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九是景阳真人还是万物一剑,青山两派里后者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两忘峰弟子也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过南山觉得井九是那把妖剑,可万一他真是景阳师叔祖怎么办?要知道井九现在是天光峰峰主,神末峰的人都跟着他走了,天光峰却一个都不去,怎么都感觉不对,卓如岁跟着过去,不见得是件坏事,至少将来还有机会找补。
他低声叮嘱道:“莫让太多人看见。”
卓如岁嗯了一声。
……
……
除了被冻成蓝色宝石的阿飘,天光峰顶此时最引人注意的还有一个人。
神末峰的人远没有猿猴多,赵腊月与元曲随井九走了,平咏佳在剑峰,便只剩下了顾清。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一道离开青山。
有名昔来峰长老看着他神情漠然说道:“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顾清温和说道:“神末峰总是需要人打理的,而且若有什么紧急事务需要掌门处理,我也好及时转达。”
听着这话,众人觉得好生可笑,心想井九离开青山,失了庇护,说不得哪天便会被人暗中杀死,只怕此生再无回到青山的可能,他说自己还是青山掌门,你就以为他真还能继续做下去?
顾清不觉得荒唐。
井九走了,总要有人守着神末峰和青山。
赵腊月离开前看了他一眼,便是这个意思。
这就是默契。
当年井九与赵腊月去世间游历,就是顾清守着神末峰,那时候他连亲传弟子都不是,只是一个租客。
“真是荒唐!”
天空里传来何渭寒冷的声音。
“你是那个剑妖的弟子,怎么有资格留在青山!”
青山的事情何时轮到昆仑派来管了?
过南山等两忘峰弟子哪里会在乎此人是昆仑掌门,视线锋利如剑望了过去。
方景天都挑了挑眉。
顾清笑了笑,没有在意。
他知道自己留在青山会承受什么,已经做好了忍辱负重数十年的准备。
就在这个时候,卓如岁走到他身边,说道:“一起走吧,何必留在这里扮孤臣,没什么意思。”
顾清沉默了会儿,说道:“有道理,我终究是个修道之人。”
卓如岁嘲弄说道:“下台阶倒是快,想走你倒是说啊,何必演这一出。”
顾清心想自己哪敢和腊月师姑说这个,说道:“我又没剑了。”
卓如岁召出吞舟剑,说道:“这是第二次蹭剑了噢。”
顾清平静说道:“你把那些牛羊肉、毛肚、青蒜还有天地灵气都吐出来。”
四年前井九去极北寒海追杀太平真人,他们先回青山,那时候顾清就没有剑,与卓如岁在吞舟剑上挤了一路。
吞舟剑像条咸鱼,着实不够宽敞,但他们数万里同行,倒是能熟练地安排好彼此的位置。
看着那条……不,那道慢吞吞向着青山外飞去的灰色飞剑,青山各峰的长老与弟子们都惊呆了。
很明显,那道灰色飞剑是去追井九等人。
卓如岁是柳词真人最宠爱的关门弟子,他居然也要走?
过南山苦笑无语,心想不是说好不要让太多人看见吗?
……
……
卓如岁的离开就像是一个火苗,落进了油桶里。
幺松杉、雷一惊几乎不分先后的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来到元骑鲸面前跪下,请求离开。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年轻弟子,至少有数十名之多,都表达了相同的愿望。
玉山师妹睁大眼睛,心想还能这样吗,下意识里便望向了自己的师父迟宴。
迟宴哪里不知道她与神末峰的关系,又怎么会猜不到她想做什么,脸色微沉说道:“回峰把囚心录再抄……两遍!”
玉山师妹有些委屈地喔了一声,老老实实地站了回去。
那些年轻的青山弟子也没能得到卓如岁的待遇。
“像什么话?都不准再生事!”
