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搞错,这是你们政府的工作,凭什么让我这个体制外的人来管?”秦海笑着嘟哝道。
细细地回想一下,秦海这个企业家也真是有点不伦不类。在南方整顿稀土、在金塘推进环保、帮军方创收、还有创办材料学院,这些都不是一个企业家应当做的事情,更像是一名政府官员的作为。秦海自己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与政府建立起这么多的瓜葛,只觉得冀明初以及首长在差遣他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有些顺理成章的感觉,丝毫就没有把他当成外人。
这到底应当算是一种光荣呢,还是应当算成一种负担,在秦海心里,显然是更倾向于前一种观点的。
作为一个拥有两世记忆的人,秦海总觉得自己有义务去为这个国家、这个社会多做一些事情,唯有如此,才对得起命运对他的垂青。他的大秦集团这些年做过的公益活动数不胜数,现在再加上一件事也算不上什么。治理小钢铁的乱象,是他在几年前就向首长建议过的,现在首长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做,他有一种重任在肩的兴奋感。
唯一让他觉得有些疑虑的,就是整顿小钢铁这样的事情有些敏感,难度也非常大,他担心自己能不能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
“崔叔,国家有这么多部门,部级、厅局级干部数以万计,首长为什么单单选中我来做这件事情呢?要说起来,我是最没有资格接这件事的,这和当年治理稀土和推进环保的性质都不太一样,这可是关系到许多省市的切身利益的。”秦海诚恳地向崔洪春求教道。
“正因为你最没有资格做这件事,所以你才是最适合做这件事的。”崔洪春说了一句自相矛盾的话,看到秦海迷惑的眼神,他笑着解释道:
“两年前,经贸委牵头发出了治理整顿小钢铁、小炼焦的通知,这两年里,围绕着清理小钢铁厂和保护小钢铁厂的冲突,中央各部委和地方之间进行了激烈的博弈。各部委和地方政府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在发生冲突的时候,很多部门都无法坚定地执行政策,而是采取了向地方政府妥协的作法。
两年来,小钢铁、小炼焦屡禁不止,就是因为政策无法得到执行。要改变这种情况,就必须有一个与各方之间没有太多利益牵扯的人来作为主帅。你没有在政府里工作过,与各地方政府之间没有太多的裙带关系,所以你就成为最合适的人选了。”
“但我本身就是从事钢铁行业的,我们大秦集团旗下拥有国内最大的钢铁产能,我来牵头治理钢铁行业,会不会给人一种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的感觉呢?”秦海提醒道。
“这个问题,领导们也都已经考虑过了。大家认为,你秦海的觉悟是完全可以信任的,你不会假借治理小钢铁之名,打击自己的竞争对手,为自己的企业谋求利益。大家甚至相信,你秦海会愿意作出一些牺牲,来推动这件事情的发展。换成其他一个人,即使有牺牲的觉悟,恐怕也没有牺牲的能力呢。”崔洪春说道,最后一句话,他是笑着说出来的,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
“原来首长是想劫富济贫,打我这个土豪呢……”秦海也笑了。首长点名让他来做这件事,看中他的觉悟和能力只能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就是因为他拥有一个庞大的企业集团,可以作为自己的后盾。无论是在当年治理稀土的时候,还是后来在金塘推进环保的时候,秦海自己的经济实力和技术实力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正如崔洪春所说,换成其他的人,即使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经济的问题需要用经济手段去解决,在这方面,秦海的实力无疑是最强的。
明知首长的想法是希望他牺牲一些自己的利益去为国家做事,秦海却没有什么不情愿的感觉。一来是他本身就有这样的愿望,愿意做一些有益的事情,另一点则是秦海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创造出一个双赢的局面,不会让自己蒙受太多的损失。事实上,当年他下力气治理南方稀土乱象,最终产生的就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原来的稀土矿主赚到了比过去更多的利润,而大秦集团也借势成为了全球稀土产业的龙头老大。
想通了整个事情之后,秦海迅速地进入了自己的角色,他向崔洪春问道:“这一次的事情,具体应当怎么做,中央有没有明确的指示?”
