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老爷有些魂不守舍。
最近这几天里,总有一阵阵蜜桃异香出现,香气诱人,但一闪而过……葫芦在苦乃山里跑了几百年,奇花异果着实吃过不少,可从未闻过这么香甜的味道。
嗅起来,像极了前辈提到过的灵果“鼠儿蟠”,让人着急的是,只有香气,却找不见果子。
猴儿谷四周方圆十余里的地方都已经找遍了,谷内更被他搜索了几个来回,硬是查不到香气的来源……直到刚才,他才恍然大悟,“鼠儿蟠”的味道,居然是从铜头嘴巴里传出来的。
葫芦从山谷入口旁经过的时候,铜头正守着赑屃打哈欠……
葫芦站住了脚步,伸手指了指铜头的嘴巴:“你吃过鼠儿蟠?”
铜头点头。
“还有么?”葫芦老爷的目光里满是期待:“一枚鼠儿蟠,我还你自由……放你一个月的假!”
鼠儿蟠对修真练气的功效,比着百年老山参还不如,它能成为天下难寻的灵果,只有一个原因:太好吃了。
因为“太好吃了”,就舍了个大妖门房,实在有点赔本,葫芦老爷总算悬崖勒马。
“只剩这个了。”铜头的腮帮子动了动,把一枚被口水涂得亮晶晶的果核吐到手上:“给你咂咂,换三天假成不?”
葫芦犹豫了下,伸手接过果核,一点也不嫌腌臜,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同时还不忘掉书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随即目光低垂满脸享受,口中啧啧有声……
咂么了一阵,葫芦才口齿不清地问道:“哪来的?”
铜头如实回答:“前阵子家里不是来客人了么,他们送的。”上次梁辛把大批修士送来猴儿谷大眼囚禁时,有承天道宗的高手进山来探望大妖铜头来着。
铜头的前辈和承天道宗的祖上曾经并肩御敌,这才结下了些渊源,但是早在几百年前,双方先长死后大家就没了来往,这次承天道不知为了什么事情突然来访,还着实送了些贵重礼物。
葫芦闻言点了点头,神情淡漠,可语气里却压抑不住地期待:“他们什么时候还会再来送果……再来看你?既然是你家的亲戚,我也去见见。”
铜头耸了耸肩膀:“也许明日、也许千年,难料断!”
苦乃山的妖族里,铜头这一脉狒狒精怪是出了名的不学无术,葫芦可没想到铜头竟然能说出这样一句“大智慧谒”,暗自吃惊的同时也不甘示弱,慨叹道:“是啊,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盼也没用。”
葫芦心中戒备,无论如何也不能在“思辨”上输给铜头,心中转念如电,玩命地去回忆自己记得的那些成语……
铜头直接傻眼了,扬起爪子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愣愣地问:“啥意思?”说完,又把爪子伸向葫芦:“该还给我了。”
葫芦也有点发懵,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只得高深莫测地一笑,回答:“你猜呢?”说完,嘴巴用力,又咂了咂桃核,低头吐还铜头。
铜头捧着桃核,大脸上都是迷惘:“猜、猜啥?”
葫芦总算明白自己是“杞人忧天”了,人家铜头压根没想来思辨,松了一口气,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那些老道什么时候再来?什么明天、千年的,没有个准日子?”
铜头老实巴交地回答:“天门那些老道最近打算对付一群邪道妖人,不过对方棘手得很……”
葫芦老爷皱了下眉头:“打算请你们出兵?”跟着,他又摇头道:“别去!”
如果要找出一个词,来形容苦乃山里的这些大妖,非“煞有介事”这四字莫属。葫芦也好、铜头也罢,从祖上起就在深山中繁衍生息,少与外界联络,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好多平常小事都被它们看得重要、玩得开心……不过,这可不表示它们都是实心眼的傻瓜。
铜头咧开嘴巴笑道:“当然不能去,八大天门都对付不了的敌人,凭着我家这点实力,去送死么?何况他们也没请我出山。承天道的人把话说得很明白,五大三粗会先用自己的力量围剿敌人,胜算颇大。不过这伙妖人的也颇为棘手,说不定就会突围,所以天门高手才要再布置一座杀阵,若第一手击杀失败,天门自有办法将敌人引入杀阵。”
葫芦对成语很敏感,听到“自有办法”这个词,忍不住插话问道:“什么办法?”
