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墨是否勾结突厥此时人已死无对证只能信之。
最让李代瑁震惊的是季明德当着一国亲王的面杀朝廷重臣一州都督在他手里就像杀只西瓜一样简单。
李代瑁想过季明德或者是个狠角色,却未曾想过他的性子能有这么野,野到无法无天。
他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挥手道:“为父要进里间休息片刻,将那死人清出去,勿要惊了你祖母。”
十年不沾酒色严以自律的摄政王临近不惑之年,精力旺盛思维敏捷从不曾有一日觉得自己有衰老之感。
这还是头一回他步履蹒跚两腿发抖觉得自己眼看就要倒地。
皇帝尚且年幼,拥兵自重的尹继业虎视眈眈。太后不过井底之蛙偏还喜欢指点江山。
土蕃雄峙于南,突厥强伺于西北方属国无一不蠢蠢而动,李代瑁觉得自己不能死,他若暴亡于此,留下个无法收拢的烂摊子,也许明日天下就要大乱。
眼看李代瑁推门而入,宝如忽而明白过来,自己恰是李代瑁要留在长安的那个,季明德的二房妻子,若叫李代瑁抓住,今夜怕也是个死。
她转身就跑,翻起地毯下的盖板又钻进了黑沉沉的地道之中。
方才,她本来是想唤住季明德,跟他一起走的。但在他杀死季墨之后,宝如便决定不出去了。万一李代瑁要追杀季明德,他一个人跑起来,总比带着她这个拖油瓶的强不是。
手脚俱是擦伤,宝如边走,边将随身戴的青色棉帕包在头上,若李少源卧室中无人,她顺手端个茶盘,只当是个递茶送水的丫头,眼不见的,就能混出去了。
上了台阶一点点的推着盖板,整块的毯子极不容易被顶起来,宝如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推开丝缝隙,伸手将整片毯子搡开,爬了出来。
卧室中并无人,妆台上几支散乱的胭脂,妆凳上搭着件衣服。宝如有心抱起衣服,装个收衣服去洗的婢子,手要触及时又缩了回去。
尹玉卿的衣服,她才不要动呢。
转到隔扇门上,银红色的纱帘拂风,李少源一身正红色的织金缎面蟒袍,居然就坐在临窗的位置,面朝着她,两目低垂,劈腿而坐,正在读书。
前两天相见,他还满面络腮胡,眼眶深陷风尘朴朴。大约回府沐浴梳洗了一番,今天再看,虽清瘦却不掩风流,衣不胜带,冷冷坐在椅子里,仍是当初世子爷的气派。
宝如随即一个转身,心说这可怎么办,今儿难道我就从这地道里出不去了?
她转身的功夫,屋门上珠帘被搭起,进来个穿琥珀色妆花通袖袄的少妇,是尹玉卿,她进门便在笑,尖尖一点小下巴往下略颌,吊梢两枚秋水眼儿,面似白玉,笑盈盈望着李少源,顺溜溜坐到他的腿上:“外面都闹翻天了,你竟还有闲心在这儿坐着看书?”
“我听见了,吵吵嚷嚷的,出了什么事?”
李少源扔书,推了一把,尹玉卿两只柔荑索性环上他的脖子:“不知道。书房外由老二整个儿戒严,谁都不许进去,风闻是突厥人要刺杀咱爹。”
“突厥人?你爹守着国之西大门,突厥人竟还能混到洛阳来?”李少源半笑半讽,略深一双眸子盯着尹玉卿看了许久,忽而伸手,自她鬓侧拈了瓣杏花残瓣下来,淡淡一笑:“我更愿意相信是你爹伏侍太后伏侍的好了,太后腻了我爹,要杀我爹。”
李代瑁和尹继业,一文一武,是大魏皇廷的两只猛虎。白太后稳坐皇宫,隔山观虎斗,相互平衡又相互制约,坐收渔利。三方牵制,谁也离不开谁,但利益相磨擦,一个恨一个到死。
长安百姓嘴狭促,只说尹继业和李代瑁皆是白太后的裙下之臣,李少源当初以为这不过顽话,如今却信的有些真了。
尹玉卿微努着小嘴儿,白了李少源一眼,从桌上抓起他方才写字的毛笔来,臀儿磨磨蹭蹭,在他方才书过的宣纸上乱划着:“我既嫁进荣亲王府,就是荣亲王府的人,我爹想动咱们家,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能在一个男人半身不遂时嫁他,尹玉卿之痴情,长安少见。
但若她早知道他身上的毒是谁下的,早知道他还有站起来的一天,那真心,就值得怀疑了。
夕霞晚照,帘外画眉清脆,窗下绿萝蜿蜒,眉目如画的少年夫妻,临案而书。
李少源两道青眉压眼,所以常显阴郁,但笑起来却极为好看。他搂上尹玉卿,看她在纸上勾勾划划,自己也提笔蘸墨,随她而书。
宝如隔帘看了片刻,倒是笑弯了眉眼。原本,她还挺担心尹玉卿刻薄的脾气和李少源要成一对怨偶,但显然闺房之中,他们也是如鱼得水两厢欢的。
眼看两个人越离越近,宝如心中一声尖叫,心说只怕下一刻这两人就要进来了,罢,我还是继续回地道里呆着吧。
拂开毯子拉起盖板,宝如又钻进了地道之中。
外面李少源正埋头书着,尹玉卿两瓣红唇忽而贴了过来,俩人腻在一处,李少源柔声道:“母亲说宝如写来的那份信被她带到了洛阳别院,于是我陪你们来了洛阳,现在,把它给我,好不好?”
