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荒魔域常年, 围绕在一股死气沉沉的阴郁之中。愈靠近魔宫,这份压抑便越显。
上任魔皇尚在时,宫内还没这么阴森可怕。有妖娆女子银铃轻笑, 酒池肉林,一番奢靡之风。
可自当那日被闯入。
来人一袭白衣,手持长剑,一刀斩断上任魔皇头颅。血溅四座, 甚至无人反应过来。
直到女子惊声尖叫。
然后,那声尖锐也戛然而止。
魔皇身死, 手下们比起复仇,更优先想到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说不定自己也能趁机坐上这一高位。
然而面上微笑刚现、就永远凝固。
那一日, 殿内血流成河。
哪怕是见惯了无数尸体的老魔修, 也因那个中惨景说不出话。
对魔修而言,杀人夺功乃是常事。为钱财、为女色更是稀松平常。
可他们看不出这名闯入青年想要什么。对方仿佛只是机械性地动手,脚下尸体越堆越高,却全然没有住手意图。
仿佛不知疲倦。
脚下似是湿了。老魔修李越垂眼, 见那涌出鲜血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脚边。眼前有人影挡来, 长剑冒着森森寒意。
他想也未想, 当即跪下。
“恭迎新任魔皇登基!”
其余幸存魔修似是这才反应,立马随着他一同下跪。
“恭迎新任魔皇登基!”
此声嘹亮,在空旷殿内久久回荡。
当李越出声之际, 已觉那血色浸透的剑身抵至自己脖颈。剑刃割开皮肤,鲜血汩汩淌出。
他浑身冷汗, 但依然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甚至鼻尖都沾上红色, 鼻腔充斥着散不去的血腥。
少顷, 脖间那道冰冷挪开。
李越听身前人说了第一句:“此后, 魔域归我?”
音色温润,与方才那下手狠厉之人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个。
他头不敢抬:“尊上既是魔皇,自然归于尊上。”
身前人没再开口。
此后,百荒魔域便山河易主了。
李越也在其后得知了这新任魔皇姓名——萧霖。
这并非从尊上口中得知,而是魔修传闻。因自萧霖进入百荒魔域第一日,便手刃了不少魔修。
上任魔皇早听过传言,却全然没放在心上。
李越曾经想过,若是上任魔皇将这传言当一回事,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
可每当他瞧见萧霖眺望远方的侧颜,便又觉得无所谓了。
因对魔修而言实力便是一切。
这魔种之子,天生就该引领他们魔修众。
“尊上。”
李越拱手,“又有人找到金瞳,我已派人去领了。”
魔皇依然望着远方,没有回话。
李越只是禀报,没再多言。
这位登基之后,相比前任魔皇寻欢作乐,倒是什么也没做。只吩咐一件事,要他们去寻金瞳之人。
李越不知这所谓“金瞳”与尊上是何关系。但既是唯一命令,便也紧着去办。
起初,当他禀告寻来人时,尊上情绪终于出现波动。可当瞧见那人面貌,却又平淡下去。
“修为不够。”
李越自知是找错了人。
在那之后寻人便又添上一条,得是合体期以上。
这期间有人贪念权势,谎称与魔皇相识。虽修为不够,但李越害怕错过,依然将人带回。
那人如愿来到宫内,以为能凭美貌获得魔皇青睐。结果魔皇只瞧了一眼,那貌美魔修便永远止住呼吸。
自那以后,无人再敢撒谎。
李越觉得,这次得到情报恐怕也并非本人。他心下叹息,也不知何时才能寻得魔皇要找之人。
尤刃全然没注意沈星丛脸色,自顾自说着话。而后才发现自己费了那么多口舌,身前人却一句没开口。
他上下打量一番,嘴角微扯:“你怕了?”
也难怪,这新任魔皇喜怒无常。不光因登基之日血染魔宫,更因寻来金瞳被其斩杀。众人都猜测,魔皇是与“金瞳”有仇。
尤刃此前与这二人一面之缘,知道他们彼此防备。想来是这魔种之子多受委屈,如今好不容易得势,才想找人来报复。
“不必担心。”尤刃抱臂,“你既对我下了从属契,就算我想去通风报信,也是有心无力。”
“至于这几个小子,”他手指过去,“他们听我话,不敢随处乱说。”
孩童们小鸡啄米般点头。
沈星丛沉默。
并非如此。
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他未想到萧霖竟还是走了老路。
屠尽碍事之人,魔宫血流成河;最后被众人簇拥登上魔皇之位。
若按原著,其后不久萧霖便会主动挑起争端。此次仙魔大战将不止于百荒魔域,而是血染三界。
届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甚至连那高高在上的灵渊洲也会坠毁,此后这天下之大,竟再无一处安宁。
脑袋深处传来钝痛。
沈星丛指腹摁住额间。
他怎会以为萧霖会乖乖在这里等他,不惹事生分?
甚至还想着与萧霖汇合以后,能在百荒魔域找一处地方安稳度日。
待事态平静,或许能再回一趟灵渊洲,打探一下沈寒凌消息。确认其是否平安无事。
然而这一切计划,似乎都暂且无法实现了。
萧霖成了魔皇。如此高调,林燃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他应当如何。
“有人来了。”
尤刃一句话拉回沈星丛注意力。
沈星丛抬头,果然察觉这周边有人靠近。
他原本是打算尽快与萧霖汇合。但如今看来,似乎得先整理一下思绪。
沈星丛手指一勾,捆住孩童的金线立马散去。
他问尤刃:“你现在住哪儿。”
尤刃一愣:“你该不是想跟老子走吧?”
