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原侯会猎归来,率大军返回西都城。
甲士飞驰传递消息,宣告国人,此次会猎,两国大军联合讨胡,灭狄戎部落十余支,得牛羊马数万,俘虏上千。
“公子玄同公子颢致礼不落下风,初战即斩戎大部酋首!”
中原军队伐北,获胜不算稀奇,战败才是少有。
国人闻听大军战果,欣喜之余并无多少触动,大多习以为常。反倒是公子玄的传闻让众人吃惊。
同公子颢致礼未被扫落战车,反而旗鼓相当?
第一次上战场就能斩杀一名大部落头领?
据说回来的路上还发生异相,有巨鱼主动送上门,显为吉兆?
随着报信的甲士飞驰入城,相关消息迅速在城内传开。国人们议论纷纷,不敢相信传言中当真是公子玄。
这位嫡公子不是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身体还十分虚弱吗?
竟然这般勇武?
传言果真属实?
无论如何,甲士也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吧?
随着消息进一步扩散,城内仿佛炸开了锅。国人心中满是疑惑,又不免兴奋。
多数人都希望传言是真。
公子颢的威名传遍诸国,若公子玄真能同他比肩,身为西原国人将会何等自豪?
在这种心情下,几乎全城的人都在期盼大军尽快归来,从而确认传言真假,再一睹公子玄的风采。
粟虎得甲士禀报,对事情知晓得更加消息。郅玄立下大功,地位稳固,他如何能不畅怀?
心情大好之下,见到垮着一张脸的密纪,他都没有找麻烦,反而破天荒地满面笑容,让对方更为憋闷。
粟虎能得到消息,密纪自然也能。
不过是一场会猎,郅玄在国人心中的形象就发生翻天覆地般地变化。对公子康和密氏来说,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无奈事情已经在城内传开,想压都压不住。
预期到结果将对密氏不利,却没有任何解决办法,他怎能不愤懑。
不同于粟虎的满面春风,也不类密纪的面沉似水,栾会依旧是四平八稳。
他对郅玄的态度颇类之前的范绪,既不亲近也不反感。
国君府内有栾氏女,可惜和范氏女一样不得宠。唯一比范氏女好的是诞下两位女公子。只是尚不到十岁,在诸女公子中不显。
栾会和羊皓相交,同密氏不睦,主要出于朝堂和家族利益考虑。不支持公子康,不代表支持公子玄。和羊皓莫逆,也不意味着他会携栾氏扶持公子鸣。
正如范绪之前考量,无论公子康还是公子鸣,一旦掌握权柄,最先扶持的定然是母族。栾氏即便出力也会排在后边。甚者,为了在朝堂独大,盟友未必不会撕破脸。
类似的例子不是没有,因此吃亏的氏族不是个例。
在这样的权利斗争中落败,不仅是家族实力衰退,更可能是被连根拔起,彻底从氏族之中抹去。
对于公子玄,栾会了解不深,和众人有类似的想法,认为其不学无术难堪重任。私底下,栾会曾期望国君再多几名子嗣,或许其中会有值得扶持之人。
这样的想法栾会始终隐藏得很好,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此次会猎,国君破例带上公子玄,栾会在短暂惊讶之后,就没有继续放在心上。以他的想法,郅玄只是走个过场。甚者,有北安国公子对比,不出丑已是万幸。
事情的发展却出乎预料,郅玄非但没有泯于众人,更没有出丑,反而在会猎中大放光彩。
“真还是假?”
栾会认真思索,始终没能得出答案。只能暂时放下,一切等大军归来再说。
国君府内,众夫人同样听到传闻。
公子康恰好来见密夫人。听到传言,母子俩都是脸色难看,活像是吃了满嘴黄连。
羊夫人短暂惊讶之后,命侍人联络羊氏,关注几位卿大夫反应。其后叫来两个女儿,郑重叮嘱,今后对郅玄一定要尊重,做不到亲近也不能得罪。
“若是我没料错,待君上归来,会有一段日子不太平。你们要谨言慎行,看好身边的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原桃和原莺齐声应喏。
当日,公子康返回家中,越想越是恼怒,控制不住脾气,竟提鞭抽死一名侍人。
密纪过府时,侍人已被抬下去,廊下的血迹早被清理干净。除了目睹一切的婢仆,没人会知晓,此刻表现有礼的公子康,挥舞鞭子时是何等暴虐。
“舅父,那竖子果真立功?一个亲母早逝的病秧子,他凭什么?父亲本不喜欢他!”公子康始终不肯相信,郅玄竟能在会猎中立下大功。
密纪看到公子康的样子,听到他脱口而出的话,猛然间想起密武对他的提醒,当即锁紧眉心。
有些话平时不以为意,万一在不合适的场合出口,必会招惹来祸事。
“公子,公子玄终为嫡出,在外人面前当慎言,更不可在君上面前失言。”密纪严肃道。
公子康瞠目结舌。
他本以为密纪会同仇敌忾,一起唾骂郅玄谄媚无耻。万没想到他竟开口教训自己,出口的话和密武没有任何区别。
气怒交加之下,他后槽牙咬得咯吱做响,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公子,我是为你好。”
密纪自认是在掐灭隐患,殊不知是火上浇油。
公子康今日没有发作,并非顾念亲情,而是他实力尚弱,没有登上高位。若他被册封世子,来日成为国君,舅甥之间的感情就会岌岌可危。
之前有郅玄顶在前面,他可以完美隐藏。如今郅玄声名鹊起,尚未归来,声望已不断拔高,嫉恨交加,他逐渐掩饰不住。
他不仅仅是暴躁易怒,实则暴虐嗜杀,更兼心胸狭隘,听不进人言。这样的性格,不上高位且罢,一旦登上高位,定然会变本加厉。
连续三批甲士入城,玄色大军终于抵达西都城外。
城头士卒望见大军,看到队伍最前方的旗帜,立即吹响号角,并向城内送信。
不多时,城门大开,粟虎率众卿大夫出城,迎接国君及归来的将士。
徐徐暖风中,玄色大军自北而来。
车轮滚滚,旗帜猎猎。
战马踏动四蹄,发出嘶鸣,甲士列队前行,长戟如林。
战车和步卒后是数千役夫和奴隶,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牛羊,以及用绳子捆住的戎人。
看到西原侯仪仗,留守城内的三卿正身行礼,诸大夫拜于三人身后,口称:“迎君上!”
