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小辣椒方才所言,天上的高手来自西昆仑。这三十六人各御法器立于空中,如果是东昆仑的高手,我不可能一个都不认识。风君子现在已经“醒”了,却根本没有看那些人,表情就像周围的人根本不存在一般。
风君子看着满山飞雪,眼神深邃,带着无尽的留恋。他在喃喃自语:“绿雪不会撒谎?你还是骗了我!明明可以趋避却宁愿选择身受,人间之情你真的不懂吗?你我这么做,都太自私了,你让我怎么办?……世间再过一千二百年,再有人问起你时,你知不知道风君子是谁?——这是我问的吗?……一千二百年后,绿雪还在吗?就算绿雪还在,公子还在吗?如果你我彼此不在,公子又何必苦苦追究呢?——这是你说的吗?……你早知有今日是不是?其实,我也早知有今日!”
天空中有一人打断了他的话:“兀那小子,你获罪于天,还不低头受缚!”
风君子置若罔闻,抬头看天。又有人喝道:“你引发天刑击中昭亭,昆仑仙境山陵崩坏,我门下弟子多有死伤,这笔账怎么算?”
这句话听得我一愣。风君子事先已经托正一门、广教寺、九林禅院三派高人镇住芜城地脉,以护持九州山川不受震动波及,难道还是震动了西昆仑?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这些人在天刑落下之前就已经来了,那么在那个时候他们又是来干什么的?我疑惑,可风君子依然抬头看天毫不理会。
另一个人说话了:“周仙人,不要跟他罗嗦,我们一起上还怕拿不下他?”
又有一人道:“刚才大家都听清楚了,这小子根本没有法力,只会借神通。天刑之后,所借地脉之力已尽,不要近身缠斗,他没有还手之力。”这人口中这么说,人却没有动作。
那个所谓的周仙人看样子是个领头的,他的又说道:“你自称为仙错入世间,就不该留在人间,今日你已引动天怒人怨,就是最好证明。……只要你献出昭亭道场神枢,留下炉鼎肉身,我等就放你离去。”
名叫“周仙人”的人说了一大通,风君子还是不理他。旁边有人忍不住了,叫道:“我等不远万里从昆仑仙境来此,拿下这小子,昭亭山还能归别人吗?……仙体人身绝佳药引,有了他,别说九转紫金丹,大罗成就丹也可炼成!……你们不动,我可要出手了!”
周仙人:“我等结阵护身,合力出手!”
三十六人各站方位,空中巨大的五色光环显现将昭亭山顶圈住,也将他们的身形隐没。这巨大的光环中光华一吐,无数细微如针尖的光芒飞出,速度虽不快,却从四面八方以不可阻挡的力量缓缓逼围风君子。这时风君子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右手取出青冥镜,左手一挥洒金白云扇,将扇子远远的抛了出去不知落于何处。风君子举起左手,竖起中指向天,全力发出一声大喊:“老天爷,我操你妈!”
老天他妈是谁?不知道!谁能操老天他妈?老天有爹吗?不清楚!风君子这一声大喝惊天动地,天上的黑云光斗在雷刑一击后本已逐渐消散,此刻天空突然一暗巨大的黑色旋涡瞬间再度凝聚。紧接着,一道散发着毁灭光辉的黑色霹雳直击而下,风君子首当其冲!
风君子高高举起青冥镜,镜面迎向天刑雷劫。天雷的锋芒劈在镜面上,奇异的四散而开,昭亭山顶就像倒悬着爆发了一朵黑色的蘑菇云。黑光散射,瞬间就吞没了包围山顶的五色光环,连一声响动都没有。只见一线彩光遁出,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于天际——三十六人只逃掉一个!
我的神念窥探着一切,不觉中距离太近,这一击连我也受了伤。额前光影碎灭,人从定境中惊出,胸中一痛、嗓子发甜,一口热血涌了上来。我不想惊动其他人,强自压抑,暗中不动声色的咽了回去。知味楼中没人注意我,大家都一言不发盯着蜃景光影。
柳依依的心念与整座昭亭山互感,她没有受到天雷的影响,此时蜃景光影中的场景已经退到远处。我刚刚睁开眼睛,就见蜃景光影中飞出一物,打着旋竟然从光影中飞了出来落在张枝的怀中,正是那把洒金白云扇。
再看昭亭山上,天刑雷劫一击之后竟然未止,巨大的黑色霹雳没有收回去。只见天上漏斗形的黑色旋涡一直延伸到无穷无尽的远方,其尖端尽头向下低垂飞卷着袭向昭亭山顶,最终连绵不断的轰击在青冥镜上!它就像不知名的宇宙深处一个巨大到无法想像,可以吞噬一切的黑洞,被人用一种强横的吸力拉扯出来。
这个人就是看上去如此渺小的风君子,引力发自于他手中的青冥镜。我有一种错觉,我感觉天刑雷劫已经不再劈向风君子,而是风君子执意逗引天雷,他仿佛在无声呼喊——你今天霹不死我,我就不放过你!此时的风君子,浑身衣裳早已化做飞灰,赤条条立于山尖高举青冥镜,一柄阳根也昂头怒勃。
神木林已毁,昭亭山外的护阵消失,芜城居民当然也看见了昭亭山上那从天而降的黑色光斗。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不知为什么没有一人敢前去一探究竟,似乎那通天黑柱散发着让人深深恐惧的气息。事后报纸上的专家分析,当时芜城人民看见的是龙卷风加海市蜃楼,是昭亭山上空的海市蜃楼显现了不知何处的龙卷风景像。
天际黑气光斗旋垂,昭亭飞雪满山。七月飞雪,落地一时不化,层层尽染竟呈碧色。足足一个时辰之后,飞雪渐止,天刑雷劫也在挣扎着收缩。然而天雷不是收回天际,而是扭曲着旋涡越缩越小,被吸入到青冥镜中。终于,最后一线黑光的尾巴消失在镜面里,昭亭山上又见万里朗朗晴空。风君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
就在此刻,知味楼中光线大亮,围绕在橱窗外的白云迷雾消失了。柳依依叫了一声:“法阵解了,我去昭亭!”蜃景光影消散,一枚指环打着旋落在桌子上,柳依依发动遁术已经不见了。
紫英飞身过来一把抓住我:“我们也速去昭亭!”
