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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医经已成

我本无意成仙 金色茉莉花 5233 2024-01-08 08:56:24

湖边草甸已老,树木皆凋,落了一地的枯叶,唯有茅屋后的竹林仍然墨绿,全都低着头,昏黄天光下有些偏黑。

湖面安安静静,清晰的倒映着岸边光秃秃的树枝,也落了不少落叶,飘在湖面上像是小船,一片萧瑟之感,细看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一名道人带着小女童与枣红马,进入这方世界,像是无意闯入一幅秋冬画卷之中。

湖上仍有小舟,舟上仍有钓叟。

“噗……”

马儿慵懒的打了个响鼻。

宋游走到湖边停住,与他无声行礼。

小女童也在岸边站住,仰起头伸长脖子盯着船上老者,目不转睛,又是一脸严肃。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做下决心,试探着往前迈步。

绣花小鞋子,踩水却不沉。

甚至连一丝涟漪也没有荡起来。

这是她对分水刀的新妙用。

小女童挎着褡裢,慢慢往前走,不时停下来,回头看一眼已经走向竹屋的道士,站在岸边看着她的马儿,还有在天上胡乱飞、害怕地下蛇仙而不敢轻易下来的燕子,逐渐走到小舟面前。

高踏步往船上一跳。

“哗……”

船身受力,左右摇晃。

镜子一样的湖面终于荡开了涟漪,许久也没有安定下来。

蛇仙依旧端坐,沉默不语。

只是旁边多放了一根钓竿。

“!”

小女童抬头看他一眼,眼神如猫,没有说什么,只一边紧盯着他一边试探的拿起钓竿,见他没有反应,便摇头晃脑,随意坐了下来。

挂饵,抛竿,静等鱼儿上钩。

“吱呀……”

远处茅屋传来推门声,吸引得她往那边看了一眼,也只看了一眼,就又收回目光,专注于手中之事了。

宋游则已经进了茅屋。

屋中没什么特别的,反倒因为天要黑了,显得有些昏暗,点着一盏油灯,此外便是浓浓的墨香味,风从窗外进来,吹出翻纸的声音。

“哗哗……”

纸页抖动,声音很好听。

里头既有桌案也有床。桌案便是当初宋游去深山中取来削平的大树墩子,床则是简单的木架子床,上面放了一层竹篾栅,铺着被褥。此时两道人影借着烛光在桌案旁伏笔誊抄,又困又乏,一人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似乎已病入膏肓。

听见推门声,两人都看过来。

“宋……宋先生?”

“先生回来了?”

“回来了。”宋游走进来,见寒风跟着自己进来,便又关上了门,“医经写完了吗?”

“已经写完了,三个月前就已经写完了。”一名徒弟回答道,“只是师父为让先生方便帮忙传播,叫我们抓紧时间,多誊抄几遍。”

“辛苦几位了。”

宋游一边说一边走进来,第一眼便看向了躺在床上的蔡神医。

蔡神医依旧是那般模样,发似三冬雪,须如旧秋霜,只是已经憔悴了,此时迷迷糊糊,似乎睡着了,连他到来都没有察觉,又气若游丝。

“神医这是怎么了?”

宋游坐了过去,仔细查看。

直到这时,蔡神医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里头眸子已然浑浊,抬眼看着他——似乎说明他并没有真正睡着,只是缺乏了醒来的力气。

神医略微抬起手,张口说道:

“先生回来啦……”

声音嘶哑,几乎不成声。

“刚回长京不久,三年不见,神医怎么如此憔悴了?”道人微微低头,平静与他对视。

“老了,差不多了。”

“师父去年身体就不行了,只是医经尚未完成,便一直撑着,医经写完之后,就不撑了,一病不起。”一个徒弟跟随宋游来到床前。

“师父说自己大限将至,心愿已了,是时候尘归尘土归土了。”桌案旁边传来另一名徒弟的声音,他也暂时停下了笔,转头看过来,“应是原先行走北方太苦太累,伤了根本,又没有好好调养导致的。若是服药延寿,其实也还能再拖几年,只是师父不愿意。”

“老了……”

蔡神医仿佛听见了两个徒弟的话,只喃喃念道:“生死有命,荣枯有数,既非病非伤,何须与天斗,苟延几年又有何意义?”