与此同时,城内的国人开始聚集,即使没看到西原侯和郅玄的样子,只看到玄色长龙,也不由得齐声高喝,彩、壮、武等不绝于耳。
西原侯车驾在城外稍停,见过迎接的卿大夫,旋即率众入城。
和出发时不同,这一回,西原侯特地命郅玄跟在他身后,位在诸卿大夫之前。并让郅玄将戎部头领的骨盔用绳子扎牢,挂在拉车的战马脖子上。
国人拥挤在道路两侧,看到此情此景,哪里还不清楚,之前听闻的消息全都确实,公子玄会猎中斩酋首获大功。
“君上威武!”
“公子威武!”
刹那间喝彩声和欢呼声震耳欲聋。
国人们直接以公子称呼郅玄,而不是二公子或公子玄,无形之中将郅玄的地位进一步拔高,远迈西原侯诸子。
这不是简单的嫡庶之分,而是对郅玄本人的认可。
在尚武的西原国,想让国人从心底里认可,唯有实打实的战功。
郅玄做到了,公子康或许以后有机会,但在此时此刻,已经被郅玄远远抛在身后。以往苦心孤诣传出的名声,在郅玄的战功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国人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哪怕郅玄力持镇定,仍不免脸颊泛红。
西原侯表面在笑,似乎因儿子得到国人认可而高兴。回过头,眼底却闪过一抹晦暗,长袖遮挡下,缓缓攥紧因旧伤难以持久发力的手。
队伍穿过长街,直至国君府前方下停下。
按照惯例,明日国君府将设宴,城内氏族均要出席。
郅玄走下战车,态度十分恭敬。国君许他离开方才再次登车,言行举止间看不出半分骄狂。
将诸多视线抛在身后,郅玄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府内,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痛痛快快吃了一顿饭,也不打算消食,直接躺在榻上就睡了过去。
在入睡之前,郅玄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什么。
什么呢?
一时间想不起来,索性等睡醒后再说。
侍人整理郅玄的衣物和配饰,发现少了东西,不敢隐瞒,当即去见府令。府令亲自清点,发现少了一枚白玉雕琢的神鸟佩,多出一块没见过的玉环。
玉环是氏族之物,上面没有任何花纹,不好辨认出自于谁。
神鸟佩却非寻常之物,意义非同小可。
“莫不是在战场上遗失?”
想起那枚玉饰的重要,府令不免担忧。在战场上碎裂且罢,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怕会引来麻烦。
翌日清晨,桑医来到郅玄府前,跟在他身后的药仆大气都不敢喘。
昨日郅玄走得太匆忙,桑医被落在队伍中,再想追,郅玄的战车早就没影了,险些以为郅玄是故意为之。今日进到府内,看到依旧客气的府令,误会方才解开。
饶是如此,桑医的心情也很不美丽,脚步声都比平时重了几分。
郅玄一觉醒来,见到捧着药碗的桑医,才想起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疏忽了,见谅!”
他主动表示歉意,桑医也不能继续摆脸色,将熬好的补药送上,示意郅玄趁热喝。
“公子前番中毒,身体终有亏损,加上行军疲惫,需补些元气。”
郅玄不是讳疾忌医之人,他明白桑医的好意,端过药碗吹了吹,觉得可以入口,仰头一饮而尽。
汤药入口,没有预期的苦涩,反而带着丝丝的甜。
郅玄诧异地看向桑医,后者哼了一声,道:“知公子不喜苦,药中加了甜草。”
目送桑医走出房间,郅玄挠挠下巴,不由得想笑。
这小老头擅长骑墙不说,敢情还是个傲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