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回林家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加长的迈巴赫S680普尔曼载着林渐西绕过弯曲的柏油马路,沿着两旁的绿荫缓缓驶入别墅最外面的雕花大门,所有的佣人都出来围观, 整整齐齐地站成两排夹道欢迎。
车门一开, 先走出来的是林瑜, 他下车后就端正地站在一边等,甚至还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一把——虽然这个比喻有点不大恰当,但这小心翼翼的样子确实像在等一位脆弱又易碎的豌豆公主。
于是众人忍不住就对里面的人充满了好奇, 纷纷开始猜想这位自小流落在外的二少爷是什么模样。瘦削、病弱还是强壮?会跟大少爷一样好看吗?
然后下一刻,所有的猜测都有了答案。
相貌精致的青年从车里灵活地跳下来, 身上只穿了一件最普通的白T恤,卡其色的九分裤, 浅色的球鞋, 中间那段脚踝简直白到发光, 走过来的时候速度不快也不慢,气定神闲的样子莫名透出一股子矜贵。
于是所有人心里都划过一个念头——少爷不愧是少爷,那点贵气竟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似的, 而且一脉相承。
“小西, 这位是管家张伯, 家里的很多事都是他一手操持的。”林瑜微笑着向身边的青年引荐了一位年事已高却依旧风度翩翩的老者。
“张伯。”林渐西立刻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
老者恭敬地欠身行礼, 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老派绅士的味道:“二少爷, 以后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就好。”
他在林家的地位很高, 管理一整个精英团队, 协调所有的家政人员,一家子的衣食住行全部由他打点,细致到连玻璃杯洗完之后的干净程度都会关心。
林家有四个厨师,一个专攻法式料理, 一个对中餐拿手,还有一个擅长定制私人宴,最后一个是专门负责下午茶糕点和小零食的西点师,所以张伯这会儿手里就拿着个小本本,很贴心地准备先记下新来小主人的喜好和禁忌,避免一会儿的中餐出岔子。
“我倒没有什么忌口,至于特别喜欢吃的……”林渐西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简单报了几样。
结果一偏头,就看见林瑜皱着眉头一脸专注地听着,嘴里念念有词,手机还悄悄保持着录音界面,记得比管家还认真。
“小西喜欢壳苔肉,还有菌菇一类的汤,他都爱喝的。”见青年说完了,新晋哥哥马上开始自觉地补充,得意洋洋地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对弟弟的了解。
“噢对了张伯,你顺便再和Alban说一声,小西最喜欢吃水果口味的蛋糕,尤其是草莓和芒果,下午的时候多做一点。”
“明白了大少爷。”老者眯着眼很和蔼地颔首应下。
林渐西忍不住笑着摇摇头,也不说话,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青年,眼神里有一点自己也没察觉的纵容。
“欸等等,也不要做太多了。”林瑜忽然改口,语气一下变得忧心忡忡:“他胃口大,一顿能吃四个,吃坏了可怎么办呢?”
还真把他当三岁小孩啊?
林渐西的笑容顿时凝固在嘴角,生无可恋地翻了个白眼。
然而林瑜毫无所觉,径自乐呵呵地把自家弟弟往楼上领,“来,我们去你房间转转,看喜不喜欢。”
他们一直走到三层,这里有两间等大的卧室,林渐西的房间在浮雕廊道的右侧,一进门,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床头那幅精致的油画还有满屋子低调奢华的陈设。
地上铺着新西兰纯手工羊毛地毯,赤脚踩着很舒适,落地窗前是漂亮的小茶桌,连上面摆着的插花也是新鲜的还沾着露水,衣帽间、中控柜、书橱,一看就经过了十分用心的布置。
林渐西正四处随意打量,低头的瞬间忽然注意到桌上摆了一张显眼的相框,拿起来一看,里面的人是一个五官清秀,笑得很温和的女子。
林瑜之前同他说过,母亲身体一直不好,生下第二个孩子没多久之后就去世了,想必就是这个貌美的妇人了。
“这就是我们的妈妈,很漂亮,对不对?”青年柔和的声音冷不丁在耳边响起。
林渐西点点头:“是很漂亮,而且很温柔。”符合他对母亲这个词的一切美好想象。
林瑜弯了弯嘴角:“等来年妈生日的时候,你去看看她,好吗?”
“当然好。”青年不假思索地应下来,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快又问:“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呢?”