元骑鲸寒声训斥道,命令各峰师长把这些年轻弟子都带了回去。
……
……
井九就这样离开了青山。
带着承天剑、冥皇之玺、赵腊月、元曲、顾清、卓如岁以及很多年轻弟子的向往。
真正跟他离开的只有这几个年轻人,却是青山的未来。
随后大泽、悬铃宗等宗派代表也都走了,带着很多的感慨。
不管那位年轻的青山掌门是景阳真人转生,还是万物一剑这个妖物,都是青山最顶阶的存在。
他的离开会不会导致青山分裂,甚至……分庭?
当然这建立在他能够继续活下去的基础上,而且他还必须多活一些年头。
……
……
青帘小轿向着山外飞去,水月庵的那对师徒随之在后。
元骑鲸大概知道井九做了些什么,自然不会把阿飘的账算到水月庵身上。
今日从始至终,水月庵主都没有说话,直至离开青山,她才忽然对甄桃说道:“有时间你也去看一下。”
甄桃知道师父说的是去哪里,却不明白为什么要自己去,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
……
……
中州派的云船是最后离开青山的。
在离开之前,白真人非常直接地对元骑鲸说道:“现在谁都知道镇魔狱里出来的那个人是他,云梦自然无法再装聋作哑,总要为苍龙做些事情,如果他离开青山,我们会想办法杀死他,毕竟……他只是个妖物。”
元骑鲸没有说什么。
云船沐天光而北上,进入豫郡地界后不久,向晚书便跪到了白真人的身前,紧张说道:“师姐不见了。”
白真人的反应很怪异。
因为她很平静。
……
……
元骑鲸回到上德峰,带着那块蓝色的冰块来到井底,随手扔到角落里。
蓝色冰块撞到石壁上,弹了几下才停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是金石一般,可以想见多么坚硬,又是怎样的寒冷。
阿飘被冻在冰块里,头上脚下,看着极为狼狈,睁着的眼睛里光彩却未消失,看来应该没有性命之虞。
上德峰底有着一条源源不绝的寒脉,蓝色冰块如果存放在这里,永远都不会融化。
也不知道他会在冰块里冻多长时间。
“让他活着,以后可能有人会要。”元骑鲸对尸狗说道。
尸狗的眼神还是那般温暖却又淡漠,看似平静却能说出无数意思。
它对这个冥界的小皇族没有任何兴趣,只关心那一件事——井九到底是人还是剑?
“不知道。”元骑鲸沉默了会儿,说道:“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最痛恨自己的师父,但也不得不承认太平真人最后让阿飘说的那句话可能是对的。
尸狗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上方的那道天光。
“但就算他是万物一,继承了师叔的神魂与记忆……在我看来也就是第二个师叔,只要师叔不是被他杀的。”
元骑鲸说道:“总比喊祖宗来的强。”
尸狗收回视线,静静看着他表示赞同。
一个在青山生活了无数年的镇守,忽然发现头上出现一个年头更久、地位更高的神物,难免会觉得有些怪。
元骑鲸叹了口气,说道:“但不管他是师叔还是万物一,终究还是走了。”
尸狗眼神微动,表示歉意。
如果不是它刻意无视,方景天怎么可能把泰炉真人带离剑狱?
“好几年了,他始终不找我拿青山大阵,这次又让我们什么都不做,借机离开……终究还是倦了吧?”
元骑鲸沉默了会儿,忽然冷哼一声,说道:“不对,我看他又是在犯懒。”
……
……
灰色的吞舟剑慢吞吞地向着群峰外飞去,好在前面的宇宙锋飞的更慢,没用多长时间便被追到了。
元曲回头发现是卓如岁,也不意外,说道:“来了?”
接着他才看到卓如岁身后的顾清,有些意外问道:“师兄你不看家了吗?”
赵腊月也有些不解,看了顾清一眼。
顾清嗯了一声,说道:“神末峰已封,应该无大事,还是服侍师父要紧。”
井九没有转身,坐在宇宙锋的前段,就像坐在牛背上的牧童,说道:“便是如此,世间本就没有不能放下的事物。”
听着这句明显双关的话,卓如岁心想你扔了那么多事给顾清,他哪里敢放?
