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
司州,洧水河畔。
红衣军第一兵团西路军营寨之内。
陈刀披挂着甲胄,顶着正午时分毒辣的日头快步走进中军帅帐,见帅帐上方李信正伏在司州舆图上研究着什么,当即抱拳道:“末将陈刀,拜见……”
他与李信军职相等、军衔相当,但既然李信为西路军主将、他为副将,那么依照军中的上下级制度,就该他主动给李信见礼。
“陈将军莫要多礼!”
李信听到陈刀的声音,回头笑着一摆手制止了他弯腰,态度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方才特战局有管城方面的情报送到,兹事体大,特邀陈将军过来商议!”
他当然知道陈刀的身份。
但他李信乃是凭本事吃饭的手艺人,又不是逮谁舔谁的舔狗!
换陈守来还差不多……
“管城?”
陈刀听言,也顾不得再多礼,大步走到帅案前审视案头的一摞公文:“情报在何处?”
李信见状,笑吟吟的伸手虚按:“陈将军莫着急,且坐下细说!”
说着,他起身亲手拉过一张马扎,请陈刀落座。
陈刀见状,也只好按捺心头急切,坐到帅案前方。
李信重新回到帅案后方落座,然后才不紧不慢的从案头的公文当中,翻出两张绢布,摊开在帅案上请陈刀过目。
陈刀扯过两张绢布,大致扫视了一眼,便失声道:“十万兵马,城加一丈?”
“很惊讶吧?”
李信笑吟吟的说道:“我刚收到这份情报之时,我也很惊讶,心想他王翦砸这么多人力物力在管城,还拿什么去打咱陈留?”
“不过细下一琢磨,就觉得这事儿其实也不值当惊奇!”
陈刀一时之间没想到那么多,好奇的顺着李信的话往下追问:“为何?”
李信不紧不慢的说道:“你想啊,去岁巨鹿之战,他王翦是怎么败退的?不就是被太平道那个什么劳子幽州渠帅韩信,一把火烧了后方粮仓,导致军心浮动、阵脚不稳,最终功败垂成的么?”
“去岁才吃了这么大亏,他能不防着咱们再故技重施?”
他拿走两张绢布,指着底下司州舆图上管城的位置:“你仔细瞧瞧管城,北上河内、西入洛邑,南下颍川、东进陈留,且还都是能并排走两架马车的平坦直道,怎么看都是一等一的兵家必争之地,他王翦控制住管城,不但占据了随时可进攻吾汉廷陈留、颍川两地的先手优势,还守住了司州的东南门户,将咱们汉廷的兵马堵在了京畿之外!”
“都说盛名之下无虚士,王翦此人,当真不孬!”
李信有些佩服的感叹道。
陈刀凝视着舆图上管城的位置,似是无意识的说道:“这么说来,大王去年那笔买卖,做亏了……”
李信听后,无语的收回手、抬起头看着陈刀:“我说刀兄,你我二人也不是第一次并肩作战了,纵然没有兄弟之名,也当有兄弟之实了,似这等挖坑的诛心之言,你就不能少说几句么?我对大王的忠心,那可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啊,再说了,你我所处的位置,也能与大王所处的位置相提并论?去年要是不把管城还给残周,去年咱们就得和残周干起来,哪还会等到今日?”
去年就是他亲自带兵打管城,他能不知道朝廷拿一百万石粮秣和一万头大牲畜换回管城那事儿?
他之所以不提这事儿,就是不想无中生有……
“哈哈哈……”
陈刀大笑一笔带过这次习惯性的试探:“李兄多心了,着实是多心了!我这不是大王平日里太宽仁又不拘小节,一时忘记君臣有别僭越了么?这算哪门子的挖坑?再说了,我就是给我自个儿挖坑,那也不能给你挖坑啊!那咱俩是什么交情啊?挚友亲朋、手足兄弟啊!”
李信皮笑肉不笑的“呵呵呵”……
我信你个鬼,糟老头子坏得很!
“别扯淡了,说正事!”
陈刀扯回两张绢布重新摆好,手指在其中一张绘制着简略城池不放图的绢布上点了点:“依你看,我军该如何对待管城?还像去岁一样,围而不攻?”
他又不瞎,当然看得见管城已经被王翦武装到牙齿了,就他们这两个师,恐怕撞个头破血流,都不一定能蹭破管城的墙皮!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们是军人!
他们接到的军令是打进司州,逼迫王翦分兵!
那么,在没有接到其他军令之前,他们就是撞死在管城上,他们也绝不会回头!
“打管城?”
李信再次伸手收起两张绢布,“打什么管城?我们不打管城!”
陈刀见状,皱着眉头去接他手里的绢布,沉声道:“都说了先说正事儿,别扯淡!”
李信纳闷的看着他:“谁跟你扯淡了?管城什么样你还没看清楚?怎么打?”
“兵法曰过:‘十则围之、五者攻之、倍者分之’,现在是敌军是咱们的两倍,且不远处还有二十万援兵!”
“你告诉我怎么打?冲上去羊入虎口?”
陈刀虚起双眼,笑眯眯的说道:“那怎么办?要不然先结寨,去信请示大王过后,再做决定?”
李信看了看他笑脸,再看了看他落在腰间佩刀刀柄上青筋暴起的大手,额头上登时也隆起了一根粗大的青筋,气急败坏的咆哮道:“你他娘方才还说你我乃挚友亲朋、手足兄弟,回头就想拔刀砍我?”
陈刀丝毫不怂的针锋相对:“挚友亲朋、手足兄弟又如何?敢临阵退缩,就是我的亲兄弟,我也照砍不误!”
“他娘的!”
李信气得一掌拍断帅案一脚,愤愤不平的质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临阵退……”
然而话还未说完,他就见到帅帐之外拱卫帅帐的短兵们,正在探头探脑的往他这边张望,一张张往日熟悉的面孔上,有疑惑、有不解、有探寻、有失望,甚至还有几分忿怒。
李信看着那一张张脸,还没说完的话,忽然就说不出口了,只得心下一声长长的哀叹。
这些短兵,可都是他还是搏浪军副将之时就带在身边的短兵啊……
他没有再废话,只是默默的拉过司州舆图,在上边点了点。
陈刀定睛一看,那个地方叫高密!
李信顺着高密附近的水路一路向北,再转陆路一路向西,一直连接到……洛邑!
陈刀看着那两个朱红色的小字,脑浆子僵硬好几息,才悚然一惊!
这时候,他才陡然想起来,陈胜下达给他们的军令,是让他们搅乱司州,逼王翦分兵或撤军,而不是让他们一定要攻打管城!
下达军令之时还特别说明了,让李信发挥天性……
这就是李信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