张枝起身也想跟我们走,却被张先生拉住了:“你去了又能做什么?收好这把扇子,跟我回家罢。”
……
昭亭山中一草一木景物依旧,丝毫看不出那曾经惊天动地的痕迹。碧雪在阳光下已经化为甘露滋润入土,那八百多具修行人的遗体也消失不见了。我与紫英看着对面的柳依依,我们正坐在一片深谷中商量事情。这里,就是风君子曾经与活佛下棋的那片山谷。
柳依依:“风君子自己躲在神木林中不出来,我以山神的神念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
紫英:“神木林不是毁了吗?怎么又出现了?难道绿雪没事?”
柳依依:“不是的。风君子在绿雪原身遗地挖了一个坑,光着身子把自己种在里面,非说他就是一棵树!……也奇怪,他把自己种在地里,神木林就出现了。他如果不放开入口,别人就进不去。”
我叹道:“一场大战天、人震动,事情远未了结。东、西昆仑后来都死了那么多人,小辣椒不知去了什么地方,风君子还是暂时不露面的好。……不过他现在这个样子,终究不是办法,我想去劝劝他。”
柳依依:“我们说话他能听见,你往那边山谷深处走,请他放你进入神木林试试。”
我站起身来走向幽谷深处,在郁郁葱葱草木环绕的谷地尽头说道:“风君子,我是石野,你让我见一面。”
话音未落,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条路,山谷就像雾影被吹开,又象被另一片雾影包围。周围的景色蒙胧间一变,我仿佛还站在同一片山谷中,但空间似乎不同。前走几步,四周群山之间一片空旷的正中央,我看见了风君子。
如果换一种情况,看见他现在这样会把我笑翻在地。风君子赤身露体站在旷野之中,小腿齐膝盖以下没入泥土。显然他是挖了一个坑,然后自己站进去,又象种树那样将自己种在里面。他看见我走过来,面色平常的对我点头打招呼:“石野,你来啦?”
我心情复杂的看着他,见他的眼神表情都很正常,不像精神有问题的样子。是不是七心、绿雪先后离去,他伤心过度才会做出如此怪异的举动?我尝试着劝道:“逝者已去,活着的人要好好生活,这样才对得起她的一片深情与付出。你既然生而为仙,就更应该懂得生死之间的道理。如果还有可能,你应该想办法做好面对的事,包括为绿雪,也包括为你自己……”
风君子打断我的话,很怪异地问道:“石野,你看我生根发芽了吗?”
“风君子,你是人,不是树。就算你是在世仙人,也不是树。你站在这里,代替不了绿雪。”
风君子又问了一句同样的话:“石野,你看我生根发芽了吗?”
“你想把自己活埋在这里为绿雪殉情吗?如果这样,绿雪又何必舍身救你?”
风君子第三次问出了那句话:“石野,你看我生根发芽了吗?”
我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对,同样的怪话他连问三遍,要么他是真疯了,要么必然有用意!我试探着反问道:“你想要我怎么回答?”
风君子眨了眨眼睛:“时间未到,你明天这个时候再来。”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风君子:“找韩紫英,我要最好的止血药还有她那把切玉刀。拿一把椅子、一盆温水、一套衣服还有一只卤鸭。”
……
“止血药?难道有人会受外伤?那还是准备周全一点的好,将止血绷带和药棉都带上。”这是在神木林外,紫英听说了我与风君子的交谈后说的话。
柳依依:“哥哥,你看风君子没事吧?”
“应该没什么事,就是感觉怪怪的。”
紫英:“我看他不像有病的样子,也没有真的把自己当一棵树,树是不会吃卤鸭的。我今天晚上亲手给他做吧,你明天再给他捎一壶酒,陪他喝几杯。绿雪的事,他心中之痛别人无法想像,憋在心里不好!……”说道最后,紫英的话音已经有几分哽咽,她尽量忍住了。
柳依依:“明天风君子再问你,你就顺着他说好了,他说发芽就发芽。……我总有一个感觉,绿雪姐姐没有消失,还在山中某个地方,但是我找不到她。”
……
“石野,你看我生根发芽了吗?”这是第二天在神木林中,风君子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与昨天的问题一模一样。
我看着他的眼睛,思索着答到:“生根了,也发芽了!你这株神木已扎根于无何有之乡,昭亭广漠之野。”
风君子闻言发出虚弱的一笑,身体晃了晃就要倒下。我赶紧一把扶住了他,只听他在我耳边问道:“石野,你看过《圣经》吗?”
“看过”
风君子:“那里面说人是从那里来的?”
“上帝按自己的样子造的。”
风君子:“你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呢?”
“另一半?我想一想,你是指夏娃?……夏娃是用亚当的一根肋骨创造的。”
风君子:“人有多少根肋骨?”
“十二对,总共二十四根。”
风君子:“你摸一摸我的右肋,数一数一共有多少根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