铜头却岔开了话题,提起了另外一桩事情:“这几天里,离人谷联络了些凡间奇门,在镇百山附近和咱们苦乃山中大肆搜索……”
这个事的内情梁辛早就告知了葫芦,离人谷此举是为了破解“千个圈图”的秘密,此刻突然听到铜头提及,葫芦有些纳闷:“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铜头压低了声音,满脸神秘:“当然不妥!离人谷最近风头好大,连卸甲祥瑞和破月三一都折在了他们手里,这样的门宗,突然开始神神秘秘地找东西,而且不和同道通气,反而与凡间势力联手……现在外面的传言很多,其中可有不少人都觉得,他们是发现了玲珑玉匣的线索!”
葫芦吓了一跳:“什么乱七八糟的,纯粹谣传!”说完,又想起了一句好成语,应景地摆出一副高手模样,背负双手,淡然笑道:“谣言止于……止于……,咳,总之莫再传了。”
铜头双手一摊:“是不是谣传无所谓,关键是其他几个天门打算着,若第一击失败,就用这个传言引那些邪道高手进入杀阵!”
葫芦大概听明白了,正道想要用这个谣言来布置陷阱,如此一来,杀阵的选址就只能是两个地方:镇百山或者苦乃山。
前者是离人谷的老巢,天门不能也不敢把火烧到秦孑身上去;而苦乃山中妖族横行,要想在这里动用厉害法术,就得先征得精怪们的同意。由此,与铜头一脉有些渊源的承天道才被选为了代表,进山来找铜头,托请它代为疏通。
“天门的意思呢,最好是咱们能伸手帮忙;不过不帮忙也没关系,退而求其次,只要咱们别捣乱,他们便心满意足了。”
这个时候葫芦突然眯了下眼睛,沉声道:“你再把这句话重新说一遍!”
铜头不明所以,当即又重复了一遍,末了才补充着问道:“怎么了?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
葫芦微微一笑,默默念叨了几遍,把“退而求其次”这五字成语牢牢记在了心里,这才一挥手,当然不能解释,催促道:“没事了,继续说吧。”
铜头也不再追问,径自笑道:“人间修士打打杀杀,和咱们有个狗屁关系,就是借个地方布阵,我估摸着你们也无所谓,我就替大伙做主应承下来了。”
铜头应承下来的,是借出一块无主的荒山给天门布阵。至于请群妖出手帮忙之事他没答应,这事它可做不了主,山中的精怪大都孤僻,多半不愿介入人间修士的争端。
葫芦又问道:“天门要对付谁你问了么?”
铜头摇头,也不知道是没问还是对方没说,反正不知道答案。
梁辛与邪道之间的渊源,葫芦一清二楚,橙黄色的眸子溜溜乱转,琢磨了一阵之后再度开口:“你给承天道传个话,这个事情……咱们帮忙!施法布阵也好、领兵杀敌也罢,不管干什么,总之这件事咱帮他们!”
天猿一脉是苦乃山中的精怪之首,葫芦的威望比起铜头也要高得多,若真要带着大伙管闲事,山中妖王大都会来凑个热闹。
铜头愣了愣,先前他还道葫芦不会掺和此事,干脆都不曾提及,没想到葫芦居然主动请缨。
不等铜头再说什么,葫芦便又复开口:“不过不能白帮忙,得有报酬,我要鼠儿蟠!”说着,葫芦缓缓的伸出了四根手指头,斩钉截铁道:“三枚鼠儿蟠,一个都不能少!”