“她喜欢热烈的颜色,所以绯扇和香魔就很好。”
“那到时候我买很多很多的月季,然后和哥哥一起去看妈。”林渐西微微一笑,眼睛里闪烁着明明白白的渴望和温情。
林瑜看得怔住了,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忽然沉默下来。
偌大的房间里,一时之间只有中央空调送风的声音,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眸底已经染上了令人心惊的痛意。
“小西,对不起。”是很郑重的道歉,连一贯清润的嗓音也变得沙哑。
林渐西不明所以:“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道歉?”
“你从小长大的那家福利院,我以前明明去过一次的,可是那时候……”林瑜忽然就有点说不下去,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见状,林渐西眼皮轻轻一跳,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眼前的青年在愧疚些什么。
“那时候,我居然没有认出你。”他秀气的眉头死死地皱在一起,语气顿了顿,懊悔的情绪简直要从眼睛里流出来,“我怎么能认不出你呢?”
那一天的记忆其实已经有些模糊,林瑜只能依稀记得自己给福利院的小朋友送了书和玩具,同他们说过话,兴许还做过游戏,却没有认出自己近在咫尺的亲弟弟!
他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哥哥,若是妈妈还在,也一定要怪他了。
林渐西听了忍不住叹息,实事求是地宽慰道:“可我们小时候甚至没有正儿八经地相处过,又隔了那么多年,认不出来怎么能怪你呢?”
可林瑜却已经听不进去这些,只是拼命摇头:“是我不够细心,要是那个时候,我能把你带回家,你会少受多少苦呢?”
那一次意外的擦肩而过之后,自己依旧在林家享受优越的生活,而小西又在外面辛苦地过了这么多年,住小小的宿舍,没有家人的照顾,一个人努力打工赚学费生活费,这些他只要想想就觉得心都碎了。
林渐西沉默了一瞬。
事实上,这也是原主的心结。他到最后会刻意针对林瑜,不接受自己亲哥哥的任何示好,不单单只是因为那几个人的伤害,还因为同人不同命导致的心理落差。
人性本就复杂,幸福感都是比较出来的,两个人是兄弟,生得又这样相像,那为什么自己就要从小长在孤儿院里过苦日子,为什么自己就只能是个替身,还连续当了两次?
他很认真地觉得,如果自己和林瑜一起长大,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那么他喜欢的人自然也会喜欢自己。
而眼下这样的情况要怪谁呢?想怪当年那伙穷凶极恶的绑匪,但他们已经受到惩罚。想怪乔默川和路闻风,可心里却还残存着喜欢,所以最后只能反过来去怪林瑜,到最后覆水难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严格来说,原主性格上的转变是多方因素导致的,虽然易地而处,林渐西决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却也不想对他的行为做出太多评判。
他歪头思考了一阵,还是决定说一点自己的看法。
“其实我们是亲兄弟,你既然会因为我过得不好而难过,我也应该为你过得好而高兴,人生的际遇本来就是你我都不能左右的事,所以不用这样比较。”
“而且,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林渐西微微一笑,神色坦然而柔和:“总是纠结一些不能改变的东西是很辛苦的,我们都要向前看。”
这话既是在说林瑜,其实也是在开解曾经那个林渐西。回到林家之后重新开始新生活,也还有很多机会和光明的未来,为什么偏偏选择最艰难的道路呢?
“哥,我不怪你。”林渐西伸手轻轻拍了拍青年的肩膀,“不要自责。”
说完这句话,他莫名其妙地感觉到胸口散去了一股不知打哪儿来的郁气,好像什么封印被解开了似的。
而林瑜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情不自禁张开双臂,一下子就把失而复得的弟弟用力抱进了自己怀里。
明明已经是修长挺拔的青年了,可骨架轮廓还带着点少年人的感觉,软软的,香香的,和想象中一模一样,像个小团子。
林瑜忍不住抱得更紧了一点,右手甚至环过青年的背部牢牢锁住了他的肩头,恨不能把他整个人塞进自己怀里。
长久以来心里空缺的那一块,这个时候才终于填满了,他也终于能真正发自内心地觉得快乐起来。
从现在开始,他一定不可以再错过一丁点弟弟的成长了。
晚饭的时候林父也回来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原本餐桌上的规矩是食不言寝不语,但林天成今天心情不错,便自己带头破了规矩。
“小瑾,你的欢迎仪式我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他还是习惯叫青年原来的名字,说话的时候面色很和蔼。
林渐西眉心微动,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按说这么大一场宴会,从方案设计到各方面的统筹都需要较长的时间,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关于场地流程这一块儿,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尽管提没关系。”林天成给他舀了碗汤递过去,态度温和地询问。
“这些您安排就好。”林渐西慢条斯理地咽下半块肉,双手接过菌菇汤,回答时礼貌地扬了下嘴角,神色却显得有些平淡,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反倒是旁边的林瑜一脸兴奋:“爸,咱们去史蒂芬那里给小西订做最好看的礼服吧?”
