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只停了两日, 灰暗阴沉的天空不见半点日光,反而是下了小半日雪后天空豁然晴朗开来。
邢小妹打着花哨的油纸伞手里提着个篮子往娘家走去,这伞是前几日李长安从走货郎手里买下来的, 他瞧着伞面艳丽,便觉得邢小妹会喜欢, 汉子的眼光真是不敢苟同。
“大哥么, 三哥么”
进了院子, 邢小妹把伞随手放下, 一脸喜色的提着篮子跑向堂屋。
听到她的呼喊,卫青燕翻身下炕趿拉着棉鞋开门迎她,刚开门, 就看到她高举着的篮子,屋外的冷空气跟屋内的暖气对撞形成白雾, 缭绕在门前。
卫青燕接过篮子, “快进来, 笑这么开心,遇到什么好事了?”等人踏进屋子, 他赶紧把门关严实,不让一点冷风进来。
掀开篮子上盖着的会不, 整齐的码放着二十红艳艳的鸡蛋, “这...这...”卫青燕目光不自觉落在邢小妹扁平的腹部, 眉眼间缠绕上几丝忧愁。
他们这边的风俗便是谁家夫郎、媳妇有了喜事要给亲朋好友送红鸡蛋报喜,卫青燕看到一篮子红鸡蛋脑袋发懵, 不待他多想, 邢小妹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芳姐儿有了, 已经满了三个月,昨儿下午妹夫才给家里报信, 我婆母又气又喜的,今儿大早就让长安送他们去了妹夫家。”
“临走前还嘱咐我记得给家里报喜。”说着话她已经踢了脚上的鞋子爬到炕上,邢东、邢南上山砍柴去了,家里只有两个哥么跟小侄儿,邢小妹便随意的没了形象。
她大大咧咧蹬着两条腿,一把搂过小玉儿“吧唧”亲了一口,得意的跟怀孕的人是她似的。
“吓我一跳。”卫青燕拍了拍心口,把篮子放在桌子上,刚瞅到红鸡蛋的时候他立马就想到是邢小妹有了,但邢小妹年岁还小,家里人又心疼她,总想着等她再大两岁也不迟。
芳姐儿比邢小妹还小上几个月,卫青燕刚安下的心这会儿又担忧了起来,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总归要比旁的亲近一些,可担忧归担忧,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着道了喜:“芳姐儿成亲还不到半年,是好事是好事。”
邢小妹过了兴奋的劲,嘀咕了一句:“芳姐儿比我还小几个月,想到阿娘说的,我这心里既是为她高兴,也有些担忧。”
“芳姐儿从小身子骨就强壮,好好养着必定不会有什么问题。”裴玖轻抚腹部柔声道:“你就别瞎操心了。”
瞧见裴玖圆溜溜的肚皮,邢小妹手心就痒痒,挪蹭过去摸了几下,“不知道是个小哥儿还是小汉子。”
见她转头就注意到别的事情上去了,卫青燕跟裴玖不由发笑,还是个孩子心性,李长安又宠她,真不知道邢小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坐了没多久邢小妹又赶着回去了,李长安跟她公婆都去看望芳姐儿了,家里剩下几个年岁尚小的弟妹,她得回去照看着。
她前脚走,兄弟俩后脚就挑着柴火回了家。
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把柴堆到后院柴房,兄弟俩又把院子清扫了一番。
“谁送来的红鸡蛋?”
弄好进屋暖和的兄弟俩打眼就看到桌子上显眼的艳红。
卫青燕给他们倒上热水,“小妹送来的。”
“啊?”刚欲脱鞋上炕暖暖脚的邢东如遭雷劈,抬着一条腿,金鸡独立怔住发愣,那姿势怎么看怎么好笑。
邢南比他反应快,脱口而出:“小妹有了?”
“啪。”卫青燕放下茶壶给了邢东一巴掌,“鞋子上的泥土都掉炕上了,把腿挪开。”
“是芳姐儿有了,昨儿她家汉子才给娘家报了喜。”倚靠在被褥上坐久了,裴玖有些腰酸,挪动到炕边打算下来走动几步,他大着肚子不好弯腰,邢南蹲下把鞋子给他套好,扶着人站稳后才坐上了炕。
把两只脏鞋子甩好远的邢东灌了半碗热水,还是有点懵,都报喜了,那就是满三个月了,芳姐儿成亲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五个多月,小俩口还真是神速啊!
他在心里不由感叹,他跟卫青燕可是成亲足足两年都没动静,别人才成亲不到半年,肚子里已经揣上三个月的崽子了,搞得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邢东坐在那跟变脸似的,也不知道脑子在想些什么鬼东西。
卫青燕捡起他乱丢的两只鞋,朝着他翻了个白眼,转身开门把两只臭鞋子丢到了屋外,小玉儿爬到了邢东身边,仰面瞅着他呆呆的阿爹发出疑惑的声音“啊?啊?”他的傻阿爹怎么一动不动的?