简短对话间,三剑五人便在天空里掠过了洗剑溪,凭着令牌,很轻易地通过了青山大阵。
这里的世界真实,却又有些不真实,因为天气太好。
天很蓝,太阳很红,照在人们的脸上,暖暖的很是舒服,哪里像是过冬。
卓如岁眯着眼睛看着那轮红日,想着离开青山之后的未知前路,没有心生惘然,反而生出无限豪情。
就像当年在果成寺,他看着那艘云船与落日争晖,豪迈想着与中州派开战便是,有何大不了的?
他看着遥远的前方,感慨说道:“便是天涯海角,又有何惧?”
顾清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就到了。”
……
……
剑光照亮云集镇。
井九等人来到那间酒楼里。
卓如岁没想明白顾清的那句话,心想果然是神末峰的传统,做大事之前要吃顿火锅。
红汤与白汤先后沸腾,各式菜肴像投河般跳了下去,众人沉默地吃着或者看着,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卓如岁心想应该先确定接下来去哪里?
他吃了七盘最鲜美的嫩羊肉,找到了几个备选方案。
被逐离青山,自然要走的远些,问题是哪里才比较安全呢?
现在修行界已经确定井九是剑妖,身怀重宝不说,本身就是件天宝。
就算很多修行宗派因为禅子与朝歌城的态度不敢做什么,但那些邪派妖人与中州派可不会客气。
最好的答案当然是异大陆,但太远,而且西海剑神也可能在那边,如果两边遇着了,那才叫一个幸会。
白城也是非常好的地点,有禅子的支持,刀圣的态度不问而知,在那里自然安全。问题是那里太冷,灵气稀薄,最关键的是离雪原太近,如果雪国女王南下,或者兽潮再起都是麻烦。
——还不如直接去果成寺,那座石塔已经好几年没有抱过了。
卓如岁想着这些事情,便直接说了出来。
顾清看了他一眼,心想不是已经说了吗?
赵腊月说道:“不去别的地方,就在这里。”
卓如岁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就像是还准备再吃七盘鲜羊肉。
……
……
云集镇外有座小山,山里零乱散布着些民宅,还有些田地。
四年前这些民宅与田地被某个神秘的买家买了下来,然后悄无声息地开始进行改造,最终修成了一大片宅院。
那片宅院修造之初,便有阵法隔绝视线,加上终年不散的云雾,竟是没有多少人知道其存在。
剑光照亮山前,云雾随之而散,露出了那片宅院的真面目。
宅院里有小溪,溪畔有花树,雾气随水而行,楼台若隐若现,仿佛仙境。
看着眼前的景物,卓如岁的眼睛睁得极大,哪像平时那般倦意十足,震惊说道:“四年前……您就准备走了?”
井九嗯了一声。
神末峰的人都知道他的想法,至少是猜到了他的想法。
四年前他让顾家修了这座宅院,又通知元骑鲸四年后召开掌门即位大典,明显便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卓如岁无法理解,心想就算是你主动安排的,但终究是被逐离了青山……
结果你离开青山后就住在这么近的云集镇里,难道不觉得丢人?
丧家之犬在旁边的巷弄里停留不去,那画面太惨了些。
井九不觉得丢人,云集镇离青山很近,住在这里最安全。
卓如岁觉得果成寺与禅子会庇护他,他最相信的还是青山。
哪怕现在绝大多数的长老与弟子都认为他是害死了景阳的剑妖,但只要元骑鲸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青山对他出手。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忽然感觉到了强烈的危险。
弗思剑无声而出,在他们的身前画出了一道笔直的红线。
红线的那头是宅院的正门。
门前站着一个少女。
那少女短裙轻扬,浑身银铃轻响,虽然面无表情,依然让人觉得娇憨可人,盯着井九的眼里却满是煞气。
南忘,看来还是意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