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时洵深谙这些劫道村民的心理,通过几句似是而非的暗示,加上自己本身的实力和气场,从容在村民们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他也不说破,就任由村民自己猜测。
——至于猜到什么离谱的程度,那就是村民自己的事情了。
和他无关。
但有了最开头的震慑之后,村民也畏惧于燕时洵可能的身份,不敢再轻易试探,唯恐真的惹了手上有人命的凶徒,给自己招惹来杀身之祸。
像他们这种山沟沟的地方,也不是没有过杀人逃犯跑过来躲藏或是过路,毕竟远离外界,山路纵横很容易逃跑又不易被追踪,总是那些犯了事的人喜欢走的路。
听说之前的村子就是,本来是要劫车,没想到对方是逃犯,二话不说就打死了几个,扬长而去。
那村里哭得,叫一个惨啊。
他们可不能也落得个那种下场。
村民们一想到劫道不成反而要掏钱,就愁眉苦脸的不情愿,但又不敢违逆燕时洵的意思,只能好言好语的说给他们一点筹钱的时间。
燕时洵却根本不给他们可能试探的机会,直接重重一哼,反质问道:“你当是菜市场买菜吗?没钱就留命抵。”
开口那村民吓坏了,赶紧说这就回家取钱。
但他还没跑出去两步,就被燕时洵叫住了:“等等。”
他战战兢兢的转过头来,就见燕时洵随手指了指爆了胎的车轮:“先把我这轮胎补好,要不然就用你的皮补上。”
村民哆哆嗦嗦的连忙应声,说这就找人过来。
被燕时洵接连吓了几次,村民们的胆子算是彻底破了,兴不起一点反抗的念头,老老实实在他不远处站成一排,燕时洵问什么答什么,不敢有半点隐瞒。
——毕竟刚想说谎,才刚起了个头呢,燕时洵那边就不急不缓的“嗯?”了一声,像是在让他们小心说话,他听得出他们是不是在说谎。
这谁顶得住啊!
村民们吓得屁滚尿流,惊恐的看着燕时洵,就差没猜燕时洵是玉皇大帝了。
他们唯恐燕时洵不满意他们的回答,于是竹筒倒豆子一样全都说了出来。
包括他们这些年守着这条路打劫过往车辆,抢走货物,讹人钱财的事,一句话不敢隐瞒的全说了。
不过燕时洵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他巧妙的把自己真正想要问的问题,隐藏在了一众问题之间,让村民们猜不透他真正的目的。
当村民说这里是江北地区的时候,燕时洵终于心脏一沉,连带着眉眼都锋利了几分。
果然。
他在看到天色和建筑样式的时候,就猜测这里不是西南。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里会是江北。
——距离西南足足有八百公里之远。
就算他们全程以最高速度跑,也要花费八个小时左右。
可手表上的时间,却显示现在距离他们离开西南,才过去了三个小时而已。
正应该是午时的天,却黑得像是傍晚。
燕时洵神色不显,只是平淡的向村民问道:“现在几点了。”
村民战战兢兢的回答:“晚,晚上五点。”
刚准备做饭呢,就听村头的人兴奋的跑回来说来车了,看着还是个挺好的车,说不准是个有钱人能捞笔大的。于是差不多所有村民都冲了出来,想着抢了钱晚上多加盘菜,开开心心吃个饭。
谁能想,不仅没捞着,反倒被人抢了钱……
村民欲哭无泪。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视线直直看进车里。
阎王能够感觉得到,燕时洵是在看着自己。
但他觉得很委屈,简直想要冲下车为自己的清白辩解。
涉及天地的重要之事,从无巧合。
外人看来的“倒霉”、“偶然”,其实都是精密测算后得到的结果,所要耗费的心神,远远要超出外人的想象。
节目组每次的拍摄地点,看似是张无病巧合选的,其实都是阎王精准算出来的。
否则,阎王的残魂也不会消耗得如此之快。
如果他在逃离了大道之后,对天地视而不见,而是像旧酆都那样苟活,那他剩余的力量足够他轮回几十世,每一世都做个“命好”的权贵。
而不是像张无病这个倒霉蛋一样,这还是最后一次轮回的机会。
但这一次,阎王并没有料到战将的存在,他根本不知道当年鬼差会看到了战将最后一眼,还雕刻成了神像的事。
对他而言,这件事是超乎计划的意外,可能只有天地大道知道真相。
阎王对此只有一头雾水,理不清的乱麻。
他连该问什么问题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得到答案?
