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江纵去得晚,泡了杯咖啡,还没来得及喝,突然听到外头一声“咚”,紧跟着像有人大打出手。
江纵开门去看,另一边有间洽谈室门口围满了人,都想伸手去拉架,奈何两位主角扭打得过于激烈,你一拳我一腿,招招架势生风,愣是让人不敢上前一步,文件被他们扫得遍地都是。
律所虽然来往人多,但一向很安静,这种争执场面很少出现。小丁抱着堆资料踮着脚,下巴扬起张望着,一副看热闹的兴奋样儿,江纵从他身后拍拍他的肩,给他吓得猛一激灵。
“怎么回事?”江纵问他。
小丁回头看是江纵,立刻绷直肩背叫了声“老大”,随后又一脸八卦,挡着嘴小声说:“好像是对儿基佬,喏,个子高点的那个刚找过来的,听说是什么财务上的纠纷。”
江纵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觉得精彩吗。”
小丁嘴巴张圆了,被这话问得有些呆滞。紧接着江纵又问:“不叫保安,等着他们把律所都给砸了?”
“那那那当然不是……”小丁转身就往外跑,“老大我马上去马上去……”
不过没等小丁叫来保安,他俩倒是主动停下来了,却加上了对骂的料。只见个子稍矮那个突然狠狠将高个的一搡,面红耳赤地吼道:“你在外头十个八个地睡,还有脸跟我动手?啊?还他妈跟踪我?我求你要点脸吧!”
另一个不甘示弱地提高音量:“你吃我的用我的这么久,捞够了就想溜,让你还钱你还转头来告我?是谁他娘的不要脸?你能告我他娘的不能告?来啊,来个律师,老子也要告!”
“我捞你?我用得着捞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他妈算几根葱?!给我等着,我这就叫我哥来……”
已经有同事上去劝了,江纵没再多留,端着咖啡回了办公室。到快午饭的时间,门被小丁敲响,说是有位姓陈的先生找。
江纵有些意外,因为找他的人竟然是陈似青。说明来意后江纵才得知,原来先头在外面打架那俩其中的矮个是他的一个朋友。
“本来没想来的,他一说律所名字,我心想这不是纵哥的地盘么,就过来了。”
“有事打个电话就行。”江纵拿起这两人的资料扫了眼。
一个要起诉对方同居时习惯性出轨还对自己造成人身伤害,另一个要求对方归还恋爱时的所有转账以及生活开销,但实际上根据转账记录显示,对方也时常向他转钱,数额还都不小。
感情纠纷、经济纠纷掺杂,同性恋人在许多方面不受婚姻法保护,所以案情稍微复杂一些,不过也没什么难办,更用不上花高价请江纵来替他打这个官司。
“一般来说,两人同居期间财产发生高度混同,而钱款都用于消费,没有证据显示同居期间有共同财产积累,法院无法支持那人要求你朋友返还所有款项的主张。”
“而你朋友起诉他同居暴力这一点,其实我更建议他直接报警,因为这是侵犯人身权利,情节严重涉嫌犯罪的话,对方需要承担刑事责任。”
陈似青点点头:“麻烦纵哥。”他淡淡笑了笑,“这种案子来咨询你都是孔夫子教三字经了,请咱们律所同事来处理就好。其实我主要是因为另一件事登门的,电话、短信都不太方便。”
江纵抬了抬眼。
“江叔叔是不是快要……”他手轻轻抬了下,做了个往上升的动作。
“说实话,”江纵把资料放回桌上,往后靠,直截了当地说,“我不清楚他的事情。”
陈似青端起茶杯抿了口,目光垂落,像在沉思。江纵差不多能猜出他想说什么,陈家事业做得大,上头哪怕一点小变动,对他们来说都有不寻常的意味,父辈当然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但有些话,恐怕小辈之间更容易点透些。
江纵在陈似青开口之前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陈似青自然就知道这话不能再往深处聊了。
“你瞧瞧我,”陈似青把茶杯捂在手里,“纵哥你出国这么多年,家里头的事,不清楚才是正常的。”
他嗅嗅茶香,又夸这茶好,客气疏离地聊了几句,便要起身告辞。江纵看了眼手表,留他吃午饭。
陈似青笑着摇摇头,轻声说:“我男朋友在楼下等我。下次吧,有机会我们请你吃个饭。啊……说起来,然然之前已经见过他了。”他问,“怎么样,然然最近还好吗?”
这话如果是问齐向然身上的伤的话,“好些了。上次的事还没谢你。”江纵这么回答。
“我什么忙也没帮上呀,说什么谢。”
“你的关心,当然要谢。”江纵站起来送他,都已经走到门口了,他替他开门的手搭在门把手上,顿住了。
他忽然说,“其实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陈似青转头看他。
“你们是以什么为依据,来判断自己喜欢男人的?”
