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活动结束后,大家各有各的计划。有的人没玩够,三三两两地就留在农家乐住了,有的人玩腻了,就没在外面住,准备回寝室。
虽然零点过了,可今天是新年,外面依旧热闹,大家零零散散打车回学校。
池礼没在外面住,和同学一起拼了车,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室友岁凛倒是不在寝室,他也没去跨年活动,不过他家就在本地,估计是回家里过元旦了。
岁凛不在,寝室里就剩池礼一个人。
他坐在阳台边,靠在窗边远眺着夜色,一点儿都不困。
只是虚虚望着窗外,看着黑漆漆的夜里,一点点斑斓的灯光或是星子亮着。
他什么都没在想,只是觉得平静。
觉得周遭天地间世界万物,对他都足够温柔。他感觉,或许有什么,有些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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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假期还没结束,谢温汀的消息就过来了。
谢温汀上次难过是真的难过,无助也是真的无助,可消停了一会儿,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现在瞧着池礼放假,他忍不住又过来找池礼。
谢温汀不觉得上次被池礼发现他前男友,他就被判了死刑了。他心虚,可想得美,他还找借口呢。
谢温汀发微信,不说他和池礼怎么样,也不提之前遇见他的前男友的事情,只是说——
“狗狗想你了。”
这话一出,池礼就心软了。
他如今自己也不明白,只觉得程薄霁的喜欢叫他想安慰他,觉得谢温汀的喜欢叫他厌烦,至于理由是什么,他思索不出来一个答案。
如果情感也像数学题就好了,起码会有一个准确的答案,不至于叫人怎么想都不明白。
池礼自己也有反思。
可是,好好地反思了自己之后,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可能……因为谢温汀比他大十岁,程薄霁只比他大一岁?于是他对着程薄霁还有一些忍耐,对着谢温汀却没有额外的忍耐力?
池礼想了想,感觉自己也不是那么没有耐心的人……吧?
但他还是抽出时间,去见了谢温汀。
司机照旧把他拉去了谢温汀的别墅,他在庭院里和狗玩了一会儿,感觉一切都没有变,似乎什么金头发前男友的尴尬事,什么谢总的告白,都没有发生。
狗狗还是扑腾着大耳朵满地跑,瞧见池礼,它就撒欢着,只顾着用它的脑壳,去拱池礼的腿。
池礼低低地叫它:“祺安,好宝宝……哎呀胖了一圈呢,是不是?”
他们玩了半小时后,谢温汀才姗姗来迟。
池礼都不用去瞧谢温汀,就知道,他八成是故意来晚的。
谢温汀有时候其实也蛮体贴的,他想叫池礼和狗多玩一会儿,怕他来了,池礼就要离开了。
他走过来,站在门廊前,穿了一件西装马甲,袖扣是蓝宝石,在寒冷的冬日里也闪着温润夺目的光泽。
他还是那样矜贵傲气,似乎都没变。
池礼坐在台阶上,望向谢温汀。
他明显看到他眼下有几分青黑,是一副倦怠疲惫的样子。此刻的谢温汀,半点没有他们赌场初遇那时候的骄矜精英范儿。
池礼垂下了眸子。
瞧,喜欢岂不就是这样叫人痛苦的么?之前的谢温汀多么贵气,那种骄傲里透着一切都可掌控,万事万物胜券在握的模样,现在谢温汀怎么不是那样了呢?
好多人,好多人都是这样。喜欢他,却把自己的人生憔悴掉。
于是他被喜欢,成了一种被绑架住的过错一样,他的不耐烦也由此而来,他不想被喜欢。
谢温汀站在那里,也不往前走,也不坐下,也不看狗,好像人被胶水黏住了一样,就站着。
半晌,直到狗都和池礼玩累了,谢温汀的话含在喉头那么久,终于还是吐露出来。
他的语气里带着小心:“为什么呢,因为我和别人睡过吗?”
池礼摸狗的手都顿住了。
“……你在说什么?”他诧异地回头去看谢温汀。
谢温汀不愧是比池礼大了十岁的男人。
起码,该吃过的都吃过了,他是真的不害臊。他半点没有处男会有的那种羞赧,他急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我问你,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和别人睡过吗?”谢温汀的目光深处,似乎碎着银箔。
好家伙,他还委屈呢。
谢温汀:“因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贪玩,你就否定我现在对你的心吗?”
