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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番外二:雪国列车」

浪漫悖论 文笃 6647 2024-02-22 11:38:12

阿勒泰是在这两年火起来的。

雪国列车在二零二二年底开通, 大概也是为了借东风,装载了无数人心中的阿勒泰。来之前付汀梨听到消息——从这个月十八号开始,Y965就会改成K9765车次。

仔细一想, 也就是说, 也许她们坐的这趟Y965, 就是地球上最后一趟。

Y开头的车次是旅游列车,K开头就不是了。

这让付汀梨的心情非常奇怪。

明明跨过18号, 这躺列车上的东西也不会变, 终点还是阿勒泰, 只有Y变成了K。

却还是让她产生一种“末尾”的感觉。

于是她给孔黎鸢留下了很多张照片,在Y965。

地球上只有人类这种生物才这么无聊,喜欢在这种事上赋上那么大的意义。

而她赋予的意义却又很小,只是让这最后一趟Y965记住孔黎鸢。

祝木子在微信上发来到达的消息时,付汀梨想起这一对有情人最终没坐上这一趟Y965。

不自觉地感叹一句, “好可惜啊。”

列车在雪夜大风里行驶,穿越天地的声音莫名寂寥。

孔黎鸢和她挤在一张狭窄卧铺上,鼻尖压在她的锁骨, 软绵得像一朵云,

“要珍惜啊。”

女人的声音有些犯懒, 几乎被列车奔驰声湮没, 却还是在这一瞬间击破所有寂寥。

付汀梨笑出声。

列车在迷离的夜中踏向黎明, 飞驰掠过她摇摇晃晃的笑, 然后又提一个问,

“我们这次会看到日出吗?”

女人摸了摸她的脸, 在她胸腔那一层薄薄的皮肤之外, 轻轻地说,

“一定会的。”

之后她再没泄漏出任何“可惜”的意味来, 也许她在孔黎鸢这个爱人身上,找回过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且珍惜当下”。

六年之前在加州,这原本是她踏上那条公路的第一条准则。后来险些丢掉。

再后来第一次来北疆,遇见一个断电的冬,那时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曾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孔黎鸢,将一顶绣着小鸟的毡帽盖在她头顶,领她踏过厚实雪夜,陪她度过那个世外巢穴温热的夜,邀她躺过软绵雪层……

最后站在偌大空白的雪地,点一簇微弱火星,在圆的中心看她骑一匹白马一圈一圈地跑过,等她重新长出丰满血肉和灵魂。

那时她在飞奔的白马上无数次回头,扑簌簌的雪尘,驰骋的大风,都不要命地吹过来。但无论如何,都吹不散那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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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她说,再跑快点吧。

之后,就一直遥遥地看着她,身影和面容都模糊,缩成雪夜里的小黑点。

很像是在说,跑快点吧,再快点,你想找到的,想接住的,想重新长出来的……

一切都会回来的。

-

新疆冬天的日出来得特别晚。

列车在上午九点到站,软件上预测的日出时间是十点零七分。

所以几乎在到站踏出列车时,天还是黢蓝的黑调,一点日头的影子都没有。

为此,付汀梨一下车就叹了口气。

孔黎鸢推着行李箱走在她身边,口罩渔夫帽都戴好,头脸包得严严实实。

手也牵得她严严实实。

在喧闹的人流声中,十分不客气地把她这口气堵了回去,

“叹气会变老。你再多叹几口,很快就能赶上我的年纪。”

付汀梨立马不叹气了。

温温吞吞地走了几步,看她们两个的影子在灯光下拖得老长,又笑出声。

然后故意说,

“那我多叹几口,岂不是我们两个一起牵手步入三十岁了?”

“还有人想变老的?”孔黎鸢瞥她一眼,似乎在笑,又抬手拍拍她的后脑勺。

说不要叹气,自己却轻轻叹了一口气,“不过你还是不要了。”

付汀梨问,“为什么不要?”

