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二长老没遇到过这种事,武夫丘自古以来也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杂役弟子终于拔出石中剑斩开千步长阶,接下来必定登阶而上,怎会扭头便走呢?天不亮就被虎娃惊扰了定坐,又站在长阶尽头摆好架势浪费了半天感情,二长老气得跺脚直骂这小子太混蛋。
等众弟子赶来之后,二长老也不想说这么没面子的事,又将大家都给赶跑了。可是那道千步长阶还横在虚空呢,除了接引的二长老以及打开法阵的虎娃本人,外人是看不见的。二长老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宗主的确有眼光、特意关注的少年真不简单,但也太与众不同了!
他举右手骈出二指朝天一引,背负的那柄武夫神剑出鞘,悬于半空发出龙吟之声。那条千步长阶亦发出剑鸣回音,重新化为一道游龙般的剑光飞去。以神器为引,激发锁山剑阵共鸣变换,这等惊世骇俗的手段,巴原上的修士们难求一见。
二长老露这一手神功,以往都是接引仪式的最后一步。刚刚登上主峰的弟子见了,无不惊为仙家手段,对二长老佩服的是五体投地。以后再见了面,就算二长老再怎么嬉笑怒骂,谁都不敢在心中有一丝不敬,都得小心侍立,因为已见识了他的厉害。
而他今天是第一次如此尴尬地使出这种手段,方才简直有一种冲动,想飞到磨剑峰把虎娃抓过来好好收拾一顿,收拾完了更重要的事情,还是要让那小子好好欣赏自己施展神剑绝技。
……
虎娃却浑然不知,武夫丘主峰上管事的二长老差点都想揍他了。他此刻正坐在少务身边,指着地上的一堆武夫石壳散料问道:“你这些日子,就是在山上打造石具吗?”
少务点头道:“是的,自从我修成武丁功之后,便搬到了磨剑峰上居住,并分派到这样的任务。这个月的杂活是打造石镰,不仅要磨制成用具,因为我是一名三境修士,还要利用武夫石隐含的物性,将之炼制成宝器。最近心里事多,已不慎损毁了好几件,要赶紧定心才能完全任务了。”
虎娃又问道:“在这武夫丘上做杂役的日子,是不是很艰苦?”
少务苦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这不是废话嘛!世人皆知开山劲是一门极难练成的苦功夫,少务身为一国之储君,离开仆从的侍奉,独自生活在这高山之上,每天还要从事这样繁重的劳作,怎会不觉艰苦?
少务之所以能坚持下来,一方面是为了证明自己、并完成父君的嘱托。另一方面他能够经历这样的艰辛,将来也是一段很荣耀的经历,能令举国之民众敬佩。在未能登上主峰的失望之余,他亦暗中为自己能经受这样的锤炼而自得。
虎娃却摇了摇头道:“我这两天,在山中也见到了不少其他杂役弟子,主要是在饭堂里见他们吃饭、听他们说话,大多精气神皆极为饱满、心境中并无半点苦意。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不是你……”
能够成功登上武夫丘的杂役弟子,大多再来此之前就已经练成了开山劲,而且几乎全是在军营里练成的,当年的北刀氏大将军亦是如此。从军未必需要修炼开山劲,能够在军营中练成这门苦功者,恐怕绝不会有少务这等尊贵的出身,他们自幼成长的环境大多就极为艰苦。
在家乡村寨里几乎不可能自行练成开山劲,除了在无人鞭策的环境中很难坚持不懈、经常会被各种事情打断之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供养不起。
刚开始修炼开山劲的那段时间,每天除了练功还是练功,几无余力再做别的事,等于一个壮劳力完全脱离了生产劳作。这样一名壮劳力不事劳作也就罢了,修炼开山劲的体力消耗极大,因此食量也惊人,各种供养必须得跟得上,否则不仅练不成还会伤身体。另外需要时常配一些特殊的药物调治身体,普通人要么不懂,要么很难有这种精力与财力。
而在武夫丘上,众杂役弟子吃饭管够,每三天就有一顿肉,平时若练功伤身,也会及时调治。他们不必为衣食生计发愁,也不必操心各种生计俗务,只管完成自己领的任务,便可以安心修炼了,而且这些人大多早已练成了开山劲。
武夫丘上的生活,与他们以往的经历相比,并不觉得艰苦,大家反而很开心,每人的精神状态都很饱满。他们就算无法成为武夫丘的正传弟人,也能使自己的功力更加精深,而且在山中学会干的各种杂活都不简单,就算将来下了山,也能成为世间优秀的工匠。
这些人就是安安心心、认认真真地在山中做杂役,不会有少务那些想法,甚至平常都不会有艰苦或不艰苦的念头。
说到这里,虎娃又从地上拣起一块半加工成形的石镰胚料道:“我登山之时,曾体会到武夫大将军当年的用意。他既是镇国大将军,又是巴原上传授武丁功的祖师,那么世上修炼开山劲、特别是在军营中练成开山劲者,在他眼中皆是其后世传人。武夫丘要接引的弟子,便是这样的人,而非是我,假如不是因为特别情由,你也不可能跑到武夫丘上来做杂役弟子。比如打造这石镰,若已有三境御物之神通法力,你还会再凭劲力去硬凿吗?”
