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顾如玖接过晋鞅递过来的烫金帖,有些好奇。
“是这次国宴的邀请名单,”晋鞅道,“多宝国不在此列。”他已经听说久久在康泉宫外劝说周家太太的事情,他很高兴久久在此事上的看法与他相同。
这次若是太后不下旨,他也会借机责罚周家人的。有些事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事却不能开首例,开了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顾如玖翻开名帖,里面除了三品以上的官员侯爵以及各国使臣以外,还有一些成名已久的文人武士,她细细一想,便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这次使臣团里面,有国家想与我们大丰讨教?”顾如玖大致扫了一眼,“难不成是高罗国?”
高罗国与大丰的恩怨,可以追溯到两百年前。那时候大丰刚建朝,高罗国借机进犯,然后两国都没有讨到便宜,于是高罗国就提出,只要大丰愿意嫁一位公主给他们国主,他们就愿意议和。
可是晋太祖却直接表明,大丰不和亲,不割地,不赔偿。高罗国不愿意退军,那就继续打,打到他们害怕为止。
高罗国军队虽然战斗力强悍,但是他们地处北方,到了冬季就大雪封地,别说供应军队需要的粮草,就连他们本国的国民都吃不饱。更何况即便他们有多余的粮草,在那样恶劣的气候下,也运送不到边境上来。
但是大丰却不一样,大丰物产丰富,地理位置又丰富,加上开战之时,又有很多百姓富商自发的捐钱捐粮,所以大丰与高罗打了一场拖延战。
最后的结局是高罗的一位王子被俘虏,将军被射杀于阵前,高罗国割地赔款后,才赎回他们的王子。
经此一役,高罗国老实了近百年,然后百年前,又趁着大丰摄政王与新帝争权失利再次进攻。
这次的结局更加惨烈,因为高罗国的大王想要体会御驾亲征的美妙滋味,然后就被偷袭高罗军营的大丰士兵给活捉了。
于是这位御驾亲征的高罗大王被押解进京时,被京城百姓进行了无情的围观。
此战过后,高罗再次老实下来,不仅割地赔款,还对大丰俯首称臣,成为了大丰名下最大的附属国。
只不过这个附属国似乎并不太听话,总是在私底下暗搓搓的想着如何一雪前耻,找回他们的尊严。
“高罗国野心勃勃,他们这次来,恐怕不是为了来给我们庆贺,而是来打探消息,”顾如玖放下烫金名帖,皱着眉头道,“吃了几次亏,居然还贼心不死。”
“既然他们敢来,我们又有何惧?”晋鞅垂下眼睑,却掩饰不了眼底的野心,“先祖能把他们打痛打怕,朕自然也可以。”
“我相信陛下能做到,甚至比他们做得更好。”顾如玖握住他的手,用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道,“而我,也会一如既往的支持你,陪伴你。”
无声的把顾如玖拥进怀中,晋鞅紧紧的抱着怀中稍显娇小的爱人,心底最后一丝不安消失得无影无踪。
母亲病逝的时候,他年纪尚犹,可是即便已经记不得母亲的相貌,却记得她临死前说的那句话,以及那只干瘦的手,握住自己手腕时的力道。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护着你,你要好好的活着。”
那时候的他,手腕被母亲捏得发疼,却把这句话死死的记了下来。
他活了下来,用尽一切手段活了下来,避开继王妃的阴谋手段,乘坐上来京城的马车。那些他小心翼翼藏了很久,母亲留给他的珍贵物品,全部被他用来贿赂前来接他们这些皇室子侄的太监侍卫,然后靠着这些太监与侍卫的一言半语,了解京城世家贵族们的脾性,了解太后的爱好与性格。
都说他不愧是司马氏之子,所以进退得宜,礼仪周全,实际上他生母早逝,父王又不管他,他所学所用的,有一半都是小心翼翼偷学而来,剩下的就是谨言慎行,努力不让人看出端倪。
进京后,他更是努力的学习仪态,揣摩着太后与世家的爱好,努力让自己的言行更讨喜。