这话问得颇有些石破天惊了,陈似青愣了下,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江纵一会儿,说:“其实这话应该换一个问法,因为喜欢就是喜欢,和性别没有太大关系。你想问的应该是,怎么判断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
江纵眉头动了动,是一个稍稍疑惑的表情。
“如果问这话的人不是你,我大概会回答他,以你的情绪、分享欲、你关于那个人的想法,站在理性的角度考虑感性的问题,不要被一些错觉迷惑,从而误以为自己喜欢的是他。”
“但问我这话的人是纵哥你,事情就变得容易很多。”陈似青顿了顿,说,“看身体反应就好了。”
“如果你对他有欲望——当然了,欲望分很多种,对你来说,用身体产生的欲望来判断应该最准确了。”说到这里,陈似青目光放空了一瞬,像陷入什么回忆。
他淡笑了笑,“喜欢不喜欢,身体不会骗人。”
又是一觉酣眠。
每天睡醒的时候,齐向然浑身就刚跟水里捞起来似的,他抹了把眼睛,沾到一手的汗水。
裤子此刻顶得难受,大概是天气也影响人的生理反应,这段时间只要他一睡醒就是这么个情况,刚开始还会随便弄弄,现在简直懒得动弹一下。太他妈热了。
最近他总是做梦,梦很混沌,醒来之后就记不清到底梦到了什么,但梦里的潮热被带到了梦境之外,陷在枕头里,高温的空气包裹他、抚摸他、托举他,好像是谁的手谁的怀抱,好像让他陷在一片柔软缱绻的海洋。
特别奇妙,明明一丝风也不透,闷极了,身体却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他有些沉浸,或者说痴迷那些梦的余韵。
大概这是一种情绪高潮,来得比生理性的更容易让人耽溺。
就这么躺了很久,裤裆里那玩意儿还没下去,齐向然回过神来,不禁有些烦躁,翻身起来冲了个冷水澡。
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碰到了前天刚从外地回来的倪辉,他正抱着箱泡面往屋里走,齐向然叫住他,从里头拿了一盒。
“红烧牛肉,”齐向然挺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总是这个味儿,能不能换一个。”
“你他妈不做饭给你老子吃就算了,有的吃还嫌弃?”倪辉膀子一甩进屋,“滚一边儿去。”
齐向然无所谓地笑了声,头发也不擦了,毛巾随手往椅子上一搭,去找热水瓶泡面。
其实他觉察出来,从那天江纵找倪辉聊过以后,倪辉就变得有些怪异,先是连夜去了外地,像是找什么人,回来以后见着齐向然也不爱像以前那么总找他麻烦了,至少齐向然无论是赖床还是外出游荡不回家,他都随他的便。
就跟以前在齐家似的,只要齐向然高兴,那就都随他的便。
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百思不得其解之后竟然觉出些怅然。可能人都是贱的吧,在笼子里的时候千方百计地想出来,真撒丫子了又隐约盼着有人能拉着绳,让他不至于翻车撞岩。
他想来想去想来想去,直到打开盖子把碗已经软烂的面条慢吞吞咽下去,都没发现其实自己也许想要的只是一份不拘形式的关心。
一碗面很快就吃完了,把泡面盒扔进垃圾箱的时候他瞥见上面那句“香喷喷,好吃看得见”,差点没当场又全吐出来。转头又冲着屋里的倪辉吼:“操,我他妈不吃红烧味儿了!”
“你他妈爱吃不吃!”倪辉也吼回来。
齐向然自顾自地笑两声,看了眼时间,估计今天江纵多半是不会再来找他了,于是趴到倪辉屋子的窗台上向他讨烟,随口问:“最近怎么没看见那个姓崔的。”
倪辉懒洋洋躺在他的老爷椅上,把烟拆封了磕出来扔给他:“没钱他敢来么?你当我这儿做慈善的?养你一个吃白食的就够了。”
这么说齐向然就明白了,估计姓崔的真被他整治了,倪辉从来不做吃亏的生意,在这钱这块儿他就没含糊过。
齐向然叼着烟,吊儿郎当地问:“听他口气,以前跟你混过?”
倪辉也点了支烟:“他?勉勉强强打个酱油吧。”
“嚯,这么大架子,黑龙大哥挺牛逼啊。”
听到这话,要换做以前,倪辉早一脚给齐向然踹上了,而现在他只是眯了眯眼睛,脸上要笑不笑的,“不是这码事儿,说实话,他那号人,我还真他妈看不上。”
齐向然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想起崔父是个服过刑的,他问:“他以前怎么坐的牢?打架?砍人?”
倪辉笑出声,脸上还真是一副轻蔑的表情:“他能有那胆子,进去了也不至于被人整天按着当狗打。”
齐向然差不多知道他犯什么事了,想起那张还算是温和的长相,不禁有些犯恶心。
抬眼见倪辉一脸沉醉地抽着烟,颊骨显得有些瘦削,齐向然沉默了一会儿,说:“少抽点吧,犯病了还得我来伺候你。”
“滚你妈的蛋,”倪辉喷了口烟气,“爱伺候不伺候,我有钱找不着伺候的人?”
齐向然火气登时起来了,正要骂句这人不知好歹,手机催命似的震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他不耐烦地接通:“他妈的谁啊?”
那头沉默了几秒,“是我。”
齐向然愣了愣,又听到那头说,“江纵。”
“大概还有十分钟的样子到你家门口,有一点堵车。”
“哈?”齐向然下意识地直起身,望向后门,有些摸头不着,“你要过来?”
“已经过来了。”齐向然听到那头有车按喇叭的声音,和其中的一口轻轻叹气,“上午发信息跟你说过。挂电话以后,把我的名字加到你的通讯录,还有,然然,”
“以后记得要看信息。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