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此行算是暗中出京,也没有任何人前来相送。
明崇帝考虑到了若是将此消息泄露出去,会有歹人盯上他们,他们去江南的路上怕是不得安宁。
毕竟如今虽然天下太平,边境却仍不宁,盯着皇子和朝廷要员的人并不少。
待到一切事务都被安顿好后,林盛与赵珣二人才登上了马车,在一行人的陪同之下出了城门。
他们一行人是装扮成商贩的样子,以此可以减少被有心之人盯上的可能。
马车后跟着的几个奴仆样的男子,其实是明崇帝为他们安排的武功高强的大内高手,任务就是在路上为他们护驾。
归功于他们一行人装行事低调,又装成了商队,皇子与要臣出京的事也并未被暴露。
他们一行人除了在路程上花的时间有些多,路上的吃食稍微差了一些之外,其他方面都如他们预料的一般安全。
花费了四五日的时间,他们总算是到了江南。
初入江南,他们在街市上并看不到丝毫因为旱情而造成的衰败。
与之相反的是,进城后,街市上喧闹,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都是衣着干净整齐,看不出丝毫受过天灾的迹象。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遭受了旱情的地方,反而与京城相比,都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赵珣与林盛一行人的出现,自然也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他们并未在繁华的街市上多做停留,直接往城内的方向走。
一直到了往更里边得地方,随从便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在显眼的街道上丝毫看不到任何流民,都是衣着普通,看起来生活得不错的百姓。
而在暗处,流离失所的百姓却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只能被驱逐到暗处。
阴暗的街道甚至阳光也难以照进去,但是眼力好的随从还是很容易就看到了有衣不果体的孩子蹲在街边乞讨,墙边还靠着年岁不小的老人。
刚才眼见的繁荣原来是虚假的现象,如今他们所见的场面才是真实的。
或者说,这是专属于平民百姓的真实。
赵珣眼神一黯,将掀起的车帘放了下来。
如此看来,若是说谁在江南一带具有只手遮天的能力,那就只有江南的县令。
而且见此情况,怕是江南的县令是要故意隐瞒明崇帝了,好一个欺下瞒上。
林盛浸淫官场多年,自然也从中看出了端倪,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要去与县令对峙,转头与一边的赵珣商议。
“殿下,您看我们何时登门县令府?”
赵珣想到了刚才看见的场景,低下了头,热辣的日光透过了车帘,隐隐约约照在了他的脸上,长睫在他的脸上投出阴翳。
他清冷的脸显示出一种玉石的质感,看起来更是多了几分疏离。
马车里安静了几秒,赵珣才慢慢开口,“此事并不急,待我们搜集一些证据上报父皇,再去会会他,绝不能让江南县令在此一手遮天。”
林盛细细一沉思,发现他的说法确实也对的,毕竟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江南县令便可以拒不承认。
这样一想,他1便点点头,附和了赵珣的说法。
“殿下英明。”
赵珣掀开车帘,马车外的随从立马就凑了过来,询问他,“公子,请问有何吩咐?”
赵珣示意他更加凑过来了一些,低声吩咐他,“找一家客栈,暂且先安置下来。”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些,特意强调了,“不用找大客栈,能容下我们一行人就足够。”
下属收到了指令,马上就吩咐马夫转弯。
最后一行人在来福客栈停下了,赵珣身边的贴身太监刘旭最先进了客栈,问掌柜还有多少客房。
掌柜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加上江南之地向来是多有商户来往,便知道今天这是一笔不小的生意。
忙不迭地将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笑眯眯地回应他,“客官,咱家的店还有四十多间客房。”
刘旭一行人也就四十多个人,这么一听,倒是符合了要求。
想到马车上的两位大人,他不得不再多问了一句,“那还能腾出两间上等房吗?家中老爷与公子要住。”
上等房的价格不菲,平日里很难得有人订,听到这话掌柜更是两眼放光,直接从柜后出来了。
他表现得比先前还要再殷切一些,“客官,走罢,我来为你们搬行礼。”
这便是定下来了,这几日他们一行人就在来福客栈中安置下来了。
他们奔波数日,大多数人的面上早已经是一片倦色。
赵珣看在眼里,特许他们先去沐浴休息,随后在房间内安睡一会儿。
他自己脸上虽然也带着几分倦色,但是也没有任何睡意,他坐在房间的窗边,一眼望见了楼下。
楼下就是一条长长的街道,现在路过的人稀稀疏疏。
他一只手撑着头,眼神有些散漫,心里也正在想着事。
这一想,两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先前赵珣吩咐少将张玮在此时来找他,张玮也如约过来了。
他先时敲了敲门,等到房间内传来了赵珣让他进去的声音,他开门入内。
对他行过礼后,张玮开始和他议事,“殿下,您叫属下过来是有何事?”