他知道自己其他几个竞争对手都是什么样的个性,所以就越发的表现出谦逊寡言,最终被太后选中,成为大丰的君主。
一开始他是羡慕久久的,因为她有着自己所没有的东西,父母的疼爱,兄弟姐妹的维护,以及健康的身体。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忍心久久失去这些,努力的维护着久久,就像是维护着自己年幼时幻想的美好。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这份心思变成了男女之情,然后费尽心思把久久娶进了宫。可是他心里隐隐约约是不安的,这份不安缘于他害怕自己委屈了久久,强迫了久久,久久根本不愿意嫁进宫来。
现在久久说,她相信自己,愿意陪着自己,他心底的那片空洞,终于被填满,满得快要溢出来,甜甜暖暖的,就像是做了一场世间最好的美梦。
用力抱了顾如玖一下,晋鞅担心自己抱疼了她,有放轻力度,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陛下。”顾如玖被他这个突然的举动吓得连忙揽住他的脖子,然后就发现,晋鞅的喉结性感得让她忍不住想舔一舔。
“嗯?”晋鞅笑着低头看怀中的她一眼,然后往床帐的方向走去。
“现在天还未黑。”顾如玖揽着晋鞅的脖子,视线从他喉结上移开,然后落到他的胸口。
“对于我来说,有久久在身边,便不分白天黑夜。”晋鞅轻笑出声,胸膛也跟着抖了抖。
顾如玖把头靠在他的胸口,听到了他的心跳声。
四周伺候的宫人们纷纷上前放下纱帐,然后躬身小碎步退了出去。
白贤与何明守在殿外,任由春风吹打在他们脸上。
何明斜眼看向白贤,哼声道:“听说白公公进来很受皇后娘娘重视。”
“哟,咱家一个戴罪立功之身,哪比得上何公公,”白贤冷哼,何明自个儿整日在皇上与皇后娘娘面前讨好卖乖,反倒嘲笑起他来。
何明把手中的拂尘一甩,压低声音阴阳怪气道:“这还多亏了白公公给在下这个机会。若不是你私下里接受司马家的贿赂,哪轮得上咱家在陛下面前露脸?”说到这,他突然挑眉,小声道,“白公公,您说若是皇后娘娘知道,您是因为私下里与司马家来往才受陛下责罚,皇后娘娘会如何看您?”
何明一口一个“您”,但话里的嘲讽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之前司马家有心争夺皇后之位,是不少人都知道的。现在若是皇后娘娘知道白贤是因为司马家那档子事受罚,心里就难免会有些疙瘩,到时候白贤即便再在皇后娘娘面前讨巧卖乖,恐怕也是没用的。
贺明能想到的,白贤自然也想到了,他面色变了变,不再与何明争辩。
紫宸殿内,春色融融,暖玉生香。
国宴名单正式下发后,上蹿下跳的多宝国心里越发的慌乱,原本他们还觉得这是大丰皇帝给他们的教训,到了宴会开场是,还是会给他们一个入场的机会,那知道这位皇帝陛下竟是真的如此心狠,连宫门都不打算让他们进。
之前他们还在私底下咒骂大丰的官员不给他们颜面,现在却开始责怪同僚。等回到国内,要什么美人没有,为何偏偏要去调戏丰国的良家女子,这些好了,不仅惹怒了丰国的世家贵族们,还害得他们颜面尽失。
就连旁边那些又穷又弱的弹丸小国也敢趁机嘲笑他们,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只可惜他们心里再愤怒,再不满,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看着其他国家的使臣穿得光鲜亮丽,坐上丰国精致华美的马车,然后朝皇宫行去。
在他们看来,这种镶嵌着珠宝,挂着金铃铛的马车,那是国王才有资格乘坐的。丰国却用这种马车招待使臣,可见他们的帝王乘坐的马车一定更加的豪华,更加的精致。
事实上也确实如多宝国使臣所料的那样,当御辇出现在诸位等候的使臣们面前时,他们几乎舍不得移开视线。
多么漂亮的金玉马车,那腾飞的龙纹究竟是怎么雕刻出来的,为什么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一般?