少务微微点头道:“这每日的劳作,其实就是习练运用开山劲的一种方法,于无形间促使弟子勤修不缀。假如没有练过开山劲,却是已拥有神通法力的修士,完成这些杂活当然简单得多。可若是那么做了,他便很难练成开山劲。这其中的道理以及武夫丘上众高人的用意,三年前我刚来不久时就体会到了,要不然怎能练成开山劲、后来又修至武丁功之境呢?”
虎娃:“既然已经明白其用意,就应该想到之所以过不了那一关,首先是自己的心境不对。武夫大将军当年想指引者,可不是你这般微服私游的国君之子,也不是已受世人羡慕的修士,而就是真正愿意来到这里的杂役弟子。所以你不要再想、甚至最好忘记是自己公子少务,也忘记自己有三境九转修为,真正去做武夫丘上的杂役弟子小俊,就以这个身份与心境去看待一切事物,才能明白那些人是怎样成功登上主峰的……”
虎娃说这些,是为了向少务解释清楚成功登上主峰的玄机。若是明白了,其实非常简单,只需意会即可,但要向一个尚不明白的人讲清楚,却非常困难甚至很复杂。虎娃又对少务指出了三件事。首先,修炼武丁功是斩不开云雾的。
虽然武丁功的劲力修炼到极致,能由内而外隔空发劲,但用来斩开云雾的效果就如抽刀断水,并不起作用。
普通杂役弟子并不明白这一点,他们也不清楚这门功夫修炼到极致还会怎样,武夫丘上的要求是拔剑斩开云雾,若斩不开就得继续练下去。
但少务和虎娃却不一样,他们拔出剑首先就要将面前的云雾斩出一道通道,剑芒所向,自然就带着隔空御物之力。这并不是刻意的,修为神通是随心而发,想达到什么目的,若有这种能力自然就会显现出来,而不必去多想。
少务确实劈出了剑光欲将云雾斩开,于是云雾便真地被斩开了,因为他有这个本事,然后看见的却只是长索。修士就算修成了武丁功,在发出隔空劲力时,也自然将之当成一种法力运用。就像世上那些体型较大的鸟,起飞前会借助双足奔跑扇动翅膀,但它们已经飞起来之后,当然不会再蹬腿了。
想走到那长索边,本不必拔剑;拔剑只是为了试炼此人是否将武丁功练成了相当于二境九转的地步;但就算拔出剑也斩不开那云雾,这一斩的要求便是弟子的功力与心境。
这一斩必须纯粹的武丁功劲力,且能穿透那一片云雾笼罩的路口,来者已将武丁功劲力修至极致,欲登上主峰修炼当年祖师传下的剑术。这对于普通的杂役弟子而言很简单,且是很自然的事情,只须专心修炼。
可这对于少务来说却很难,他只要发出隔空劲力,武丁功自然便蕴含在法力之中。这就像一个人去摸一件东西的形状,同时却不能感受其温度,很有些不可思议。
而且少务虽然修成武丁功,但其功力也就与自身的二境九转圆满时的根基相当,还不足以穿透那云雾。因为他修炼武丁功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掌握这门功夫本身,当然也不会有那种追求无尽极致的心境。
所以虎娃告诉少务,他真正要修炼的是一种心境,不要在意甚至忘了自己是公子少务,也忘了别的神通秘法,就去做一名杂役弟子小俊。每天干杂活之时坚持不断的运用开山劲,这样的修炼与运用成为一种自然的习惯,等功夫到了再去劈一剑即可。
少务闻言沉吟良久,终于长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多谢小路师弟点破!……但我很好奇,你前天并没有成功,今天又是怎么办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