出站的人和行李都很多,鼓鼓囊囊,匆匆的脚步都踏着即将到来的黎明。

她们隐在其中,也是一对很不起眼的同行人。

在漫长繁杂的出站路途中,孔黎鸢留白了许久,终于在一对行囊鼓鼓的年轻人说一句“等我老了一定要再来一次阿勒泰”之后。

牵紧她的手,很突然地问她,

“等我们都老了,到了不得不死的那一天,你希望我先走还是你先走?”

“啊?”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然。付汀梨在行李箱的咕噜咕噜声里愣了一会。

思考过后,很谨慎地给出答案,“我觉得都可以吧。”

天在出站路途中缓慢变亮了,黎明越来越近,快要落到她的眼皮。

而孔黎鸢望住她,面部轮廓有些模糊,声音似乎是有些意外,

“你觉得都可以?”

“嗯呐。”付汀梨好声好气地应了一声,很坦诚地答这个问题,

“其实仔细一想,要是我先走呢,那我就只能两眼一闭双腿一蹬,那时候了,什么都轮不着我来想,当然你会伤心会难过,我临走之前可能也会难过,那是避不可及的。”

“要是你先走呢,我一个人确实挺难捱的,但我多会交朋友啊,到时候和那些老太太们一起跳跳老年舞厅,看看老太太们中的顶流什么的……也能撑过最后那几年。”

“老太太们?”这么一长串话,孔黎鸢似乎就只捕捉到这一个关键词。

付汀梨很有耐心地重申,

“朋友,我都七老八十了,朋友不也都是老太太了,难不成我还找年轻小姑娘跟人学二十一世纪末的新潮流啊?”

她一向想象力丰富,只这么一说,自己就想到那幅画面先笑弯了眼。

孔黎鸢望了她一会,也跟着她笑,“也不是没有可能。”

“怎么说?”

“你应该和年轻小姑娘也合得来,和夏悦不就是吗?”

付汀梨琢磨了一下,“也是。”

孔黎鸢瞥她一眼,叹一口气,不说话了。

付汀梨又说,“要少叹气,不然老得快。”

她将这句话还给她。孔黎鸢静了一会,“你怎么不问我?”

“我觉得我知道你的答案。”付汀梨有些费力地挤过一个通道。

“你又知道了?”

“对啊孔黎鸢,你已经被我摸得透透的了知不知道。”付汀梨笑得眼睛眯起来,然后又用手掌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威胁,

“所以小心点说话,不然曝光你!”

孔黎鸢被她逗笑,和她一块往车站外的光亮处走。人群堆叠,她们肩抵着肩,骨骼抵着骨骼。

笑了一会,她听到孔黎鸢轻轻地说,

“我还是希望我先走。”

果然是这样。付汀梨点点头,在混沌天地即将分开之前,轻拍一下孔黎鸢的头,

“那我以后确实是要少叹气,一年一次健康检查,保证以后让你先走。”

她把这话说得坦坦荡荡,仿佛死亡和分开,对她来说就是一件可以看得那么通透的事。

“你又不问我原因?”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

孔黎鸢盯她一会,“嗯”了一声。下一秒她们踏出车站,天光大亮,笼统地罩在两张年轻面庞上。

她听到她笑了一下,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

付汀梨不叹气了,只是将孔黎鸢牵得更紧,已经差不多是日出时间。

她们都没急着走,只是静静找了一处地方,等日出降临。这次很及时,几分钟之后,淡淡的辉光就落到了她们相握的手上。

北疆的日出是粉色的,和她们以往踏过的金色和血色黎明都不太一样。

像水蜜桃被揉碎了浸在天上,缓缓地淌下汁水。

期间,孔黎鸢用手指搓了搓她手上那一道疤,很轻很轻地说一句,

“对不起。”

付汀梨突然有些难过。她吸了吸鼻子,小声小声地说,

“阿鸢阿鸢没关系。”