就连赶车的下人身上,都佩戴着珍贵的玉饰,可见尊贵的大丰国是何等的富饶与强大。
这些使臣中,不乏曾经来过大丰的人,但是即便见识过大丰的富饶,他们仍旧忍不住心底的惊叹,在脸上露出几分艳羡来。
精致华贵的马车在朱雀殿外停了下来,使臣们伸长头,小心翼翼的望着马车的方向,期待着这强大富饶国家的帝王露出真容。
蓝衣太监躬身上前打开帘子,一个头戴冠冕,身着玄色龙纹锦袍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皮肤非常的白皙,但是浑身却散发着旁人不敢轻视的威严。
“臣得恭迎陛下!”大丰文武百官齐齐躬身行礼,声音肃穆恭谨,让其他国家的使臣也忍不住低下了头。
当然也有胆子大的偷偷用余光去打量这位年轻的帝王,然后他们就看到御辇中又走出了一位身着朱红凤纹的女子。
这位女子比帝王矮了半个头,乌黑亮丽的头发绾成繁复又好看的样子,漂亮的金凤步摇在她的鬓角展翅欲飞。
“恭迎皇后娘娘。”大丰文武百官再度躬身行了一礼。
原来这就是大丰的皇后?使臣们凝望着并肩站立的帝后二人,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敬畏,让他们再度低下了头颅。
“众卿免礼。”晋鞅踩着脚凳走下马车,然后朝顾如玖伸出手,牵着她的手朝朱雀殿内走去。
朱雀殿内尊位方向,有九级玉阶,玉阶之上,摆放着龙凤宝座,座位之间,间隔着两步的距离,龙座微微靠前,凤座稍微靠后。
晋鞅停下脚步,低声向何明嘱咐了一句。
被他牵着手的顾如玖想要开口阻拦,却被晋鞅制止了。
站得离两人很近的张仲瀚躬身站着,一动不动,宛若雕塑。
然后诸位大臣便看到几个太监把龙凤宝座并排靠拢在一起,站在最前面一排的李光吉微微皱眉,偏头去看张仲瀚与司马鸿,前者毫无反应,后者脸色有些不太好。
他早就知道张仲瀚这种喜欢和稀泥的习惯,所以对张仲瀚的反应也不意外,不过司马鸿的反应,就有些意思了。
然后他又特意看了看站在另一边的顾长龄,虽然对方已经没有了官职,但是作为一等国公爷,顾长龄站在了外姓勋爵这个团体的第一排。
张仲瀚没有反应便罢了,他没有想到顾长龄竟然也做出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那涵养好得,仿佛被帝王宠爱着的皇后,不是他们家出来似的。
既然是国宴,意义自然是非凡。张仲瀚这个丞相亲自宣读了感谢各位使臣远道而来的圣旨,然后晋鞅又对今日的宴席发表了简短的讲话,国宴终于是正式开席了。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上桌,又有犹如仙乐般的乐声伴奏,殿中舞台上,还有美丽的舞姬跳着舞,这让不少第一次来的使臣目不暇接,不知道是该品尝美食好,还是观赏美人好。
好在这些使臣们都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即便心中十分的惊叹,面上还努力维持着一国大臣应有的仪态。
“今日有缘见到如此美食与仙乐,乃是我等下臣之幸。”卡鲁国作为大丰国的忠诚小弟,在第一时间站了出来,开始了对大丰全方位无死角的拍马屁行为。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大丰是如此的繁荣,大丰的皇帝是如此的伟岸,大丰的皇后比神女还要美丽。卡鲁国能够跟随大丰,能够成为大丰的附属国,实在是三生有幸,可喜可贺。
第一次见识到卡鲁国的吹捧技能,顾如玖听着这些话,觉得自己挺不好意思的,可是看到晋鞅以及百官们淡定谦逊的神情,她再一次为自己的接受能力而叹息。