池礼的手缓缓上移,他在谢温汀说话的时候,慢慢地用手按住了祺安比格狗的大嘟噜耳朵。
他觉得荒唐。
他不懂中文吗?怎么字都明白,连起来的意思就那么荒谬了?
池礼不可置信:“贪玩是什么意思?那样亲密的关系,在你这里,是可以被说作贪玩的吗?”
谢温汀想,可谁年轻的时候,不贪玩呢?他试过些新鲜的,就要剥夺他此刻的心意吗?
“我们圈子里都是……”谢温汀不肯退步。
“哦,‘我们’。”池礼垂下眼帘。
“谢温汀。”
他第一次这样的语气叫他的全名。
“你愿意和谁发生亲密关系,是你的事情,是你的自由。你听好,我这不是气话,谁都可以也本就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
“但你说贪玩,便草率地开始感情,我不接受这个说法,也不想接受你的追求,又有什么错呢?”
这便是给谢温汀死刑了。
谢温汀都快三十岁了,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此刻却一下子就惶恐起来。
“礼礼,我求你,起码别就这样否定我……哪怕给我一点机会,礼礼,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机会……”
说着说着,谢温汀破碎的目光化作眼泪。
他比他大十岁,结果在他面前哭……
这怎么能不给池礼这个大学生一点成年人世界的震撼呢?
他不知道这是谢温汀太脆弱了,还是谢温汀真的那么那么喜欢他。
谢温汀哭得没有一点声音,像绵长细密的梅雨季,抱有成年人的矜持。
他到此刻了,还是不死心。
他做过攻,所以最知道小男孩的想法了,直到现在,他也贯彻着一直以来的想法,给池礼看的,都是有体系有经验的勾引。
挽起衬衫袖子,露出一截手腕,领口低成v领,露出一片锁骨。
谢温汀是一种带点馋的,腹黑人夫的寡感。
可是心思使给了瞎子,池礼看是看见了,但一点都没有被勾引到。
池礼be like:什么嘛,这么大人了还不会好好穿衣服?
谢温汀姿态放得那样低,在卑劣中试图抓住一缕麦穗。
“你可以操纵我,掌控我,只要你选择我……求你。”
池礼听完,反应了好一会儿。
在压抑的气氛里,池礼这才恍然大悟:“什么意思,就是说你以前是1,现在可以叫我做1,你为我改性是吗?”
谢温汀用流过泪的眸子,湿漉漉的目光去瞧着池礼:“只要是你,怎么样都行。”
“不行。”池礼一口回绝,“我才十九岁,小谢叔叔,我这个年纪是要搞纯爱的。”
“对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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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礼回寝室的时候,有些疲惫。
他只是觉得心里很累,哪怕独自安静下来,谢温汀破碎的眸光仍闪烁在他眼前。
打开寝室门的时候,言扶从厨房里探头出来。
言扶歪着脑袋看他,厨房里飘出食物的香气。
他又来做饭给池礼吃。
池礼带着从外面鬼混回来的疲惫,坐在餐桌前,觉得世界好复杂。
在湖顷的时候,初高中青春期对他有想法的同学毕竟还要学习,也没那么多野里野气恍若野人的狂野想法。
现在来江沅了,好极了,不用学习的谢总简直太会为难人了。
池礼不想纠结谢温汀的事情了,他只想躲进言扶的怀里,吃一碗咖喱土豆炖牛肉。
不过,今天言扶没有焖米饭,也没有做土豆炖牛肉。
他买了一点猪棒骨,熬了浓浓的一锅汤。用这样的汤下面吃最好了。
而且不能是一般的挂面,言扶特意去集市买了手擀面,新鲜做出来的,又筋道又有麦子的香气。
言扶把面端了上来,目光明亮,只看他眼神就能察觉出他的高兴。
池礼看着他,和他对上眼神,本来烦躁焦虑的心情都好了一些。
言扶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他最熟悉言扶,言扶也最熟悉他,于是很多麻烦事,在他们这里,天然就是不存在的。
他们最默契,也最了解彼此。
什么话,都可以对着他说。
池礼接过面碗,深深嗅了嗅豚骨汤的香气,许多犹豫都被这香浓的味道冲散开。
他想,他应该,和言扶没有秘密。
池礼托着下巴,仔细去瞧言扶的神色,闷葫芦的微表情也躲不过池礼的眼睛。
他说:“言扶,我有事情问你。”
池礼自己也摸不清此时此刻他的心情。
他似乎仍旧迷茫,天真懵懂一如十八岁的夏日,可他又好像已经隐隐知道答案,距离终点乐章也只差一步之隔。
池礼:“岁凛,程薄霁,谢温汀,我以为他们是朋友,其实不是。他们让我选。选择?选人?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们非让我选一个,我选什么呢?”