这一瞬间她们都知道,为什么她要说对不起,为什么她会难过。

她心疼她,却没办法不选择自己先走。

她也心疼她,因为连这样一件事都要和她讲对不起,因为她知晓她选择自己先走的原因,远远不像她的“都可以”那么豁达。

如果孔黎鸢先走,付汀梨可以再交很多朋友,她知晓如何更好地爱自己,所以如果不出意外,她还是能很乐观地撑过之后的那几年。

但是孔黎鸢不一样,她会一次又一次地和她说“你不要跑掉”,对待自己的所有从来都那么轻描淡写,那么不在乎自己的一个人,要是她先走了,能怎么度过最后那几年呢?

是浑浑噩噩?还是悲观落寞?

付汀梨不敢去设想这样的状况发生,于是她也一次又一次地在心底想——

没关系的阿鸢,如果你做不到像我一样那么爱自己,那就我来好好爱你。

-

等日出悄无声息地单曲,车站外,是打着哈欠的祝木子和祝曼达。

两人靠在一辆旧车边上等她们。

正分食一个热气腾腾的烤馕,嘟嘟囔囔地说这些什么,嘴边还绕着一圈白气。

等看到她们两个推着行李的影子,又高举着手朝她们挥动,大喊,

“这儿呢!”

已经看完了想看的日出。付汀梨有些犯困,有气无力地举起手。

打了个哈欠。

祝木子用烤馕味的手用力和她击了个掌,表情十分不解,

“你们的雪国列车不舒服?怎么比我们整整一夜搭车过来还精神萎靡?”

付汀梨半掀开眼皮,

“刚刚讨论人生大事,是有点累。”

“什么人生大事?”祝曼达掰一半烤馕,很顺手地给了孔黎鸢。

孔黎鸢也很顺手地接过,掰了一小块塞到付汀梨嘴里,笑着说,

“死亡。”

“这的确是件大事。”奇怪,祝木子这时候却异常正经。

付汀梨嚼了几口馕,好奇地在这两人身上看两圈,问,“那你们想哪个先死?”

这话问得有些奇怪。

不过提问对象是祝木子,这个人应该很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而付汀梨刚好想知道一件事——这一对轰轰烈烈的有情人遇到了死亡这一个课题,会做怎样的选择。

果不其然,祝木子意味深长地笑一下。

然后拍拍身后那一辆旧车,拿着手机鼓捣一会。付汀梨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她还没看。

祝曼达就说,“是我们做的这几天的旅行计划。”

祝木子在后面打补丁,“当然我们两个出门在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按旅行计划走过。”

付汀梨点点头,“那为什么还要做计划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做计划也是一种乐趣,还有关于死不死,什么时候死,谁先死的事,前几年我们摩托车撞车的时候早都想过了……”

祝木子一边说着,一边钻进车里发动了车,又从车里钻出脑袋来。

前方天光大亮。这人笑嘻嘻地在北屯车站发出豪言壮语,

“我的人生格言是——随时都可以死,哪怕是明天,今天也得在路上!”

末了,又拍拍车门,对她们说,“怎么样?厉害吧!”

付汀梨弯着眼,说厉害。

然后又朝孔黎鸢扬扬下巴,趁祝曼达利落上车的间隙,偷偷扯了一下自己毛衣上的拉链。

再和孔黎鸢说,

“看吧,就算你到时候先走了,我还是能和这两个人一块玩,多热闹啊。”

孔黎鸢没说话,只望住她。

付汀梨又说,“但要让你单独和这两人玩你肯定不怎么乐意。”

特别郑重其事的语气。

最后抬了抬下巴,弯起眼抓住孔黎鸢微微下低的视线,进行总结,

“所以还得是我来吧。”

-

最后祝木子那一揽子计划,还是没能用成。

其实从那一段“因为看猪所以错过雪国列车”的插曲就已经可以瞥见端倪——这一段旅途注定不会太规矩。

先是在去排队坐缆车的路上,突然扔了一团雪过来。被扔到的是祝曼达,连累到了付汀梨。付汀梨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就看到孔黎鸢笑了一声,就像是看到她被砸一块雪是特别好笑的事似的,而祝木子冒冒失失地说了句“抱歉抱歉”。

