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清河像是被迎面席卷而来的力量定住了,他用一种仿佛凝固了的目光看着江苜。
江苜则眼眶发红的看着那副画。
画上的母亲,年轻、美丽,是还正常的样子。
其余四人也被江苜的话弄懵了,全都神情各异。
庄清河最先回过神,他先是镇定的喊来保姆和阿姨,说:“带海洋和四木去一楼。”
等人被带下去之后,庄清河身上那根弦才突然断了一样,突然呼吸急促起来,他猛得上去捏住江苜的肩,张了张嘴,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她。。。”
他想问什么呢?江苜不知道。
江苜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说:“十几年前已经过世了。”
庄清河闻言,表情怪异,又看了他一会儿。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空气中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突然,庄清河拉起江苜的手,拽着他进了一间房,然后嘭得一声把门关上了。
十分钟后,门从里面打开,两人走了出来,没人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
庄清河嘴唇紧抿,呼吸还有些凌乱。江苜倒是看起来镇定一些,但也有些茫然。
庄清河说今天太累了,不留他们了。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几人知道他是心绪太乱想要独处,便都告辞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凌霄开着车,时不时看向江苜。江苜神色镇定,只是眼睛里有些迷茫,眉头微蹙。
凌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因为看到庄清河和他截然不同的人生,而在心里觉得不公平吗?
凌霄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想安慰他:“江苜。。。”
“他过的并不好,是吗?”江苜也突然开口。
凌霄愣了一下,问:“什么?”
江苜转头看向他,问:“庄清河,是不是过的并不好?”
凌霄垂了垂眼皮,点点头,说:“很不好。”接着他又问江苜:“你是怎么知道的?”
庄清河虽然是私生子,但是现在已经掌握了整个庄家的产业,性情张扬跋扈,任谁现在看他,都不会觉得他是过得不好的样子。
江苜:“他刚才把我拉进房间,只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母亲为什么不带他走?”
“看他的样子,好像一直以为母亲早就已经死了,而当知道她是十几年前才过世的时候,他唯一要问我的问题居然是,母亲为什么不带他走?”
“所以我觉得,他肯定过的不好。”
凌霄说:“庄清河八岁那年才被庄衫从孤儿院接回来,那时候我还小,印象不深。但是听别人说他那时候浑身是伤,还有点自闭。”
“另外,那时候庄海洋的母亲还在世,对他也很不好。”
“因为他是私生子,一开始在圈子里非常受排挤。庄衫以前好像逼迫他做过很多不好的事,他和庄衫斗了快十年,才一点点接手了庄家的产业。”
江苜沉思了一会儿,说:“八岁前都在孤儿院吗。。。”
江苜稍微一回想,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在生日会上听别人提过一句。
凌霄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问:“所以你们真的是同一个母亲?”
江苜抬了抬眼皮,说:“只是有这种可能,再等等就知道了。”
“等什么?”
“庄清河拿了我的头发,说送去做基因检测,24小时候之内就会有结果。”
凌霄点点头,说:“那就等结果出来再说吧,你现在先别胡思乱想。”
江苜没说话。
怎么可能不想?他外表看起来平静,其实内心已经翻起了滔天巨浪。他首先就是想起了庄衫,那个很有可能是他父亲的男人。
生日会上的匆匆一瞥,江苜对他的印象并不算深刻,只记得他身上的檀香味,和浑浊阴沉的眼神,以及庄清河对他并不恭敬的态度。
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还活着,并且还如此有地位有权势。那他的母亲当年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过的那么辛苦?以至于。。。以至于最后那样死去。
为什么母亲生前即使是清醒的时候,也从不提父亲?为什么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在她被别人那样欺负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联系父亲寻求帮助?
母亲又是因为什么精神失常?
所有的疑惑和问题,一股脑蜂拥而至,江苜越想越乱,越想越理不清头绪。
以至于他对自己突然可能有父亲这件事,心里不仅没有一丝喜悦,反而更多质疑和困惑。
回到家,江苜仍是神思不属的样子。
凌霄担心他的状态,努力逗着他,引他说话转移注意力。但是效果不好,没办法只能把人往床上领了。
在庄清河的安排下,基因检测走了最快程序,结果第二天就出来了。
昨天在场知情的几人全部又被庄清河叫了回去,此事关系重大,关于结果如何,以及后续打算,保密与否,几人要听两个当事人的想法。
所以还是需要一起坐下来商议,好在都是信得过的自己人。
人到齐后,庄清河把人都领进家里的会客厅,厅内有一张长桌。
庄清河坐到江苜对面,然后拿出一份文件放到桌上,说:“这是检测结果。”
他把文件推给对面的江苜,让他自己看。
江苜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又放回去,然后沉默着一言不发。
凌霄忍不住了,问:“结果是什么?”