言扶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心头也紧了紧。
池礼倒心态良好,甚至轻笑着说话:“我以为我们都是朋友,现在一个朋友都不剩了。”
言扶嘴笨,哄人的方式只是叫池礼吃饭:“吃吧。”
池礼:“总给我吃东西是为了什么呢,堵我的嘴吗?”
与其说是问言扶,倒也像是问他自己。他问:“如果要选,你想我选谁呢?”
池礼:“到底是要选什么呀,选最好的朋友吗?可我最好的朋友是你呀。”
言扶喉结滚了下,他抿了下嘴,润了润干涩的嘴唇。
心口堵着什么,可语言却化成虚无,脑袋在一片空白里,只顾着看池礼的脸。
池礼很漂亮,可漂亮在言扶这里,是最表面的东西。
言扶在看池礼的头发,他想池礼最近忙着去大棚做实验记录,一直没空去剪头发,于是头发长长了许多,软软地搭在后脖颈上。
他看见池礼直直望过来的眼神,就明白他此刻的坚定。而他,不会讲话的哑巴,也在这样的坚定下无处遁形。
池礼看着他,目光像轻柔地去触碰一捧清水。
“你说话呀,我不可以选你吗?”池礼追问他。
言扶垂着头,默默着。
他不说话,却站起来,去厨房把煮面的锅拿过来了。
在池礼人生第一次想要一个答案的时候,言扶不回答,偏偏端着锅走回来,连锅一起递给池礼。
“吃。”
池礼用指节像敲门那样叩了叩碗壁,示意自己无语住了:“我已经有一碗了,我在吃了,又把锅给我干嘛?”
言扶把锅放下,缓慢地眨眨眼睛。他点点头,又把头僵在那里。
池礼也不吭声。
他就不说话,他倒逼着言扶一定要张嘴,不然谁别说话,气氛就死在这里,气氛就和撵着猪的狗一样僵持在这里。
言扶闷了一会儿,自己开始吃面条。
池礼盯着他,看他一副无所觉的样子,硬是笑出声了。
他明白,他清楚,言扶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池礼最是知道,言扶都有哪里好了。
他简直好到不得了,是最体贴的朋友,最完美的竹马。
可这样好的言扶,什么都好,什么都会,只是不会开口说话。
就闷在那里,只低头看着那碗豚骨面。
池礼突然换了话题:“我头发长了,可我不想去理发店。”
像是在闲聊。
“理发店的tony老师太时髦了,他戴着对讲耳机一开口,我就开始担心他给我推销头皮护理了。我只是想把头发剪短,去理发店感觉心理压力好大哦。”
言扶现在反而会说话了:“我买推子,我给你剪。”
他掏出手机,在拼多多上搜【理发器推子】。
“这个三十五块的就可以,送梳子、围布、理发剪、海绵……”
他只顾着低头看理发器组合套餐的优惠价,现在一抬头,才发现池礼已经走到他身边了。
池礼嘴里说着:“我看看。”他俯身探头,来瞧言扶的手机屏幕。
但他离他很近,近到言扶可以清楚闻到池礼身上的味道。
是洗衣粉洗完干净的衣服,在阳光下晒出来的暖香味道。
还可以闻到一点幽幽的橘子香,是言扶买的壁挂,挂在池礼的衣柜里,散出来粘在衣服上的味道。
这样的池礼,连气味都是言扶花了心思的池礼,言扶一手照顾出来的池礼。
关于池礼的一切,他什么都知道,池礼有多么受欢迎,他也最清楚。
可他偏偏,不肯贪心。
池礼却突然,开始说别人。
“虽然现在我也糊涂,可朋友做不成了的情况,我还是熟悉的。”
“喜欢。他们喜欢我。”池礼笃定开口,又轻轻摇头,“可他们的喜欢,他们三个人的喜欢,每个人与每个人之间,都是不一样的。”
谢温汀的眼底浸着银砾,他骄傲的头颅为他低下,说了恳求,又留不住他的目光。
池礼:“谢温汀让我明白,喜欢一个人不会自大,而会自卑。”
程薄霁学哥,之前多喜欢追着他跑,可跨年结束后,却没有和他同行。
“程薄霁让我明白,喜欢不再是炫耀,而是隐藏。”
岁凛嘴里的xx馅儿小土包子,从某一时刻开始,就再也没叫过。
“岁凛让我明白,喜欢不是直白而是沉默。”
喜欢一个人,会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和生活方式,会成为另一个人,甚至成为他。
池礼意识到这些,再去看言扶。
他似乎就可以,读出一些过往的十五年里,没有读出的东西。好像在言扶的默默里,不知道哪里,有一颗兀自跳动着的心。
言扶,那颗心,为谁滚烫热烈着呢?