付汀梨弯了弯眼,什么也没说,很幼稚地团了一个非常非常大的雪团,粗略地估算一下,大概有她的脸这么大。

十分有报复心地扔回过去。

然后波及到了孔黎鸢。在抛过去之前就散下来的雪块,“啪”地一下落到了孔黎鸢脸上。

在这之前,孔黎鸢还偏了一下头,不过没躲开。

付汀梨没有语气地“啊”一声,说抱歉。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孔黎鸢肯定和她同一战线,战火波及同伴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嘛。

谁想到,下一秒。

孔黎鸢直接将手塞到她脖子底下,她被激得缩紧脖子,气急败坏,

“孔黎鸢你不和我站一边!”

于是孔黎鸢又坦坦荡荡地将手拿出来,敞着自己的脖颈,很大方地说,

“让你摸回来。”

付汀梨抿一下唇,“你以为我不敢?”

话落,就用自己刚刚团过雪块的手,很过分地贴紧女人脆弱的脖颈。

似乎是因为太冰,孔黎鸢还冷不丁地缩了一下。但也没认输,还是眯着眼笑。

像一只雪地里的狐狸。

付汀梨先舍不得了。

她松开自己被冻得僵木的手,这会已经比刚刚稍微好一点。

而孔黎鸢又包住她的手指,掏出手套给她慢悠悠地戴上。

“刚刚还冰我,现在又给我戴手套。”付汀梨给出评价,“孔黎鸢你真的很有一套。”

孔黎鸢垂着睫毛笑,给她戴好手套后,轻轻拍拍她的后脑勺。

刚想说些什么。

一块雪砸了过来,冰得像是用铲子泼过来的。她们同时侧头躲过,在飞扬的碎雪块里对视。

那一刻很快又统一战线,不约而同,团起一个雪块砸向始作俑者。

结果同时砸中祝木子的脸,她大喊一句“都扔到我耳朵里了!”

雪野日光摇晃,她们同时大笑。

最后她们没排到缆车,打了一个下午的雪仗,像四个没打过雪仗的小孩子。

之后又在阿勒泰连待了几天。

坐到了俯瞰雪野的缆车,在那上面给孔黎鸢拍了很多照片。

在酒店里泡温泉之前被祝木子拉出去,说温泉有什么好泡的,结果拉到外面进行了一场冰上自行车比赛,孔黎鸢荣获第一,赢过了祝曼达这个摩托车职业赛车手,付汀梨觉得这是因为冰上自行车有三个轮子。

当然,在骑马这件事上,还是付汀梨经验充足。她教祝木子这个颠来倒去的,孔黎鸢教祝曼达这个很聪明的。

结果最后两人的比赛,是祝木子赢了祝曼达。付汀梨高兴得在那边留下一张连眼睛都找不着的照片。

最后一个夜晚,四人穿得厚厚的,并排躺在雪地里,四周全被雪包围着,看爬到天边的星星。

祝木子说,哪里来的星星?

祝曼达说,我也没看到。

付汀梨说,我看到了。

孔黎鸢笑着说,我也看到了。

祝木子兜帽一戴,又说,拉倒吧,皇帝的星星。

这天付汀梨拍了一张她们四个埋在雪里的合照发给远在另外一个国度的Nicole。又拍了一张天空的照片,天气不好,拍出来之后上面确实没有几个星星。

后来回上海,她把照片印出来,在照片后面一字一句地写:

【祝木子说这是皇帝的星星。但我觉得,这是阿鸢和小梨的星星】

再一次去到禾瓦图去见萨利哈,是在和祝木子她们分开之后。

彼时,她们已经在北疆待了几天,几个小时之后就要离开,去往中国国土南边的一个城市,挑战一件从未做过的事。

萨利哈刚开始还没认出她们两个来,过了好久眯一下眼,才像是想起来她们到底是谁,恍然大悟。

又听她们说了这件事,比了个大拇指,而后又将她们迎进去,塞了一大把花生糖给她们,说,

“多吃点糖,不要怕。”