两个徒弟互相对视,皆是叹息。

随即不由看向道人,想看道人是否会有几句劝说的话,或是别的仙术,能劝动师父,亦或是起死回春。

却只见道人微微一笑:“神医倒是洒脱。”

“老死是福……”

两名徒弟不禁又对视了一眼。

随即又听道人说道:“神医坦然,两位高徒也勿要焦心。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更何况以神医的功绩品行,无论如何都会青史长存。丰州鬼城目前设下三殿,第三殿的殿君之位,正是为神医留着的。”

听见这话,两人俱都睁圆了眼睛。

反倒是蔡神医睁眼看他,抬手摆动。

“神医莫要推辞客气,殿君之位虽高,可下辖仍有无数阴官,无需事事亲力亲为。如今鬼城新成,第三殿殿君之位空缺,正需要一位有大德行又有大功绩的人坐镇其中,保证底下莫要歪了乱了去。”宋游说道,“以神医的德行功绩,出任一殿殿君,绰绰有余。”

两个徒弟眼睛越睁越大。

此前倒是曾从故事里听说,听说某地某公平生品德高尚,爱行善事,在当地名声很好,于是死前就曾梦到神灵,说他对天下有功绩,请他死后去天上或者哪里哪里做神仙神官。此公遂告知家人,莫要伤心,又做些安排,等他死后,按照他的方法印证,果然他去当神仙了。

可故事中那些人,当的大多也不过是小官罢了。

哪曾想到,故事中的情节居然走到了身边来。

却不是由神仙托梦说来,而是由凡间一名道人说来,却不是什么小官小神,一开口便是阴间地府的一殿之君。

若传出去,恐怕又是个人们为之津津乐道的故事,不知又要传世多少年。

两个徒弟如何能不震惊。

神医则闭上了眼睛,似乎不再拒绝,又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好好休息。”

宋游对他说了一声,便又转身:“还请给我看看医经。”

“好!”

立马有一名徒弟取来了一部完整的医经手稿。

宋游将之拿在手上,随意翻看。

只是手稿,一页页纸张,自己用针缝订起来,缝成一本,远比寻常书籍更蓬松,却没有寻常书籍整齐。

这本注定将对世界产生极大影响的《蔡医经》已然书成,却并没有什么天地异象,也没有任何宝物光华,不仅平平无奇,甚至看上去比书铺中绝大多数精心装订的书还要粗糙些。也许它的光华要在未来几百上千年中慢慢发散,得有慧眼的人才能看见。

“辛苦几位了。”

宋游粗略翻看了一遍,这才将之放下,随即才走出茅屋。

外面天色已经开始变暗。

小舟依然飘在湖心,一老一小两道身影坐在船上,各持一根钓竿,垂入水中。

此时小女童正在收杆起鱼。

宋游亦是往前,踏水如履平地。

“丰州之事,闹得挺大。”

宋游还未走近,蛇仙便先开了口。

身边的小女童闻言一愣,一阵疑惑,不由扭头看向这名从开始到现在一声没吭的老钓友,又随着他看向道人。

“迫不得已。”

“听说你把巨星神打死了?”

“神之不神,自然该屠。”宋游很平静的答道,“这三年来,多谢蛇仙帮忙守候神医了。”

“举手之劳。”

“不知这三年来,可有事发生?”

“有,不多。”

蛇仙自然明白,他是在问天宫这三年来有没有使些什么手段来阻止医经问世,于是一边拉杆一边答道:“都是一些小手段,不易察觉。”

“麻烦蛇仙了。”

“称不上。”蛇仙说着,头也没回,“倒是屋中那位蔡神医,恐怕没有几天活头了。”

“是啊……”

“他那徒弟说得不对,不是他撑到医经写完,就不再撑了,而是他撑到医经写完这才倒下,然后又撑到你来。”

“是啊……”

宋游淡然点头,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一时之间,当年北方的荒凉孤寂与风雪好似都回到了眼前,那位神医带着徒儿,迎风北上,风采怎是几句话可以写成的?

还好真如那话所说——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年头,死亡真当不是生命的终点。

神医不负天下人,天下人怎负神医?

哪怕生死,自有再见时。

宋游便上了小舟,与自家童儿并排坐在一起,看她认真钓鱼,又与蛇仙畅谈丰州鬼城与阴间地府之事,畅谈五行土,直到天色黑成了墨,宋游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了,只有蛇仙与猫儿还在垂钓,常有水声,他便继续在黑夜中与蛇仙长谈。

湖边茅屋中烛光摇曳,是黑暗天地中唯一的光亮。

不知夜多深,忽有风钻入屋去,吹熄烛灯,过了会儿才亮起,又过不久,屋中响起两名徒弟的大喊声。

蔡神医于今夜辞别阳世。

等他再从屋中走出时,已与当初禾州初见时没有两样,发似三冬雪,须如九秋霜,不沾俗世尘埃,反多几抹仙气。

第五百零一章俞相与罗捕头

宋游在这里住了十天。

三花娘娘则钓了十天的鱼。

大概第八天的时候,便有阴差来到北钦山,先恭恭敬敬拜见了蛇仙,表明来意,这才将蔡神医迎去丰州鬼城。

宋游则还住了两天——

原先《蔡医经》写成之后,蔡神医的两位高徒加班加点,已誊抄出三份,宋游到的时候他们正在誊抄第四份。宋游等到他们把这份抄完,这才带着一份完整的原版手稿、四份誊抄手稿和自己原先带的半部手稿,与蛇仙告辞,下山而去。