燕时洵似乎对阎王的情绪有所感知,在定定的看了他几眼后,很快就移开视线,转而看向了邺澧。
是不是阎王干的,他暂时无法确定。
但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邺澧逃不开干系。
现在恐怕也只有邺澧,能够缩地成寸,做到在三小时内跑到了八百公里外的地方。
而且燕时洵在听到江北这个地名的时候,就已经心中一跳。
千年前邺澧最后一战的所在地,邺地,现在就在江北。
虽然当年的邺地早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消失,没有人再知道那里曾经是如何惨烈的战场,现在只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小县城,就连当年邺地遗址的具体位置也再也无法确定。
但江北对于邺澧,是有特殊意义的。
自邺地起,渡澧水而过,以登鬼神。
酆都拔地而起,证道天地。
这是连天地都认可之事。
他们这次莫名跑到了江北之事,会是邺澧有意为之吗?
燕时洵眸光沉沉的看向邺澧。
他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村民们并没有看出他在想什么,还在胆颤心惊的介绍着这里的情况。
这个村子连带着附近一片几个村子,都地处于江北最偏僻的地方,多山多水,地势复杂,想要出山极为艰难,到处都是密林和溶洞。
即便是本地人,也很容易在这片迷路,甚至一脚没踩好掉进溶洞里,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燕时洵等人开过来的这条土路,也是连接几个村子唯一的一条路,虽然一直通往山外,但途中也多有艰险。
村子的人以前也试过去外面打工,但很快就因为太难太累而放弃了。
除了自家地里种的农作物保证正常的一日三餐,村里最重要的经济来源,就是守着这条路,打劫过路的车辆。
“咱也不想做个坏人,但这不是,活不下去了吗。”
村民讪笑道:“那些村外人那么有钱,分我们一点又怎么了?我们这也叫那什么,劫富济贫嘛,天经地义。”
燕时洵似笑非笑的看过去:“是啊,你们这么多条人命,我拿走几个又怎么了?”
“哦对了,刚刚你们还想教我天高地厚是不是?”
燕时洵看向那个被摔得够呛的中年妇女,向她招了招手,道:“来,我来教你什么叫天经地义——因果循环,你们既然对我没客气,我也不需要对你们多客气,是这个理儿吧?”
中年妇女惊恐得连连摇头,慌忙往旁边人身后躲,生怕燕时洵过来抓她。
村民也登时就不敢再说话了。
而这时,回去找补轮胎师傅的村民也跑了回来。
只不过他身边并没有其他人,他脸上也满是焦急惶恐之色。
“这可坏了不是,我们村唯一一个会干这活的年轻人,他偷着跑了!”
那人捶胸顿足:“他说什么不想在村里待了,想去城里靠手艺吃饭,留了字条就跑了!我去找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家都空了!”
其他村民立刻就急了:“怎么能跑了呢?没人看着他家吗?马三婶子,你怎么做事的?”
“这也不能怪我家啊,他妈一个寡妇克夫,谁乐意没事去他们家啊,晦气!”