付汀梨微微弯着眼,很自来熟地抱了一下萨利哈,说,

“好,阿帕说不怕我们就不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萨利哈又煮了一罐热腾腾的奶茶给她们送行。最后笑眯眯地打量着她们两个,

“上一次见你们,两个人都很不好。”

两年过去,萨利哈会的汉语词汇多了一些,一段话能流利地说下来。

“现在再到我面前来,像换了两个人。”

付汀梨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孔黎鸢,一双眼睛还是弯着,“我们变化很大吗?”

萨利哈握着她们两个的手,并不细腻的掌心将她们交握的手裹住,很温暖地揉了揉。

然后说,

“鸢和梨一直都是好孩子。”

临走之前,付汀梨又很依恋地抱了一下萨利哈。而孔黎鸢没多扭捏,也抱住这个和她们相识不过只三四天的阿帕。

什么话都没说,却又像是什么话都说了。

萨利哈很和蔼地拍了拍孔黎鸢的头,“煮奶茶学会了吗?”

那一刻付汀梨看到孔黎鸢垂一下眼睫,停顿了好一会,才轻轻地说,

“学会了。”

-

据说澳门塔是世界上最高的商业蹦极地点。

付汀梨对此跃跃欲试,这一趟来北疆,她早就已经做过攻略,提前计算过天气和距离等一切未知因素。

正好从北端飞到南端。

从北纬43.9飞到北纬22.2,几乎跨越整个中国。

她想在人类最接近飞行的方式里,蹦极应该也能算是一种。

既然要跳,那当然就要来最高的地方。

——她大胆地想,然后仔细回忆,发现孔黎鸢恰好也没有恐高的毛病。

在买机票之前,她突然才害怕这是不是自己的一意孤行,也许孔黎鸢并不想尝试这种极限运动。

她担忧地去问孔黎鸢的想法。

而孔黎鸢似乎从来都很懂她的所想,也向来都与她这个想法一致。

于是轻轻勾住她的手指,说,“听说那里是双人蹦极?”

然后又插入她的手指缝隙,仔细思考后给出答案,

“那比跳伞好,跳伞只能和教练一起,不能和你一起。”

似乎一切都刚刚好。

澳门塔的高度223米。踏上去时人还是有些发怵。

在系安全绳的间隙,付汀梨在高海拔的风里,对孔黎鸢说,

“你随时可以反悔。”

天边日光绵延,孔黎鸢的笑被风吹散。安全绳将她们裹得很紧,她抬起手指,抚弄了一下她的金发,

“我看你才可以随时反悔。”

“我不反悔。”付汀梨摇了摇头,她看到自己的头发被吹到孔黎鸢脸上。

在这样紧张刺激的关头,竟然笑了一下,有些遗憾地说,

“等回去我就不留金色头发了。”

风在那一刻无限涨大,而孔黎鸢静静地注视着她,“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一直把头发染到了现在?”

“是,也不是。”

付汀梨给出的答案很模糊,“只是觉得这样飞起来会比较漂亮。”

而她很喜欢漂亮的东西,也想让漂亮的东西一直漂亮下去。

孔黎鸢大概知晓她心底的想法,什么都没有说,只笑着握紧她的手。这个高度下,她们无名指的疤痕叠在一起,彻底融在一起。

一瞬之间风里只剩下心跳声。

这时,给她们系好绳索的安全员将手搭在她们身后的弋椛绳索上,笑眯眯地开了口,

“准备好了吗?”

付汀梨呼出一口气,“准备好了。”

孔黎鸢摸一下她冒出薄汗的鼻尖,在上面蹭了蹭,轻轻地说,

“可以了。”

安全员收到信号,说她们可以随时往下跳。那一刻付汀梨的心悬了起来,怎么也迈不动步子。而孔黎鸢静静牵紧她的手,没有说话,也没有替她做出这个决定。

紧接着,她听到安全员似是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

“今天多少号来着?”