庄清河深吸口气,说:“我们两个确实是亲兄弟。”
江苜垂眸不语,如果他们确实是亲兄弟,那么说明庄衫确实也是他的父亲。
昨天想到的那些疑惑再次灌满他的胸腔,导致他的呼吸都急了起来。
有愤恨,有埋怨。这种恶劣情绪并非是因自己命运所产生的心理不平衡,而是对母亲的心疼。
为什么庄衫明明活着,却让母亲陷入那种境地?
不管他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就算是抛弃,也不该放任不管到如此程度。更何况他明明有能力,哪怕只是指头缝里漏一点,母亲也不会落得那种境地。
那么母亲有可能现在还活着,自己完全可以医好她。
庄清河坐在他对面,翻涌的情绪并不比他少。他的眼神同样复杂,似乎在努力压制心里的巨浪。
过了许久,庄清河把一条胳膊搭在桌上,然后说:“我是八岁那年被父亲从孤儿院带回来的,他说我是私生子,说母亲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接生的产婆怕担责任,所以把我扔到孤儿院门口就跑了。”
然后他笑了笑,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他的说法,事实上我觉得是他因为。。。某些原因不想要我,所以把我丢了。后来海洋被发现有智力问题,又想起了我。”
“那副画是我逼了庄衫很长一段时间,他才拿了一张母亲的照片给我。照片很小很旧,我就找了个画家,照着照片画了一副放大的人物肖像。”
这又是一个江苜想不通的地方。
从两人的出生日期来看,起码庄衫和母亲都是知道他们是同一天出生的双胞胎的。
即使是离婚或分手,两人选择一人带一个孩子,可是为什么庄清河又会被送到了孤儿院呢?真的像庄清河所说,因为庄衫不想要他?
可即使是庄衫不想要他,母亲也会把他带走啊。为什么庄衫在留下庄清河之后,又转身把他送到孤儿院?
江苜神情复杂,问庄清河:“你确定你真的是庄衫的儿子?”
他还是无法接受自己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庄清河挑了挑眉,脸上有几分自嘲一般的幸灾乐祸,仿佛终于有人分担他的厄运一样,语气讥讽,说:“不止我是他的儿子,你也是他的儿子。”
“庄衫那样的人,隔了八年才把我从孤儿院带回来,你觉得他会不做亲子鉴定吗?”
江苜花了一点时间接受这个现实,过了一会儿也开始娓娓道来:“从我有记忆起,就在苏南慈乌镇长大。听邻居说,母亲当时带着还是婴儿的我,一个人去了慈乌镇定居。我没听她说过父亲的事,我也没问过。”
“母亲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经常不记得事,她是在我十三岁那年去世的,后来我考学来了南洲。我们还有一个弟弟,是个父不详,去年也过世了。”
大概没有比这更沉重的认亲了,不像别人一样喜极而泣悲嚎痛哭,而是平淡的交流亲人的死讯。
庄清河联系自己听到的那些传闻,瞬间联想到了,问他:“就是那个你为他报仇的男孩儿?我们的弟弟?”
江苜点点头。
庄清河听说过林茑的事,只是现在再想来,心境已然完全不同了。他想到庄海洋,如果是庄海洋遇到林茑那样的事,自己恐怕做得比江苜还绝。
庄清河又问:“你说林茑是父不详,是什么意思?”
江苜垂眸不语。
凌霄在他身后冲庄清河摇了摇头。
庄清河皱了皱眉,没再继续追问,沉默了一会儿,问:“母亲是因为什么过世的?”
江苜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许久后说:“失足掉进了河里。”
庄清河看他表情有些奇怪,忍不住又把视线转向他身后的凌霄。
凌霄再次无声地冲他摇了摇头。
房间安静了许久,庄清河才再度开口,问:“我们的母亲,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很美,也很温柔。虽然有时候不太认得人,但是一直把我们照顾的很好。”江苜三言两语隐去了一些不堪的现实,挑拣出最美好的一面展露给了庄清河。
江苜又问:“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庄清河背往后靠了靠,语气轻佻:“你说那个老畜生啊?”
江苜眉毛一跳。
庄清河懒懒说道:“贪婪、阴险、自私、恶毒、狡猾、势利、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