此时北钦山已经开始下雪了。

雪还很浅,一步一个脚印。

小女童频频回头,十分不舍。

“不要看了,三花娘娘,前方的江河还有许多。阴阳山下也有一条溪河,若是三花娘娘喜欢,今后也可在山上道观前挖一个池塘出来。”

“唔!”

小女童扭头看他,随即又看向他身后背的大大的包裹:

“重吗?”

“背着不重。”

“回到长京之后,我们要找个书坊,把它印成书来卖吗?”小女童扭头问道,“就和三花娘娘写的游记一样!”

“三花娘娘越来越聪明了。”

看来三花娘娘这十天里也没有光顾着钓鱼,还是有在留意他的事的。

事实倒是差不多——

确实要刊印医经,广发天下。

不过三花娘娘的游记是杂书,是一只名不见经传的猫儿写的,要想出成书,自然要找书坊帮忙刊印,还得费些心力,等于自行出书。

可《蔡医经》不同。

蔡神医大名鼎鼎,天下无人不知他,亦是大晏不知多少医者心中的神灵,《蔡医经》浓缩了他的毕生心血,本身便是一部神书奇书。这等宝书即使去找书坊刊印,也是书坊梦寐以求的。

但是宋游还有更好的选择——

官府刊印。

大晏经济发达,文化昌盛,朝廷有朝廷的印书机构,各地官府往往也有自己的印书机构,这些印书机构比民间书坊更专业,质量更好,除了对书籍有些挑剔以外,几乎没有别的缺点。而且对书籍有些挑剔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权威。

而最好也最权威的印书机构,莫过于中央官刻国子监。

宋游得去找一位熟人。

于是又花了两天时间,从北钦山走回长京,回到小楼不久,宋游便写了一封亲笔小信,卷成纸条,递给燕子。

“不告登门终究有些冒昧,便请你替我去一趟东城崔南溪的官署,将这张纸条交给他,一切我已写在纸上,无需你说话,交给他即可。”

“明白!”

燕子抓起纸卷,立马便飞了出去。

纸上简短寒暄,亦写得明白,宋游将在明日下午登门拜访。然而没想到,只是次日清早,崔南溪就骑着驴提着礼先过来了。

“崔公这是……”

“最近也是编纂大典忙碌,竟不知先生已经回京,已是崔某不该,又怎敢劳先生上我的门?昨日一身污浊,不敢来见先生,沐洗一番,直到今早才来拜访先生,还请先生见谅。”

崔南溪恭恭敬敬行礼。

宋游只好将他迎进门,煮茶款待。

“许久未见,崔公别来无恙?”宋游端茶递给崔南溪。

“身体倒一直好,就是苍老了些。”崔南溪双手接过茶,“倒是先生,几乎还和当时云顶山上初见时一样。”

“只是还没老到面皮上来罢了。”

“先生是神仙,又怎会老?”

“……”

宋游摆了摆手,没有说这些,只是关切着道:“不知崔公总裁的大典编纂一事进展如何?”

“承蒙朝廷鼎力支持,进展一直顺利。这几年朝中乱得厉害,偶有人出来反对,却也几乎没人理睬,得以一直顺利进行。”崔南溪端着茶如实的向宋游答道,“只是大典编纂毕竟不是易事,要许多博学之士同心共力,多方考据,长此以往,耗费俸禄钱财还是其次,许多博学之士便都将时间用在了这上面,因此也不知何时会被叫停,我们这几年只得拼命收集编纂,以求快点成书。”

“难怪崔公憔悴了不少。”

“若是不能编纂,那真是辜负先生了。”

“在下也想早日见到它。”

宋游说着笑了笑,干脆直言:“本身打算下午去拜访崔公,是有事想请崔公相助的。”

“嗯?”

崔南溪顿时一愣,睁圆了眼睛,拱手行礼道:“不知有何事能替先生效劳?”

“崔公可知蔡神医?”

“蔡神医医术通神,济世救民,谁人不知?崔某这几年编纂大典,没少整理记录蔡神医的方子。”崔南溪说道,“只是最近几年来,也不知蔡神医行医走到了何方,竟都没听说他老人家的消息。”

“蔡神医这几年一直在苦心创作,浓缩毕生心血,著了一本绝世医书,名为《蔡医经》。”

“绝世医书?”

