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升起了红彤彤的太阳,晨雾与炊烟相互缭绕,随着“咯咯~”的打鸣声,宣城敬亭山山脚下的姜家村,迎来了新的一天。
姜星火并指如刀,拨了拨着水盆里刚从井口打上来的凉水,稍微适应了一下温度后,用双手掬了一捧,在脸颊边扇动几下后,又仰头往嘴里送去。
“哥,你会祈雨吗?”
“咳咳!”
突然呛住的感觉让姜星火剧烈地咳嗽两声,连续吐出好几口凉水。
姜星火抹了抹额前被水珠浸湿的碎发,抬起眼眸看向身旁的少女,姜萱穿着一件简单朴素的青色麻布衣裙,扎着类似马尾辫的发髻,正用奇怪的眼神望向自己。
“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姜星火接过姜萱递来的粗布手巾擦了擦嘴巴和脸颊,皮肤润湿的感觉没过去多久,干冷的风一吹,嘴唇边就又起了一层白色皲裂。
今年的春天,干燥的有些异常。
“谁家国师不会祈雨啊?哥你要是会祈雨,给村里祈场雨呗,都在担心今年的春耕呢。”
“你当我是虎力大仙啊?”姜星火一时无语,这又不是《西游记》,国师为什么一定会祈雨啊。
显然,姜星火对于大宋国师林灵素和大元国师八思巴的传说故事,有些缺乏了解。
“虎力大仙是谁?”
姜星火懒得回答堂妹的问题,这个时代《西游记》貌似确实还没问世。
“今日拜别了婶娘,我便要回南京去了,你可随我同往?或者劝劝婶娘。”
姜萱拽着裙角揉了揉,不吱声。
说实话,姜萱的小脑袋,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都混到差点身首异处等她去收尸的田地上的堂哥,是怎么突然成为大明国师的。
但不管她明不明白,赫赫有名的“黑衣宰相”亲自来帮她家里解决困难,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就在姜萱胡思乱想之际,远处传来了闷雷般的声响。
被惊扰的村民们纷纷走出家门,看向村口。
“吁~”
朱高煦勒住了战马,身后上百骑玄甲士卒也是齐齐止步。
“停停停!”
姜星火生怕对方再给他来个什么“战神归来,十万将士恭迎国师”,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是个富贵还乡抖威风的好机会,姜星火却是觉得麻烦的不行。
自己成为国师的消息,虽然现在传播的范围还不广,但道衍之前的插手,已经让村民和族老们,意识到了今日的自己早已非比寻常,对自己都是敬畏十分。
可姜星火却不愿意自己跟这些人再扯上太多牵连。
世间薄凉,他见识的太多了,自己成为国师后,这些人一定是会想着跟着一起鸡犬升天的。
若是自己耐不住面子,日后村里的狗都能去南京六部衙门口看门。
村民们见是军队前来,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家家门窗紧闭。
这正合了姜星火的意愿,朱高煦单骑打马向前,在姜星火身前滚鞍落马,行礼后与姜星火说了景清刺驾和前后发生的事情。
“倒是忘了这茬”
姜星火微微皱眉,本来在他前世的历史上,景清应该是为了反对朱棣而进行的刺杀,如今阴差阳错之下,却成了守旧派反对变法最激烈的急先锋。
不过对方立下的血誓,在姜星火看来实在是有些无厘头。
因为姜星火依稀记得,好像永乐元年的夏季,黄河(夺淮入海)与长江、吴淞江,都因为暴雨爆发了严重的水患。
这说明,肯定是会下雨的,而且下的还不小,只不过春末下没下雨,他不敢确定。
不过这对于姜星火来说,也够了。
“所以国师真的有祈雨的职责?”姜星火古怪地望向自己的大弟子朱高煦。
上岗之前,永乐帝可没跟自己说这茬啊。
“俺觉得有吧”朱高煦挠了挠头。
“喔对了。”朱高煦话锋一转:“父皇要成立总裁变法事务衙门,道衍大师、咳,荣国公姚广孝给您压阵,卓公以侍郎衔任副总裁,署理具体事务,不过卓公那头兼哪一部的侍郎还没彻底定下来。”
姜星火点了点头,自无不可。
永乐帝考虑的很周到,有威望的道衍给他镇场子,有资历的行政官僚卓敬帮他具体落实、沟通,他需要做的是提纲挈领,指导变法的进程,开启大明的工业化。
“还有,底下的官吏也配齐了,给您配了两个文书平日里差使,一个叫郭琎、一个叫柴车,就是狱里的那两个小吏,谷王谋反的那一晚您见过。”
听着朱高煦的话语,姜星火略一回忆就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两个人,当时还觉得有些古怪,如今想来,有密室的存在,却是一切都想得通了。
“先把祈雨的事情摆弄好,其实我很想快点开始变法,可这种事,就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样,变法未动,舆论先行。若是不拿出点真东西驳倒这群老顽固,以后麻烦是没有穷尽的。”
姜星火看着朱高煦,正色道:“另外,其实你说得对,我们要相信科学这未尝不是一个宣扬科学的大好机会,还是别人主动送上门来的。”
“舆论战,媒体要抓在自己手里,现在邸报是六科给事中选择刊登内容,送给内阁编撰,然后由通政司向全国发送吧?”