在那样的境地下,付汀梨望住孔黎鸢柔情的眼,竟然莫名脱口而出,

“二零二四年一月二十四号。”

也许是因为说出这句话让她稍微放松了一些,也许又是这一秒钟她看清孔黎鸢黑色瞳仁里的自己,头发被风吹得好乱,缩成一个光怪陆离的小点,却又好清晰好清晰。

仿佛是已经在飞。

而孔黎鸢用掌心捧住她的脸,薄薄的眼皮被光照透,像极了一个即将到来的吻。

下一秒。她看到孔黎鸢笑,然后她也笑。紧接着,对方黑色瞳仁里的自己开始往□□倒。

庞大的风刮过来,她们跳了下去。

强烈的失重感在一瞬间袭来。日光逐渐收拢在她们游离放空的身躯上。

风和光像是要把她们照透,吹透,要将所有好的、不好的一切都吹走,只剩下两颗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的心脏。

这一刻空气中的气味只有畅快。

孔黎鸢撑住她的腰,和她抱得很紧,鼻尖抵住她的耳侧,呼吸在蓬勃心跳和呼啸风声里格外清晰。

付汀梨有些恍惚地睁眼,看到世界在她周围浮游,看到她们的发交缠在风中。

金色的,黑色的。

分不清彼此,仿佛在此时此刻真正长在了一起。在这一刻她真正产生原来人类真的可以飞的错觉。

蹦极绳拉到极限,她们又开始上升。

孔黎鸢托住她的头,在空中轻轻睁开眼看她,手指滑过她的眼尾,有些凉有些瑟。

“你哭了?”

风扑簌簌地刮在耳边,声音很大,付汀梨却还是听清了孔黎鸢的声音,就好像根本她们就是共享同一副骨骼。她摇摇头,觉得自己没有哭。

而当下无须因为这件事多言。

她只更加用力地抱紧孔黎鸢,在反复跳跃的失重感中,再没有比拥抱更加亲密的姿势。而孔黎鸢手指刮到她的颧骨,捧住她的脸。

高空中氧气稀薄,日光朦胧。

她没有犹豫地仰头,吻住这个女人的唇,间隙中看到孔黎鸢在笑,眼梢旁却波光粼粼,还沾着水光。

是哭了吗?还是那本来就是她的泪水,在这流到了孔黎鸢的脸上。

不过很快付汀梨就没心思想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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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在失重感里的吻足够深刻,有种无畏而自在的痛快,她以前从未体会过。于是在这种痛快感里,有很多光怪陆离、轰轰烈烈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在高空之中缓缓睁开眼。

看到孔黎鸢轻微震动的眼睫毛,看到她们纠缠不清的头发,看到孔黎鸢眼睑下一颗透明的泪被吹散,快要沁进她的五脏六腑……

仔细回想,她和孔黎鸢接过无数个惊心动魄的吻。

无论是六年前的加州,还是两年前的加州,亦或者是再回到上海。从同路的第一个吻,到布满血腥气息的第二个,弋椛再到在兵荒马乱之后的第三个,最后是花车、悬崖、乌梅……

还有此时此刻,孔黎鸢轻轻睁开眼看她,手指轻刮过她的下颌。

于是她也捧住她的脸,接住她眼睑下那一颗被吹落的泪,接住她看向她的目光,接住她不太自信的爱和痛苦……

而这种时候,这个女人望向她的眼总是尤其含情而迷惘,让人凭空产生一种甘愿在命运中沉沦的错觉。

以至于——

每一次亲吻孔黎鸢时,她都觉得,孔黎鸢是当之无愧的艺术品。

足以被释义为一场疯魔而巨大的暴风雪,降临在一个气温从未低过三十六摄氏度的国度。

自此,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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