沈星丛:“有问题?”
尤刃憋闷。
如今从属契在身,沈星丛就是老大,他不敢有问题。
只能朝前引路。
“走吧,这边。”
这里是百荒魔域极偏极荒之地。
魔修纵情声色,又不愿负责。诞下一子便会随意丢弃。
久而久之,就在这偏僻角落形成了一聚集地。
除却魔修子嗣以外,还有一些残疾或是体弱魔修。不擅斗争,同样在这处蜗居一脚。大半日都是在地上躺着。
相比方才出入口的冷清,这里倒算多些人气。只是大多数病恹恹的,空气里是散不去的晦丧。
而进来沈星丛这么一个外人,大约是制衣款式缘故,多数人眼珠子溜溜转着瞅来,不知在打什么注意。
“在这儿你最好别摘下面具。”尤刃在一旁道,“否则别人瞧见,肯定要去通风报信。”
沈星丛看去:“有赏赐么。”
尤刃:“不错。灵石还给的不少,看来那魔……尊上可真是恨透了你。”
沈星丛默然。
这下他倒明白那些孩童为何要围来,大概是打算冒险绑他去领赏。比起传口信,带人过去所获赏赐应该更多。
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于未入道之人而言,恐怕并不理解合体期意味着什么。
“就是这儿。”
很快抵达住处。尤刃推开木门。
相比“贫民窟”别处,尤刃住所倒称得上华贵。不止一间屋子。
“我平日里护着那些孩童,他们便帮我打扫。毕竟不能杀人夺功,灵力得省着点儿用。”
沈星丛思及自己也消耗了不少灵力,问道:“没有其他法子补充了?”
“有啊。去偷去抢药修的回灵丹,或是绑来个修士,把人当炉鼎。”
见沈星丛眉头皱紧,尤刃嘲笑:“这就受不了了?当了这么多年魔修,你可没一点儿长进。”
话音刚落,就觉心脏揪起一般疼。
沈星丛:“别在我面前提炉鼎。”
尤刃手捂胸口弯腰,英挺的五官挤成一团,不知自己是哪儿惹到了这小少爷。
而对方已不再搭理他,径自朝前。
“还、还有一个法子。”尤刃直起身子,“你不再听听?”
沈星丛头也不回,摆了下手。
他算是觉悟了,魔修绝对没有正经修炼之途。灵力亏空就亏空吧,他认命了。
自然,这次也是无功而返。
李越去见了那名金瞳魔修。虽早知修为不太符合,但为以防万一,他还是去看了一眼。
不过神识探查过后,他失望发现对方只有金丹期。与合体期差之十万八千里。
话说回来,既是金瞳,又是合体期,这么显眼两个特点,若是人来了百荒魔域应该立马就能发现。
这找这么久都一无所获,难不成这魔修并不在百荒魔域?
可哪怕心生疑虑,李越也断然不敢发问。魔皇喜怒无常。他生怕自己哪句话不对,就被一刀斩了。
能侍奉这么多代尊上,他最宝贵的经验便是不好奇、不多问。吩咐他做什么,他照字面意思去做就是。
“这魔修也不是尊上要找之人?”
一妖娆男子扭着屁股走来,长指甲勾了下那名青年下巴。
“可惜,这么俊俏,不如让与我?”
李越看清来人,皱眉:“花好容。”
花好容本是男性,却成天一副女人打扮。首饰妆容自不用说,就连这腔调姿态,也是比女子还要妩媚。
其与普通魔修最大不同,便是从不轻易杀人。或者说,不轻易杀俊美之人。
再是实力强劲,脸长得丑也不会被这人瞧上一眼。而一旦被看上,便是费再多工夫也要搬回门内,直到玩腻。
这一点,与众魔修崇拜实力的天性截然不同。
花好容浅笑:“反正不是尊上要找之人,让与我又何妨。”
李越懒得去管此事。只是他向来看不惯花好容,不想事事顺遂此人意。因此朝那名魔修使了个眼色,令其先走。
花好容见状,视线追随而去:“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早些从了我,还免受一些皮肉之苦。”
那魔修溜得更快。
李越正也要离开,却再被花好容拦住。
李越不悦:“做什么。”
花好容玩弄手指:“金瞳之人,我前些日也瞧见了。”
李越:“我现在很忙,没工夫听你瞎扯。”
“是真的。”
花好容勾笑。
“因我常年派人在出入口守着。若是有好男人,好第一时间赶去。”
李越:“你——”
“尊上分明说了,不许在出入口设拦!”
大约是因尊上初来百荒魔域之时,被不长眼的魔修给拦了。从此便立下这条规定。
那一带都被他们清空,再不见原先埋伏的魔修。
花好容不以为然:“我只是派人在那边守着,又没去杀人。你就是去打小报告,尊上也不会说我什么。”
李越深知花好容就是瞅准了这点。因现任魔皇向来懒得理睬琐事。若是拿这事儿去打扰,受责罚的怕不是他。
“哎呀,都怪你插话。害得人家差点儿忘了事儿。”
花好容葱葱玉指探了下头饰。
“那人刚进百荒魔域,亦是金瞳。似乎是被那群孤儿纠缠上了。说是长得不错,但尊上要找的人我可不敢先动,因此来同你知会一声。”
“你去看一眼,倘若不是,我可等着把人领回来呢。”
“走了。”
落下这句,花好容扭着屁股离开。
李越伫在原地。
虽然花好容向来拎不清,撒谎更是信手拈来。可毕竟事关尊上要寻之人。
反正既已出来了,这边过去也不算远。
他眉间皱紧。
要么,还是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