“来不及了,西装定制哪怕是加急,最快也要三个礼拜。”林天成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
“噢——”林瑜先是恹恹地应了一声,随即就是一脸的忧心:“可是咱们办得这么着急,那些叔叔伯伯们能邀请齐全吗?”
他生怕到时候场面不够隆重,来的宾客不够多,怠慢了自己的弟弟。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林父意味深长地一笑,半真半假道:“反正我总不会委屈小瑾的。”
看上去就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在有限的条件下为自己儿子做出了极大的努力。
然而林渐西却丝毫不为所动,慢悠悠地喝了口菩提果饮,然后点到为止地提了一句解释:“这阵子赶上长平坡会议,正好的。”
长平坡会议是燕城富豪贵族的度假集会,长达两周名流齐聚,以林天成的身份,在中间加塞一场这样的晚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还能促成商业合作交流,一举多得。
闻言,林天成不禁眼皮一跳,惊讶的同时也忍不住佩服起自己这个小儿子的敏锐度,看问题一针见血,甚至不会被感情裹挟。
对于商人而言,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可是……到底太冷情了些。
而林瑜则是立刻就重新兴奋起来,“那挑尺寸合适的成衣也行,或者也可以从我没穿过的礼服里选,反正咱们两个体型差不多。”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简直有一种小孩子拿着芭比娃娃玩换装游戏时的快乐:“胸针和领带夹都不能少,袖扣的话我觉得上次送过来的那对限量版的Fancy永恒系列就不错……”
“哥。”林渐西无奈地出声打断了他的畅想,“菜要凉了。”
林天成顿时眸光一震。
从相认到现在,小瑾至今还没有喊过自己一声爸,却已经在喊小瑜哥哥了。
他深沉锐利的目光在两个儿子身上来回扫视,只见大儿子正埋头优雅地啃着牛排,偶尔给旁边人夹两块好吃的,看着殷勤又狗腿,而精明冷漠的小儿子也从不拒绝,默默全盘接受,细看去嘴角还有一丝愉悦的笑意。
看了许久,他忽然摇摇头,无声地笑了。
这顿晚餐吃了许久,所以饭后没多久,天色便彻底暗了下去。
客厅的落地窗很大,站在旁边就能清楚看到外面的灯光,还有小半片天空。林渐西就捧着杯水静静地立在那里,光打在他脸上,显得侧脸漂亮又淡漠。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林瑜慢慢地踱步过来,似乎想说点什么的样子。
“怎么了,哥?”林渐西问他。
青年踟蹰了一下,小声道:“小西,我刚刚喝了很多咖啡。”
林渐西本能地觉得他话里有话,挑眉道:“所以?”
“所以我晚上估计要睡不着了。”他苦着脸道,语气惨兮兮的:“你要是也睡不着,那咱们倒是可以搭个伴。”
结果话音刚落没多久,他就张了张嘴,然后故作自然地硬生生憋住了一个呵欠。
林渐西心里微微一哂。
林瑜这哪里是睡不着,根本是担心自己睡不着。
因为今天是回林家的第一天,刚到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全然不熟悉的房间,还有那么多不太熟悉的人。
其实他怎么可能睡不着呢?
当钢琴手替的时候,他住的是横店的大通铺,做武替的时候,他住过最简陋的民宿,跑龙套的时候睡过漏雨漏风的露天帐篷,所以无论什么恶劣的条件,他都能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那我们俩都睡不着,能干什么呢?”
“可以一起看星星啊。”林瑜想也不想就回道,指着窗外逐渐变亮的星空,笑得很温柔。
林渐西不由得一怔。
傅临北说过的话忽然浮现在脑海里:“以后会有更多的人陪你看星星的。”
原来童话故事都是真的,那个变成紫柔雾的小男孩,终于还是等来了他的亲人。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写到这里,小西穿书的真正原因已经逐渐要揭开了,不知道我有没有把想表达的东西表达出来,是报复,是救赎,也是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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