提到鼠儿蟠,铜头这才想起来手心中还有颗桃核,把大手一抬,将桃核扔进了嘴里,片刻后叹了口气:“没啥滋味了。”
葫芦认真地说:“你使劲嘬嘬,还有丝儿甜头。”
一边嘬着腮帮子,铜头取出了承天道留下的木铃铛……
东海千里之外,黑色的无名小岛上,正回归缠头阵中的曲青石站住了脚步,转目望向不老:“我的身份,有什么不妥么?”
草木妖元、槐楼传承、金尊墨剑……不久前曲青石“论而不战”长春天,样样手段层出不穷,技惊四座。如果这场“中秋之会”开在百年前,凭曲青石的显出的实力,大家就不用打了,直接奉缠头为尊然后散会……
但现在不一样,不老身后还有奥援,自己也准备得无比充分,就算杀出个年轻高手,他自忖还应付得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设法把曲青石拔除,毕竟这个小白脸的威胁太大,所以才要抓住曲青石的出身,不一定非要打杀,至少也要把他赶走。
梁辛和柳亦则借题发挥,嘻嘻哈哈、又是女婿又是舅舅的,说得挺开心,老蝙蝠、跨两等人本来还想站出来替曲青石说话,但是一看他们俩都满不在乎,便也不吱声了。
不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语气平淡应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曲青石就从自己的须弥樟中取出两件事物,抬手扔到了不老的脚下,说了句:“你自己看!”跟着再不看对方一样,迈步回归本阵。
叮叮当当,一串金属交击声,落在不老脚下的,是两柄飞剑,一柄枯黄之色,另一柄则湛清碧绿。
不老是识货之人,一看之下便愣住了:“枯木荣花?!桑榆老道的青黄双剑?”
哄的一声,不老与长春天两宗门下弟子,都忍不住低低的惊呼起来。在场之人全都听说了荣枯道的惨祸,可谁也不知道凶手究竟何人,更不曾想到此人近在眼前。
梁辛等人联手剿灭桑榆后,当然不会放过尸体上的好东西,其中大部分都被梁辛装走了,不过他不用剑,这双利器暂时由曲青石保管。
不老翻手拾起双剑仔细辨认,确认无误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望向曲青石:“荣枯桑榆,是你杀的?”
曲青石答道:“有我的份,不过不是我自己干的。”他现在人在缠头阵中,其他两个门宗都道那场狙杀是缠头宗主持的,再望过去的目光里,竟不知不觉里亮了许多。
邪道三宗,不老与长春天都是正经门宗,师徒传承、职务分明;唯独缠头好像一盘散沙,宗主啥事不管,两大执事就知道带着人四处惹是生非。
这两者间的差异,就仿佛黑道上,帮派与一伙子土混混之间的分别,只不过那伙混子很厉害罢了。
所以这几百年里,不老宗、长春天对西蛮缠头虽然畏惧,但骨子里都瞧不起得很,哪料到人家竟然真格的干掉了一座天门。
老蝙蝠自得其乐,看着别人都误会了,他挺开心来着;血河屠子与有荣焉,神采焕发……要不是他废话太多,也“拖”不来桑榆老道,屠没荣枯,屠子居功至伟。
任谁都不会再去怀疑曲青石,管他什么功法什么传承,杀了个天门掌门,不是邪道是啥?
不老一见青黄双剑,就明白休想在人家的身份上做文章,立刻就转变了态度,手托双剑亲自送还曲青石,认真赞道:“一浪推一浪,英雄出少年,老头子佩服!”
曲青石早就恢复了千户大人的阴冷模样,并不答话,翻手取回枯木荣花。
小白脸态度生冷,不老略显尴尬,随口笑道:“你的墨剑神奇无比,却名不见经传,莫不是玲珑玉匣中的宝贝吧?”
不过是句玩笑话,长春天阵中那个始终低头不语的老者,突然撩起眼皮望向不老,双目之间精芒乍现,一闪即灭!