崔洪春点了点头,摊开一份文件,说道:
“这次治理整顿小钢铁,基本的精神就是经贸委两年前的文件,具体来说,需要淘汰这样的一些设备:土法炼焦设备、土法烧结生产设备、18平方米及以下的烧结机、100立方米以下的小高炉、公称容量不高于15吨的小转炉和小电炉、3200千伏安及以下的铁合金电炉。
对于粗钢年产量不高于30万吨的小炼钢厂、年产量不高于25万吨的小轧钢厂,要予以关停。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是,对于生产地条钢的企业,要坚决地予以取缔。对于顶风作案生产地条钢的,要采取法律手段进行严惩。”
所谓地条钢,按照行业里的定义,是这样描述的:以废钢铁为原料、经过感应炉等熔化,不能有效地进行成分和质量控制生产的钢及以其为原料轧制的钢材。简单地说,就是一些没有足够技术实力以及设备条件的小钢铁厂,利用废钢熔炼的方法,所生产出来的劣质钢材。
地条钢的出现,是源于钢材市场的持续升温。各地的建筑工程需要大量的建筑用钢,而国内的钢铁产能一时无法跟上,从而出现了很大供求缺口。地条钢的门槛很低,随便几个人支上一台电炉就能够生产出来,而且价格低廉,对一些追求偷工减料的小型建筑企业极具吸引力。
地条钢的生产工艺落后,生产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废气污染。更为严重的是,这种劣质钢材一旦被用于建筑工程,会造成严重的质量隐患。在过去几年中,由于使用地条钢而导致的建筑事故频频发生,已经到了不得不认真对待的时候了。
秦海自己就是研究材料的,岂能不了解地条钢的危害。听到崔洪春的介绍,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有关地条钢的问题,我们集团曾经向中央递交过好几次报告,要求加强钢材市场监管,打击地条钢的交易。现在总算是听到了一个回复,实在是不容易啊。”
崔洪春有些难堪,说道:“小秦,这是我们工作上的不足。其实地条钢的问题,我们也早就关注到了,早在五年前就曾经下发过文件,要求各地严查地条钢的生产,同时也要求建筑部门把好建筑材料的检验关,避免地条钢等劣质钢材进入建筑环节。不过,我们的工作力度还是非常有限,没能彻底解决问题,说起来实在有些汗颜啊。”
“崔叔,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们。”秦海安慰道,他有心说经贸委其实也不是万能的,各种牵制太多,导致政策执行乏力。但转念一想,这样说似乎也同样是在批评崔洪春,显然有些不敬,于是便不再说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问道:“那么,崔叔,我当这个副组长,有权调动什么样的资源呢?”
崔洪春信心满满地说道:“这个你尽可放心,经贸委、环保、工商、税务、公安、审计等等部门都会全力配合这次的治理整顿工作。参与这项工作的各个部委会派出一名副职以上的领导在工作小组中任职,同时派出对应部门的司级或者处级干部实际参与治理工作。也就是说,你的背后有十几名副部长甚至部长作为靠山,你的手下则有几十名司长或者处长负责办事。首长还专门说了,如果遇到工作小组解决不了的问题,你也可以直接向他反映。”
秦海知道这是国家部委做事情的惯例。一般来说,如果多家部委要联合成立一个工作小组,往往是安排一名牵头部门的正职领导担任组长,其他部门则派出正职或者副职的领导担任副组长。在所有的副组长中间,有一名常务副组长,这是真正做事的人,其余的副组长则只在召开联席会议的时候出现一下,平时干活的都是下面的司长、处长之类。
这一次,秦海的角色就是其中负责做事的那名常务副组长,他的手下将会有许多司长、处长之类的官员。不过,这些人名义上是他的手下,实际上并不会对他唯命是从,他花在协调这些关系上的时间,绝对会比实际做事的时间还要多得多。
想到此,秦海摇了摇头,说道:“龙多旱,人多乱,这么多人,又是部长、又是司长处长的,我担心最后就是一个扯皮的局面,啥也干不成。这样吧,我先接受这个任务,至于这个小组如何工作,等我实际接触了现实再说。我需要先组一个自己的班子,这一定是一个能够做事的精干的班子,而不是一群官僚组成的什么委员会。”
崔洪春也知道政府做事的弊端,事实上,首长让秦海来做这个副组长,也正是看中了他会跳出政府局限性,创造性地解决问题。对于秦海的要求,崔洪春笑着回答道:“没问题,你尽管放手去做。有首长给你的尚方宝剑,你就算把天捅破一个窟窿,也有人会去给你补上。”
“那好吧,我就去把这片天好好地搅动搅动。”秦海踌躇满志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