朱高煦点了点头,但不知道姜先生是什么意思。
“怎么把舆论战和邸报联系在了一起?”
姜星火笑了笑:“先把邸报划到总裁变法事务衙门里来,回头我再给你详细讲解,舆论战是怎么玩的,这可比四面楚歌之类的有意思多了。”
“借着这个机会,在军队和内廷方面,也可以整合兵仗局,并单独成立一个科学院,科学先以军事用途为主,然后再慢慢转为民用,这样能获得的支持会多一些。”姜星火思忖片刻又道。
“这些跟祈雨有什么关系?姜先生打算怎么做?”
朱高煦刚绕过来邸报的问题,就又有些跟不上姜星火的思路了。
不知不觉间,天光已然大亮。
姜星火瞧了瞧日头,说道。
“回南京的路上慢慢说吧,我先拜别婶娘,就算你不来,今日我也该走的。”
姜家在宣城的这几处小村落里,是数得着的望族,但与南京这样的国都里面的大族相比,自然是云泥之别,所以村里其实也没有太豪华的建筑物,他们住在这里的一座简陋的二层小楼中,姜星火的婶娘便在一直此地居住。
虽然是小楼面积不大,却布置的十分雅致,外屋和内室都有床榻、书桌、茶几,窗边则放着一排书柜,姜星火走到二楼卧房时,他的婶娘姜陈氏已经醒了。
“要走了?”
姜陈氏从枕头下摸索出一张手绢捂住口鼻,脸色有点白,她轻咳两声才接着说道:“婶娘待会儿去送送你。”
姜星火坐在婶娘床前的圆凳子上,接过她手上那张手帕,认真答道:“嗯,该去南京了,变法在即。”
“唉……”姜陈氏叹息道,“你有你的前程,婶娘打心眼里替你高兴,可萱儿自小聪明伶俐,只是性情顽劣了些……”
她忽然顿住,姜星火知趣追问:“婶娘可是不想让堂妹待在乡里?”
姜陈氏道:“有机会去大点的地方,算是沾了你的光,日后嫁个南京城里的寻常殷实人家,也比继续在村头田垄里过一辈子强。”
姜星火点头应了。
“我还有件事要嘱咐你。”姜陈氏突然拉住他的手道,“你既然去了南京,以后就尽量别回来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庙堂里的事,但总归是知道里面风波诡谲的,可也有的是人盼着攀你这个高枝,若是能力品行不足,到头只会连累了你。”
“我晓得。”姜星火拍了怕婶娘满是老茧的手,示意对方放心。
“可婶娘真的不随我一起去?”
姜陈氏沉默片刻,眼眸中闪过几丝挣扎,最终摇头道:“不去了,我得守着萱儿他爹留下来的根。”
姜星火拜别离开,正准备出门之际,忽有人登门拜访。
姜星火起身开门,却是亲手提着药材的道衍,以及跟在他身后的慧空等人。
显然道衍心病一去,精神已经彻底恢复了,如今不过是缓缓补补身子修养一段时日的问题。
道衍虽已上表请求还俗,如今却还是出家人打扮,再加之德高望重,倒也不是很避讳什么,径自进了门,留下慧空等人在身后。
“这是替我看病的名医开的药方所需药材,且送予你婶娘吧,方子也在里面,按时煎药服用就好。”
姜星火接过药材,道了声谢。
道衍见他眉宇间颇有些眷恋,却是笑道:“昔年王安石被宋神宗招进京主持变法的时候,写下了‘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如今同样是进京主持变法,姜圣可有诗作?”
在旁边看着堂哥的姜萱亦是有些兴奋,她倒还真没看到过堂哥作诗。
道衍的话问的姜星火一怔。
不过看着东方的红日,姜星火的心头,却是也有了几分感念。
家中就有纸笔,姜星火研了墨,就在书案上信笔写下一首诗。
一气呵成后,姜星火吹了吹墨渍,放在了道衍带来的药方上。
《送婶娘》
男儿应许凌云志,
不救苍生誓不还。
攀峰何拘方寸地?
前路皆是敬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