被小崽子打破了胡乱的想法,邢东捞起小崽子亲了亲,短短的胡茬刮蹭的小崽子不停躲避,两只小手奋力去挡他的脸,然而并没有一点用,索性放弃挣扎。
“明日你哥哥们就放假了,就有人跟你玩咯!”等他亲了个够,又抻直两条胳膊把小玉儿举的高高的。
小玉儿蹬腿伸手,最喜爱玩这个,“咯咯咯”笑了起来,没了刚刚被他阿爹猛吸的生无可恋。
窝在炕头的小喜雀看他们玩耍也来了精神,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的绕着他们飞来飞去,还是天太冷,小喜雀飞了几圈就没了精神,又窝了回去,恹恹的磕着小脑袋打起了盹。
回到家的邢阿娘得知芳姐儿有孕的事,立刻收拾了些吃的用的上李家道喜。
李大俩口子没在女婿家留宿,吃了中饭便回了家,邢阿娘一过来,原小巧就拉着她进屋,“我一回家就听到这样的喜事,赶紧就来给你道喜啦!”
“你也真是的,道喜就道喜,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来?”邢阿娘带来的都是些适合孕妇、孕夫吃用的好东西,原小巧既高兴又觉得破费。
邢阿娘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都是一家人,就别说些外道话了,正好玖哥儿有孕家里东西备的多,这些东西你得空让长安给芳姐儿送去。”
二人说了会儿体己的家常话,冬日天黑的早,邢阿娘不再多留,原小巧让李长安把她送回家,邢阿娘摆摆手:“就几步路远,还让长安费这个劲做什么?不用送,不用送,我走了,都回去吧!”
——
书院放了年假,小崽子们不用再去读书,家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天刚亮,小崽子们用不着喊就自己穿衣起床,不像要去读书的日子,每日都要人从被窝里捞出来洗漱完才清醒。
院子里闹哄哄的,你一句我一句,一个个跟比嗓门大似的。
等吃了早饭,小崽子们又一窝蜂的上外头疯去了,家里瞬间就冷清下来。
裴玖近来嗜睡,随便小崽子们怎么闹腾他依旧睡的安稳,等捣蛋鬼们都出了门他才迷迷瞪瞪的醒过来。
邢南就在屋里守着他,他一醒,汉子就拿着放在火盆上烘烤的衣服给他穿上,打水伺候人洗漱,再把热在锅里的饭菜给人端进来。
裴玖被他伺候了这么几个月,都感觉自己四肢不勤,“你成天跟个长工一样伺候我,就不怕别的汉子笑话你?”吃完蛋羹,邢南捏着帕子给他擦嘴,裴玖忍不住半开玩笑的逗他。
“我伺候自己夫郎是天经地义的事,谁敢笑话我?”邢南还挺得意的哼哼。
裴玖借着他的手力起身,幽幽道:“那人家不当面说,你又不知道?”
邢南切了一声,心想八成是赵宝根这个憨包又跟纪净月说了什么,然后传到了他小夫郎耳朵里。
“你切什么切?”
“都不敢当着我面说,有什么可在意的?”
二人浑说着出了房门,院子里晶莹的厚雪还来不及清扫,已经被小崽子们踩踏的坑坑洼洼,脏兮兮湿哒哒的。
再过几日就是小年了,雪下的大,一路的积雪出行不安全,邢阿爹跟邢阿娘干脆提早关了铺子。
“别在外头站着,去炕上暖和。”邢阿娘见裴玖起来了,打发人进堂屋里去,她拿了铲子要清理前院的积雪。
邢南自觉上前接过邢阿娘的活计,“阿娘,你跟玖哥儿一块回屋去,我来弄就行。”
“铲完再用扫把扫干净些,免得地上打滑容易摔跤。”
邢阿娘虚扶着裴玖边走边嘱咐他,邢南应了声埋头认真铲雪,邢阿爹跟邢东已经收拾好了牲畜棚子,挑了担粪肥,从后院拎了把锄头准备去地里施肥。
父子二人到地里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在喊“二叔”,起身一看,是邢阳边跑边在喊人。
他跑的又急又快,大冷的天脸上都跑出了汗水。
“出什么事了?”
邢东见他这般焦急不由心慌起来,邢阿爹也皱起了眉头。
他一开口就呛了一口冷风,接连不停大咳,憋的一张脸又红又紫,跟要断气似的,吓得邢东连忙丢下锄头两步并一步跑上田坝给他顺气,“慢点,慢点,别给憋坏了。”
好不容易顺过气,邢阳张嘴话还没说出来,不远处就闹腾了起来,叫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邢阿爹仔细一听,那哭喊声竟听着像是他家乐哥儿的声音,尖锐刺耳又撕心裂肺。
他摸不清什么状况,也不等邢阳再说什么,近五十岁的人抬步踩着深深的积雪快速朝声音来源飞奔而去。
厚雪下的路况不明,刚跑几步邢阿爹就踩到了躲藏的石块,“嘭”身形不稳摔进了雪里,摔出好大一个坑,他爬起来什么都顾不上,继续往前跑。
“大哥,快,快去,有个疯女人抓了乐哥儿跟平安,快......”
不待他话说完,邢东飞奔而去紧跟邢阿爹,随即超过他,邢阳深吸一口气,也跟着跑了过去。
村口已经聚集了许多被小崽子们哭喊声惊来的村民。
乌泱泱的围堵在一块,却没一人敢上前,被围在中心的人手里赫然拿着一把透着银光的锋利柴刀。
小平安正被那人紧紧箍住脖子,呼吸不顺畅,一张小脸憋成了猪肝色,小喜乐被踩在那人脚下,拼命哭喊,村民们叫骂,想上前夺刀,可刀就架在小平安的肩上,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伤到孩子可怎么是好?老实巴交的村民们没了注意,劝的劝,骂的骂,一个年轻的汉子仗着身手敏捷想从后偷袭,拿刀的人却反应极快,不顾偷袭而来之人,挥刀便要砍向小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