不老是什么样的人物,立刻变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可等他再回望过去的时候,冷漠老者已经低下头,又去数蚂蚁了。
不老仔细回想自己刚刚的说话中,究竟有什么地方勾起了对方的反应,想来想去,便只有四个字:玲珑玉匣!
念及此,不老望向长春天,莫名其妙地说道:“八十斤的力气,偏要耍二百斤的大锤,小心伤到自己!”
长春天有些无聊地摸了摸自己的一字眉,说的话针锋相对:“舞锤子,总比被当做锤子来舞要好些!”
驱散了兽群、放倒了天梯,老蝙蝠心情大好,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帮梁辛扬威,自然不会一路乱打到底,缠头宗的威风已经有了,暂时也就不用再打了,踏上两步摆手打断了两宗魁首的口水仗,笑道:“少说废话了,接着开会,说正事!”
不老大感意外,转头望向老蝙蝠:“怎么,你不打了?又想开会了?”
老蝙蝠放声大笑,声音却干涩得好像快要裂开似的:“你们握着把刀子在老子眼前乱晃,老子是一定要掰断的,至于那些还藏在袖子里的刀子,等你们亮出来的时候,再掰也不迟!”缠头老爹想打就打,想谈就谈,拍子全都得随着他的心思走下去!
说完,老爹停顿了片刻,又歪起了脑袋,目光在长春天和不老之间来回流转,桀桀笑道:“先前动手,可不怪我,谁让你们亮刀子来着?”
一直跟在不老身边的小吊觉得有趣,咯咯地笑起来,学着老蝙蝠的样子,歪起了脑袋去看人,紧跟着就从脖颈间发出“喀”地一声轻响,不知是脖子扭了还是肩膀脱臼了,反正娃娃又开始哇哇大哭……
老蝙蝠还是歪着脑袋,不过现在的目光都盯在了小吊的身上,口中问道:“老不死,这小孩真是绝顶高手?”
“我没说过!”不老没好气的回答,手上则轻而又轻,小心翼翼地开始帮孙子正骨。
长春天从不远处笑着接口,接上了老蝙蝠先前的话题:“亮刀子也是没办法的事,三宗合一,一定要夺下儿郎们的人心,我种林子不是为了对付谁,更不是来恶心你老爹的。说穿了,这片林子是在给你们缠头和不老的弟子们打气,要小的们明白,长春天这边有前途!”
这倒是番实在话,兽群也好、天梯也罢,都不是用来火拼的,而是为了扬威、为了显示实力。
第一阵虽然输掉了,但也只是折了气势,不老和长春天手中真正的筹码还未动,当然还要继续赌下去。
琼环丫头早都被老爹宠坏了,压根不懂得大的说话,小的不能随便插口的规矩,接着话题笑嘻嘻的问长春天:“种林子是为了给我们打气?可结果嘞?”
长春天大方笑道:“输了呗,不过输的不丢人,输得也无关紧要……那位小兄弟修为虽然没的说,可他的道法通天,又和旁人有什么关系?谁能把他随时带在身边?但是拜入我长春天门下,便能得天梯,那可是你们自己的青木神将!”
不老见长春天越说越远,再容他说一阵,估计老蝙蝠又得动手,要说缠头打长春天,他倒无所谓的,可麻烦的是,老蝙蝠一动手,就一对儿一对儿的打,自己这边也跑不了,当下手中不停,继续处理着小吊的伤势,同时仰头打了个哈哈,先前准备的那些开场白一概扔掉,直接切入正题,对岛上的众多邪道弟子说道:“中秋之会,只为三宗合一,若能成全此事,其间的好处不言而喻,不过诸位可曾想过,缠头、不老、长春天凝力一处,等若一场豪赌!”
三宗合并后的实力,比着任何一家天门都只强不弱,正道绝不会允许邪道就此做大……任谁都能预见,这一场邪道月圆结盟大会之后,修真道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整座正道将对邪道弟子拼命打压,只要一个应对不慎,邪道便是全军覆灭的下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