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光彩的流转，与徐言心神相连的小木头身形一转，化作了古朴的长剑，被徐言握在手中。
“古宣，我来了。”
低语中，幻月宫之外的流光正好变幻到了第九次。
天空刹那间清晰！
星辰流转就在头顶仿佛触手可及，看不到日月，只能看到漆黑的天穹。
置身星海，徐言来到了一处奇异的世界。
这里存在着古怪的浮力，仿佛漆黑的天穹是猛兽的大口，要吞没一切外来之人。
在天空的正中心，是一个缓缓转动的漩涡，漩涡里站着一个庞大的身影。
那身影顶天立地，脚踩着真正的蜃兽，头顶着夜幕里的漩涡，犹如封天之人，又似守天之神。
巨人看起来是在支撑着天空，一旦巨人倒下，天穹也将坍塌。
“古宣。”
站在巨人脚下，徐言显得无比渺小，但他浑身却涌动着锋利的剑意。
巨人是幻月宫的祖师古宣，尽管看不清容貌，那藏在大氅里的身影徐言不止在梦境中见过一次。
“又见面了，言通天。”
巨人缓缓低下头，两只眼睛中的光泽不知因何变得极其暗淡，而且浑身的气息也十分虚弱，更在不断的衰弱，就像命不久矣。
并未介意对方称呼自己言通天，徐言冷漠的望着巨人，道：“我来了，说出真相吧。”
“真相，真相……哈哈哈哈！”
古宣忽然大笑了起来，收回擎天的双手，顿时有一道道流星从漩涡里掉落，形成陨石落向大地。
“没有幻月封天，何来天下太平？我幻月宫一脉的传承，有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称呼，叫做守天人，每当天穹出现裂痕，我们都会拼死去封堵，这，便是幻月宫的真正传承。”
巨人古宣，浑身的气息越发暗淡，已经到了濒死的程度，双眼遍布死气。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然而古宣的说辞，徐言并不相信。
“你在说谎，是你用假天劫迷惑了世间渡劫，是你让渡劫修士自认为自己是散仙强者，是你炼化了他们的尸骨血肉，是你，在算计着整个真武界！”
冷语中，徐言的左眼变得漆黑如墨，右眼闪烁剑芒，倒提在手的天乙剑被轰然斩出。
这一剑，名为问天，徐言动用了他有生以来的全部力量。
这一剑，代言通天而斩，斩碎困惑着世间渡劫的谎言。
这一剑，再现了星空中顶天立地的神木，恢弘的剑气将巨人斩成了两半。
“我生机将尽，死也无憾，可惜这天地万物，终将归于虚无，若是不想天地归墟……你就要成为下一任的守天人，亦是补天之人。”
巨人的身影缓缓的倒塌，古宣的眼眸里并无遗憾，反而带着古怪的欣慰。
“也该告诉你最后的真相了，幻月宫每一代宫主，都是守天人，用自己的身躯守护天穹，林惜月就在漩涡的深处，只要得到全部的烟雨珠，她就能化作补天石，将九重天的缺口补全，去，或不去，见，或不见，皆在你一念之间……”
轰鸣声中，巨人古宣倒塌，碎裂成漫天的冰雪，极寒之力涌动，连头顶的漩涡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徐言料到了古宣本体已经油尽灯枯，却没料到古宣早已找好了代替者，或许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想承认这种悲伤的结局。
原来补天人，就是补天石。
“幻月宫的人都是疯子，补天，难道天穹当真出现了缺口……”
始终盯着头顶的漩涡，徐言动用了恶念之眼与剑眼神通，可是无论何种能力，都无法看出漩涡是幻象。
漩涡是真的，那么，天穹就真的出现了缺口！
低下头，看向手里抓着的一串项链，徐言的眼眸晃动了一下。
项链由八十一颗九彩珠子编织而成，极其美丽。
那是言通天前世的夙愿，也是徐言今生的执念。
古宣的说辞，真假难辨，但是漩涡却是真的，这一点徐言并未料到，如今他处在一种进退两难的地步。
进，就要前往九天豁口，不知能否生还。
退，恐怕再也见不到林惜月，遗憾终生。
这次来到九重天，为的不就是了结言通天与林惜月的恩怨么？
若是回去，将白来一趟。
当徐言犹豫不决的时候，漫天的飞雪渐渐汇聚成一个人形的轮廓，更有暗淡虚弱的声音传来。
“万年前，有强者破天而来，于是天生九彩，九重天就此出现了豁口。”
“真武界有道主飞升，飞出天外的同时发现了豁口存在，道主大义，不入仙天，就此镇守九重天外，枯坐万载。”
“烟雨珠乃天地造化，因真武界九天残缺，无法蕴化全部，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以渡劫修士本体炼制成烟雨珠，终筹齐九九之数。”
“九天破损，真武无仙，代天降劫，不外乎留下希望，让渡劫修士感受到仙之境，即便是假象，也好过修仙界彻底沉沦，信仰崩塌。”
“此乃本座最后的元神，我说之言，竭尽真相，绝无虚妄，信不信，由你……”
嘭！！！
飞雪凝聚的人形轮廓说完几句话之后就此爆裂开来，化作一片风雪淹没在周围。
古宣的元神彻底消失，留下了不知是真是假的真相。
如果听闻别的消息，徐言的心神根本静如止水，可是道主镇守天外的消息，彻底将他震惊。