赵珣先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在外不必叫我殿下,叫我公子就行。”
他自称都由“本殿”改成了“我”。
张玮点头,立马将称呼改了:
“公子叫在下是有何事?”
赵珣修长的手指缩进了宽大的衣袖中,手里把玩着林幼殊送的平安符。
“派两个人去扮作行乞之人,命他们就在此客栈前行讨。”
张玮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就将自己心里的困惑问出了口,“殿……公子这是何意?”
直到赵珣淡淡地看他一眼,张玮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话逾讵了,有些慌乱地向他认罪。
“殿下,是臣多嘴了!还请陛下恕罪。”
他对着赵珣跪下,心里十分懊悔,慌乱之中,对赵珣的称呼也再次用错了。
赵珣看着他,没有说话,一刻钟过去之后,张玮紧张的汗濡湿了全身。赵珣才终于要放过他。
“起身吧,之后不要再犯这种错误。”
张玮对他应了一声,站起身,退了出去。
赵珣眼神盯着被合上的门,眼神瞬间比刚才要暗了几分。
他对身边人的控制欲向来强烈,一向不喜欢别人忤逆或者质疑自己的决定,如今张玮的行为算是触碰了他的逆鳞。
只是,如今主仆间的相处还尚少,他怕随意责罚张玮会给其他人心里带来异心,只能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暴怒。
这样想着,他再摸摸手上的平安符,想到了林幼殊,心情总算是稍稍平静了一些。
他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好像如今他原本能隐藏很好的情绪越来越外露。
好像一切都是从离京开始,这样一想,赵珣又觉得,他也许是有些想念林幼殊了。
他把自己的目光收回了,看向了窗外。
*
好在张玮的速度很快,没多久时间,他就看见了客栈面前的街道上出现了两位衣衫褴褛之人。
身上破烂,腿脚看起来也有些不方便,此时正拉着路过的人乞讨。
赵珣住的上等房在二楼,小客栈的隔音也不好,他便可以很清楚地听到街道上的动静。
装作乞丐的人共两个人,一个人长得矮小敦实,另一个人则是看起来十分瘦削。
矮小的敦实男人开口,“各位大善人,求求你们赏一些粮食吧。”
他指了指一边已经躺在地上的瘦弱男子,“这是家中幼弟,如今病入膏肓,已经没有银钱可以为他治病了,先前为他治病花光了家中的所有积蓄,幼弟原本在书孰上学,是能当上大官的啊,如今却落到如此境地。”
“我们兄弟二人已有五六日尚未用过食物了。”
话音刚落,原本地上呼吸孱弱的身体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让一众原本看热闹的人都用手帕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离他们远了一些。
像是生怕被传染上疾病一般。
敦实的男子见此,直接对着他们跪了下来,“各位大善人,在下不求你们打赏银钱,但是求求你们施舍一点粮食吧!”
“在下和幼弟已经整整五六日未吃过东西了。”
一边有妇人看他们的模样心生恻隐,更何况还听说那位瘦削男子是上过学的,更加心生怜惜。
手里刚买的糕点刚想递给他们,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句大声的呵斥,“闲杂人等快闪开,马蹄下不长眼!”
一群人自然也听见了马的嘶叫,纷纷闪躲着让开了一条道。
就连矮小敦实的男子都在慌乱中将躺在地上的人往一旁的道路上拖,眼见着立马就让开了一条宽敞的道路。
让出的位置如此宽敞,已经足够骑马之人从中间穿过了。
偏偏骑马的人拉着缰绳,马头一转,马蹄朝着两个人的方向跑。
赵珣看着眼下这一场闹剧,眼里毫无波澜。
他知道,他想要的结果,达到了。
鱼儿,现在已经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