“唉,都怪以前没想到那孩子还有点出息,让他家在村子外面盖的房子,要不然也不会人都跑了我们也没发现……”
燕时洵唇边的笑意慢慢落了下来,抿成一条线。
从村民们七嘴八舌的吵架中,他很快就捋顺了现在的情况。
和燕时洵以往遇到过的那些堵路的村子一样,这个村子也是采用的扎爆车胎防止司机逃跑,同时其他村民围攻讹钱的方式。
如果司机不肯掏高昂的费用在这里修补轮胎,就别想离开这里。
而村里负责修补轮胎的,是一个在外面学了手艺的年轻人。
但是他很快就不喜欢做这种事,觉得讹钱不是好事情,良心难安,不如去城里靠手艺吃饭来得安心。所以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他收拾了家里的东西就带着家人跑了。
因为平时并不在乎那一家人,所以村民根本没发现这件事。
直到今天意外看见有车过来,他们临时起意要讹钱,才发现补胎的年轻人早跑了。
燕时洵倒是并不觉得那年轻人跑了有什么问题,能早早意识到自己身在沼泽并且离开,才说明那年轻人是个可造之材。
但问题是……
车胎爆了,他们的车没办法继续赶路。
难道要留在这里过夜了吗……
燕时洵黑了脸。
当所有村民互相指责谩骂,扭成一团,眼看着就要内讧打起来的时候,燕时洵缓缓站起身,不轻不重的道:“既然论坛补不了,那我就用你们的皮来补,不过分吧?”
他并没有扯着嗓子喊,但不大的声音却极具穿透力,清晰的传到了每个村民耳边,让他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村民又惊又惧的放下手,看着燕时洵时连腿都在哆嗦,唯恐燕时洵现在就对他们做什么。
村民们靠打劫讹钱这么多年,第一次如此后悔,在心里暗骂自己真是掉进了钱眼里了,这下好了,踢到铁板了不说,眼看着连命都要搭进去了。
他们一边心里暗自咒骂着那个逃跑的年轻人,一边战战兢兢的向燕时洵求情,说给他们点时间,他们一定会找出解决办法的。
说着,村民还拼命的将拿回来的钱往燕时洵手里塞。
其他人也恍然回过神来,赶紧去掏口袋,将那些零碎破旧的钱币争先恐后的往燕时洵眼前递,生怕自己动作慢了,就被燕时洵记住了。
这场面,看得车上的嘉宾们叹为观止,觉得自己的认知被重新刷新了。
——见过劫匪反而给受害人送钱的吗?还生怕受害人不收的那种?
他们现在就见着了。
宋辞兴致勃勃的将脸托在椅背上,看得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但赵真却捕捉到了令燕时洵变脸的最关键的那句话。
“轮胎没办法补的话……”
赵真迟疑道:“我们不就没法离开这里了吗?”
车厢内瞬间安静。
随即,白霜带着哭腔的道:“我刚刚试了,连信号也没有,没办法给救援队打电话。”
安南原傻眼了:“这,那,这这这怎么办啊?”
所有人最怕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比遇到恶民还要糟糕的事情是,他们陷在了这里,无法离开。
南天也担忧道:“时间长了,那些村民万一有了别的心思怎么办?燕哥总不能真的杀了他们啊。”
唯有坐在最前面的邺澧和战将,依旧是镇定自若的平静。
邺澧侧着身看着车外的燕时洵,语气平淡的向旁边的战将问:“是你做的吗?能够缩地成寸,日行千里,这是你当年率领十万将士从邺地奔袭西南时就做过的,如今再一次上演。”
战将微微垂下眼睫,并不曾言语。
阎王却缓缓站起身,拢着袖朝两人的方向走来:“传闻中,邺城一战之后,有好心的百姓感念曾经的恩德,为战场上死去的将士们收拾骸骨,藏匿于深山之中。”
“其中最像真相的一则传闻里,当时的埋骨地,就在邺地附近。”
“也就是,如今的江北。”
折扇在阎王手中转了一圈,重新落回他手心,而他轻笑:“战将阁下不说话,是在默认吗?”
“也对,邺澧已经是鬼神,相当于割舍了自己生前的经历和情感,对骸骨的感知已经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作为凡人战将顶峰力量的你,却并非如此。”
“你应当会知道自己当年遗留在战场上的骸骨,如今被埋葬在何处吧?”