池礼把手按在了言扶的肩膀上。
“言扶,我这样问,或许有些突兀,但我想问你,你有没有一点点的想法,想对我开口说什么?”
言扶在发抖。
池礼没有直起腰身,他还是俯身侧着头,望着言扶的侧脸说话。
“岁凛说,你是绝不会主动一点的人。对我也是这样吗?”池礼盯着他,“言扶,你对我,也如旁人,不会主动哪怕一点吗?”
“我只再问一次,言扶。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
言扶此刻,连喘息,似乎都要静默消亡掉了。
言扶只觉得有人薅着他的脖领子,于是他喉头发紧,口中泛苦。
他执拗地、倔强地昂起头,去看池礼琥珀色的眼睛。
池礼瞳仁的颜色,比旁人要淡一点,显得他精致漂亮,是一颗清透的琥珀焦糖。
此时这样近距离看他,他又没什么表情,于是那种美貌被拉到极致,神圣到有种冰冷的非人感。
言扶深深地望进他的眸子。
他每次看着池礼的眼睛,都分辨不出这是他第多少次,无法自拔又沉溺其中地,那样喜欢他。
时间残忍又仁慈,池礼迟了许多年,但终还是在他们年轻美好的时刻,不太晚地,认清了他。
言扶实在是太难从人群里分辨出来啦。
他连渴求的眼神都没有露出过一下,池礼怎么知道那是喜欢和爱慕?
那是喜欢和爱慕吗?
是对朋友的喜欢吗?
是处在朋友的位置上,实在是太喜欢对方了,于是不舍得分开,所以想做恋人的喜欢吗?
言扶未必知道那是什么。
朋友的最高形态或者同性恋,谁知道呢?
他只知道这么多年,那么多年,他和池礼一起长大。叫他们分开就像分开两颗黏在一起的灵魂,血肉模糊下谁也无法解脱。
那为什么要分开呢?他又不是晚来的那个。
他才不是打着挚友的名义给予池礼恋人的关心,挚友本来就不比恋人逊色什么。
明明是他最好的朋友,也可以,是他的恋人吗。
永远在他身后等待,等待有一天,他会回头看一眼。在两个人都一往无前的路上,在他压抑着自我以待长长久久的时刻,他却伸出手。
池礼这是戳穿他了吗?
池礼会收回他在他身边静默着照顾他,偷偷喜欢他的资格吗?
他无措到觉得血肉里翻涌着狂风,叫他发冷。
可是,太阳不是突然落山的,他也不是突然就喜欢他,也不会突然就不喜欢他。
这爱如同眼泪一样潮湿,连心尖都酸涩起来。
已经是一种本能了。
言扶把身子探过去,像一朵脆弱的云,落在了池礼怀里。
他抱着池礼劲瘦的腰,额头抵在他的心口,发出闷闷的,瓮声瓮气的声音。
“别选他们。选我吧。”
池礼低头,看见言扶脑瓜顶上黑乌乌又服帖的头发。
言扶在他怀里,对他说:“最好的朋友,或者是,无论是什么,都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