“枯坐万载！师父！”
猛然抬头，看向头顶的漩涡，徐言不在犹豫，倒提着天乙剑跃入其中。
对林惜月的执念，对师父的思念，终于打消了徐言的顾虑。
无论漩涡里当真是九天豁口，还是陷阱，他都会义无反顾。
跃入漩涡的徐言，瞬间被黑暗所笼罩，置身于一处奇异的空间。
这里看不到天幕，看不到星辰，也没有日月，更不存在颜色，甚至连时间都为之凝固。
停留在这里，只会让人生出一种安宁与慵懒，想要永远留在这里，不愿离开。
言通天与神木阳灵的本源同时被调动，徐言渐渐清醒了过来。
“这就是天穹的豁口，难道当真是云仙君所破开？”
徐言紧锁着双眉，开始缓步行走在奇异的空间。
古宣说的有强者破天而来，指的必然是云仙君，可如果古宣就是谷玄，这处天穹豁口就不知是如何形成了。
一边胡乱的思索着，毫无头绪的徐言不知不觉走出了很远。
他走了一天又一天，走了一年又一年。
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女子的石雕。
石雕所雕刻的女子，算不得倾国倾城，只能说成是清丽的女人。
然而徐言却知道，正是这位容貌并不十分出众的女子，成了一位世间强者的挚爱。
“林惜月……”
尽管在梦境中见过多次林惜月，如今在现实中见到林惜月的石雕，徐言仍旧无法抑制的心绪起伏。
无论庞红月还是轩辕雪，最终都是林惜月的一缕分神。
她们真正的本体已经成为了石头，获得了永垂不朽的寿元，也就此成为了堵住九天豁口的补天石。
徐言并不相信幻月宫如此大义，更不相信古宣，可是眼前的林惜月，的的确确化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哗啦。
八十一颗烟雨珠穿成的项链，被轻轻挂在了石雕的脖颈。
“漫天星辰成九彩，化作烟雨送伊人……我替言通天，完成誓言。”
转身而去的身影，呢喃着解脱般的低语，石雕的眼中，有一滴泪滑落。
完成了言通天的夙愿，徐言觉得一身轻松，脚步更快，最后飞驰而起，不用灵力灵气就能极快的奔行在这片奇异的空间当中。
跑着跑着，他停了下来。
回身望去，目光的尽头，那座石像旁边好像多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徐言仿佛看到了言通天夫妻，在朝着他挥手道别。
微微一笑，徐言挥挥手，转身飞起，飞跃了无尽虚空，飞出了九天之外。
离开了漩涡，天幕再次出现。
这一次的天穹变得更加深邃悠远，也更加清晰，遥远的夜空深处，有缎带般的星河蜿蜒。
上下左右尽是星空，脚下，则是星辰模样的大地。
徐言就站在一颗星辰之上，遥望着这番震撼的景致。
在这片奇异又虚幻的夜空里，即便渡劫强者都会生出一种渺小的错觉。
对于洪荒宇宙来说，再强大的个体，都不足为道。
痴迷在星空之际，徐言感受到目光的望来，豁然回身，他惊讶的发现就在身后不远处的虚空中，盘坐着一位高大枯瘦的老者。
老者一身道袍，颧骨很高，树皮般的皱纹仿佛藏着无尽的睿智。
老者目光深邃，眼窝深陷，波澜不惊的笑容里勾勒着饱经沧桑。
老者长眉如雪，略重三分，和蔼的笑声在这冰冷星空尽显温暖。
“师父！”
徐言惊呼出声。
相隔了千年，他终于再次见到了老道士，亦如当年推开乘云观的大门。
回忆的大门被开启，一幕幕往事伴着感慨袭来，尘封的童年岁月，再一次浮现眼前。
“师父，谢谢……”
恭恭敬敬的拜见了老道士，徐言再次起身的时候，回忆也随之尽数散去。
奇异的星空下，只有这对师徒在对望。
“师父，原来你没死。”
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徐言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道士，一丝若有若无的生疏出现在师徒之间。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道法自然罢了。”
徐道远的脸上依旧是当年温和的笑容，慈祥的老者缓缓说道：“生与死，对我来说都一样，我期待着生，也期待着死，我身处死域，向往新生……你是我唯一的弟子，该当继承守天之责，你，可愿？”
静静的聆听着老道士的教诲，徐言笑着抬起头，道：“止剑，懂了。”
背在身后的手，捏了捏剑柄。
昂首的徐言一脸坚毅，走向自己的师父，走向这位养育自己两世的老者，走向一场未知的旅途。
徐道远温和的笑声响起在星空中，老人点着头，满意的伸出大手。
随着老者伸出的手，有祥云从大地卷起，笼罩了四方，星空中，属于真武界的星辰外蒙上了迷雾般的云层，师徒二人的身影就此隐没在云雾当中。
天地并未归墟，因那天地不过小小一隅。
万物还会生长，生命的起源与强弱无关。
开始的终点是结束，而是结束，也是新开始。
当小道士与老道士重逢之际，浩瀚的星空尽头，蜿蜒的天河对岸，另一双深邃的眼睛，就此睁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