“此书不讲术,只讲道,讲疾病药理的本质,讲行医之人的思索,若能问世,必将造福于民。”宋游顿了一下,“然而医经被天所妒,几次成书又几次因巧合而被中断,如今终于成书,想请朝廷印发天下,以救世人。”

“听说如今世道奇怪,常有妖邪疫病滋生,祸害世人,若医书问世,那可真是不知要救多少人啊。”

崔南溪睁大了眼睛,连忙起身拱手:

“这哪里是先生要崔某帮忙,分明是先生与蔡神医相助天下人啊!”

“崔公若愿帮忙,得请楷书手来在下这里抄录,若在别地抄录,恐怕出意外。”

“嗯?”

崔南溪又愣了一下。

不知宋游为何这么说,但也没有多问,稍稍一想,只认为是世间有妖邪带来疫病,若知晓医书问世会来捣乱之类的,连忙答应下来。

随即双方叙了一会儿旧,又聊了一会儿如今的朝堂与未来的天下,崔南溪这才与他道别,骑驴离去。

留下一壶酒,一包红糖。

没有几天,就开始有国子监的楷书手来宋游的小楼里抄书了。

清早就来,傍晚才归。

每抄一篇,就送去印书坊,刻印成版。

一时小楼下边摆满桌案,全是墨香。

三花猫便常在桌案之间行走,时而看看这个的字迹,时而瞅瞅那人的神情,或是躺在门口晒太阳。起初这些楷书手还担忧猫儿破坏纸张,后来慢慢也习惯她的存在,有时竟也与她说几句话。

三花猫则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可一回到楼上,她就变作人形,不是与宋游小声讲自己在下面的见闻,哪个人抄得快哪个人抄得慢,哪个人与她说话哪个人脚很臭,就是拿起她的柳枝与燕子一同练习凭空搬运之法,只是用来练习的搬运之物从细小的米粒变成了石子,又变成了碗碟。

如此一日日冬深。

冬日萧索,萧索的却不止天地山水,城中百姓生活也变得萧索起来。

天气一冷,就更难讨生计了。

街面上似乎更乱了几分。

欺行霸市、偷鸡摸狗与在僻静之处劫掠行人的人都变多了一些。一旦乱起来,就引发连锁反应,与此无关的乱子也变多了。

就连国子监跑腿的胥吏怀揣书稿前往书坊时,因为神情小心,都被人认为是怀揣重宝,有些江湖人还跟了他一截。好在毕竟穿着制服,目前这些人倒也没有胆大到这个地步。

民间风言风语亦是很多。

有人说是顺王之乱坏了长京民心,有人说是太子当初篡改诏书坏了大晏国运,有人说是皇帝下落不明,太子又迟迟不登基,稳不住民心。

直到冬至之日,一群楷书手终于抄完了医经,一同向宋游道别:

“我等就离去了。”

“多谢先生茶水招待。”

“多谢先生。”

“雕刻印版也有匠人负责,目前没有生乱子,若是一切顺利,今年结束之前,第一部《蔡医经》一定现世。”

“辛苦诸位了。”

宋游觉得出乱子的概率很低,自己这里还有几份手稿打底,就算雕刻印版出问题,意义也不大,不过多耽搁一些时间罢了。

“最近长京乱,还请诸位回程小心。”

“我等知晓。”

“告辞!”

“唉今年长京不知怎么了……”

“不过我倒是听说,俞相早就看不惯长京乱象了,一直很想下手治理,只是苦于手下没有能人,他贵为宰相,亦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前两天听说他从曾任职过的逸州调来一名罗姓捕头,似乎很有本事。也许能治治长京街上的乱象。”

“从逸州调捕头来?这样行吗?”

“这可是有先例的……”

“哦!俞相这是在效仿二百年前的名相谷寿与周康伯?”

“正是!”

一群或年轻或年迈的穷苦书生,一边讨论着,一边结伴离去。

宋游听得清楚,倒是来了些兴趣。

这个传闻在大晏也传得很广——

本朝太祖晚年时长京治安混乱,多有仗势欺人之辈,时任宰相的谷寿曾在平州出任知州,见不惯长京混乱而捕头捕役无所作为,又知晓平都捕头周康伯一身正气,刚正不阿,遂将周康伯调任长京。

后来的周康伯果然一身正气,不畏强权,秉公办事,既打豪强纨绔,也捉妖邪鬼怪,终于将长京治安给控了下来。

人们感念他的功绩与刚正。

于是有了雷部主官,周雷公!

这位罗姓捕头也是他的故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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