尹玉卿柔柔笑着,忽而伸舌头做个鬼脸:“母亲是见你不肯来洛阳,故意骗你的,那份信,就在我寝室里放着,你好好陪我在洛阳玩两天,回长安我再给你,好不好?”
李少源望着笑意柔柔的妻子,忽而一笑,篡改书信,意图刺杀他的,应当就是尹继业吧。
也许不止尹继业,还有白太后,怕李代瑁三心二意,要断掉他的子孙后路?
李代瑁两个儿子,少廷自来憨朴,但他不同,他是高宗皇帝的嫡长孙,十八岁进大理寺,禀公执法,兢兢业业,从不曾有一日懈怠。
便在李少陵即位之后,但凡风吹脑热,大臣们就会上折子请求立储,那个储,当然是他。
幼帝未成年,更没有子嗣,连天花都不曾出过,万一中途夭折,江山后继无人,就得从亲王们的子嗣中另择储君,他恰是最合适,朝臣们最看好的那个。
若果真如此,那李代瑁就是放任自己的儿子被白太后所伤,却不闻不问。那李少陵,也许就真的是李代瑁的种,也是他的弟弟。
骻虫之毒解起来其实很简单,也许这些权臣们,只是想让他瘫上几年,等李少陵身体康健,出过天花,朝臣息了立他为储的心,就会让他站起来。
这也恰是当初方勋在他受伤之后,撇下长安生意,远走秦州的原因吧。
李代瑁明知方勋就在秦州,却千方百计阻拦,不肯叫他远赴秦州看病,也是怕他的腿会好起来,朝臣复了立储的心。他放任,并默许过白太后和尹继业的行动吧。
李少源闭了闭眼,一点点将尹玉卿推开:“我腿不舒服,不想起来走动。你去书房外打听一下,看爹哪儿究竟出了什么事,一会儿来告诉我。”
尹玉卿嫣然一笑,起身施施然而去。
李少源待她一走,仰头长嘘,大声叫道:“灵光,进来。”
灵光立刻溜了进来:“少爷,何事?”
“备马,咱们即刻出发,去白马寺游一趟。”他声音份外的大,侧眸觑着内室,挥手示意灵光出去,接着两手用力,重重合上两扇门。
默了许久,日影一点点西斜,光凭声音来断,已然人去屋空。
李少源尽量放轻步子,悄悄回到卧室,屈腰,床下品蓝色的羊绒毯翻起一角,下面木质的盖板完全契合,但显然被人翻起过。
床下这条暗道,知道的人并不多。而隔壁住着的,是季明德的另一房妻室,李少源非常好奇究竟是谁会发现这条秘道。只是个好奇的下人,还是季明德,若是他,他想做什么?
他折身,坐到妆凳上,一手攥着佩刀,两眼一眨不眨的等待着。
盖板一点点被掀开,包着帕子的脑袋,瞧着像个小丫头。慢慢的,光洁饱满的额头探了上来,略沾着些灰尘,两只圆圆的小眼睛眨巴着露了出来,小松鼠般戒备,四处观望,忽而迎上李少源低眉下两只眼晴,大约吃了一惊,随即小脑袋又缩了回去。
刀鞘飞过去卡住挡板,李少源同时也扑了过去,探腰的同时,两手卡上宝如的脖子,将她卡在半途。
小时候多少回,俩人在地道里这样玩儿,你捉我我捉你。
宝如叫他箍着脖子,站在台阶上,是个仰脚踮高的姿势。李少源趴在地板上,刀鞘顶着盖板,两手渐渐往下,捞到宝如掖下,忽而一提,便将她再提上两个台阶。
头顶盖板,宝如被李少源逼压坐在台阶上,他两只手,牢牢箍在她腋下,欲挣,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