阎王步步紧逼,眼眸死死盯着战将,不肯放过他脸上的任何情绪波动:“你引所有人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嘉宾们虽然不了解全部事情,但之前在西南荒村的时候,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真相,大概知道这几人的身份和关系。
听到阎王说出这些话,所有人都安静了,不敢插话。
直到此时,战将才微微抬眸,越过邺澧看向了车窗外的燕时洵。
他的声音平静而低沉,没有半点被阎王和邺澧一起质疑的慌乱。
“时洵所盼望的事情,也是我的执念。”
他道:“我不清楚我的尸骨在何处,我只是,不想让时洵失望,我想要实现他所有的愿望。”
“是我对时洵的感情,指引我来到这里。”
此话一出,邺澧立刻暴怒,骨节分明的手掌紧握成拳,挥向战将。
“嘭!”的一声。
战将偏过头去,轻易避开了邺澧的攻击。
但椅背却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在邺澧的一拳下,直接爆开,成了一地的零部件和棉花。
嘉宾们目瞪口呆。
邺澧冷笑:“你是想说,你比我对时洵的感情更深是吗?想和时洵在一起?”
“想都别想!”
战将却勾起了一丝笑意,不以为意:“恐怕选择权并不在你。”
车外,燕时洵听到了从车内隐约传来的声音,敏锐的抬头看了一眼。
车内的邺澧顿时熄了火,强制压下了怒火,重新坐回座位上。
而燕时洵颠了颠手里的一沓不薄的零碎纸钞,漫不经心的笑了:“你们该不会以为,这钱真能买你们的命吧?”
刚刚还争着送钱的村民们,顿时呆滞在原地,忐忑不知道燕时洵的意思。
“我要的是事情恢复原样,如果你们做不到。”
燕时洵皮笑肉不笑道:“谁让我不高兴,我就只能用谁的命来找点乐子了。”
村民们差点没当场吓死过去。
他们顿时联想出了很多自己和家人死亡的画面,不用燕时洵再多说,就已经自己把自己下的直发抖,连话都说不太清了。
但为首的像是村长的人,还是强撑着仅剩的胆子,向燕时洵建议道:“要,要不您先在我们这留宿,我们肯定好吃好喝的招待您。然后让村里人往外面跑一趟,找个会修轮胎的师傅回来,您看怎么样?”
燕时洵却冷哼了一声,脚尖一踢一勾村民掉在地上的农具,农具就立刻飞了起来,被他准确的握在了手里,瞬间指向村长。
农具的尖头从村长脖子前面划过,他甚至觉得脖子一凉,有种被割开了喉咙的恐惧感。
而燕时洵笑着问他:“想跑?”
“不,不不是!”
村长惊出一身冷汗,赶忙道:“要不您的人和我们村的人一起,一起去外面找个师傅回来!”
“或或或者您可以让您的人爬到山头,那上面有信号,能联系外面的人,您自己找也行。”
村长被吓得大喊:“您可千万别冲动,我们错了,真的!真不敢了!”
燕时洵定定看了他两眼,又眼神阴冷的扫视过所有村民,将所有人都看得低下头去大气不敢出,这才收回了视线。
他缓步上前,在村长瞪大了的眼睛中,抬手拍了拍村长的肩膀,像是好心帮对方拂去灰尘一样。
燕时洵笑着道:“没关系,你们继续做之前的事也可以,我不介意多找点乐子解闷。”
“别那么拘束。”
他咧开唇,笑意却不曾达眼底:“我和你们开玩笑的。”
但他的笑容,却令所有村民恐惧。
可燕时洵还不满足,他轻轻歪头,平静的问对方:“不好笑吗?”
不少村民当场就被吓哭了,却还是不得不硬挤出笑容附和:“哈,哈哈,好笑,好笑。”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撞上这么个摸不透猜不透喜怒无常的疯子,村民们悔恨万分。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世上比他们恶的大恶人竟然这么多,让他们给撞上了不说,还这么恐怖!
但几放几收之后,情绪跟着忽上忽下,村民们却也完全没有了多余的心思,彻底是燕时洵让他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敢有半分迟疑,就怕燕时洵真的一个不高兴就屠村。
他们很清楚,亡命之徒不能惹。
见下马威生效,燕时洵这才缓缓收了唇边的笑容,眼神漠然却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