞到有人在通奸吧?
卧槽,这是什么运气?宫里不是最忌讳这样的事情了吗?
也不知道是大臣和宫女或者是娘娘,还是哪家贵女和皇子在这里厮混。
啧啧啧,古代人说保守吧,私生活也真够混乱的。
“殿下,我的好殿下,对,抱抱我。”
“殿下,臣女会让你快活的。”
“还望殿下不要忘了臣女的好呀。”
……
啧,破案了,是哪个皇子和某个官员的女儿,估计又是一场攀龙附凤的戏码。
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皇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儿家。
祁秋年本来不想管,但当他再次听到那女子开口,听到那女子对对方的称呼时,霎时愣在了原地。
这下可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了。
什么破事儿啊,这都让他给碰到了。
祁秋年一时之间有些犹豫,躲在阴影底下,半晌都没有行动。
到底要不要管这件事情?
这事关皇室,他似乎真的不太好插手阿。
可就放任不管的换,似乎又良心上过不去,特别是里面那位皇子的身份又十分特殊。
算了,还是去看看吧。
祁秋年刚抬脚,就听见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似乎就是冲着这个小院儿过来的,从前陪妈妈博览众多宫斗剧的祁秋年,瞬间就明白了。
皇子与贵女有染,不管是谁主动的,一旦暴露,皇室为了名声,都会把那女子给抬进皇子府。
不过,不管这到底是一场局中局,还是一场单纯的意外,他在这儿听墙根儿,好像也说不过去。
皇室这么在乎颜面,被他一个外人撞破,日后怕是得被人穿小鞋了?
躲起来?还是直言自己迷路不小心闯到这里了?
眼瞅着脚步声都快到小院门口了,这院子空旷,也没什么可以躲避的地方,而且真要躲起来,万一被发现了,那不是更说不清了?
祁秋年都无语了,正准备装成醉酒出门,好让大家以为他是喝多了误闯,还没动脚,口鼻就被人给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