“感谢贵国的厚爱以及贵国百姓对我大丰的信任。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朕敬诸位一杯。”晋鞅端起酒杯,微微抬高了手。
卡鲁国丞相铎弥激动的站起身,双手捧起酒杯:“多谢尊贵的皇帝陛下赐酒。”说完,先于晋鞅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其他有心拍大丰马屁的使臣见状,心里既觉得卡鲁国厚颜不耻,为了讨好大丰帝王连脸面都不要了,又有些嫉妒卡鲁国使臣能够得到皇帝陛下亲自敬酒。
于是机敏的一些使臣也学着铎弥的样子,说了一箩筐的漂亮话,然后心满意足的跟尊贵的大丰帝王喝上一杯酒。
不过铎弥对这些人借用自己手段的行为,却是有些不高兴的,于是在一轮敬酒拍马屁结束以后,他又献上了国王为大丰帝后新婚特意准备的礼物。
他们心里清楚,对于富饶的大丰来说,金银珠宝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所以他们呈献的礼物,全都带着美好吉祥的意义。
比如说传说中吃了能够保佑人长命百岁的雪碧花,保佑夫妻恩爱到白头的月光石以及能够给人带来幸运的七彩神鹿角。
这三样礼物被说得神乎其神,不过在顾如玖看来,晾干的雪碧花长得跟枯草似的,所谓的月光石有点是玻璃种的玉石,还有七彩神鹿角似乎跟普通鹿角也没什么差别。
不过见卡鲁国丞相言之凿凿的样子,她还是含笑道了谢。不管东西是真是假,有没有用,至少人家一片心意难得嘛。
倒是晋鞅对那块月光石极感兴趣,不仅伸手摸了摸,还向铎弥说了一句好。
接下来其他国家送的礼物无一不是难得的珍宝,可惜自从晋鞅继位看到先帝私库里珍藏的那些东西后,对这些所谓的珍宝,就没有什么兴趣了。
再价值连城的珍宝,见过了,看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尊贵的皇帝陛下,”高罗国赠送了一樽黄金树后,突然道,“臣等听闻尊敬伟大的大丰国内,有很多厉害的武士,下臣们虽不及万分,但也希望能见识一二,恳求陛下能够成全。”
来了,终于来了,这种邻国要跟本宫比斗的行为,终于出现了。
顾如玖饶有兴致的看了眼这位高罗国的使臣,对方的长相十分斯文俊美,不像是高罗国人,更像是大丰百姓的长相。
晋鞅见久久在打量高罗国为首的使臣,于是也跟着看了两眼。然后对顾如玖附耳道,“久久觉得如何?”
见晋鞅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亲昵的举止,顾如玖干咳一声,看他仍旧一副无辜的模样,只好道:“既然对方有心求教,我们怎么能不答应?”
“久久说得有道理,”晋鞅朝她笑了笑,缓缓坐直身子,俯视着下方躬身站着的高罗国使臣,朗声道,“朕对贵国的武士也十分好奇,既然如此,不如让两国的武士比试切磋一番,也好让大家放松放松心情。”
高罗国进京后的一举一动,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又怎么不知道高罗国的那些打算。
至于这位长得像大丰人的使臣……
晋鞅端起酒杯,轻啜了一口,嘴角带笑,一副仁爱之君的模样。
剑又被称为君子所使用的武器,大丰国有很多出名的剑客,而且这些剑客们,大多都是文武双全的翩翩佳公子。
所以当小眼睛塌鼻梁面色黝黑的高罗国剑客与风度翩翩长身玉立的大丰剑客站在一起后,众人纷纷觉得这一幕有些伤眼睛,然后把目光落到这位锦袍剑客身上。
当然还有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顾如玖与顾长龄,因为这位代表大丰剑客出场的不是别人,正是顾如玖的大哥顾之瑀。
顾之瑀虽然是鸿胪寺少卿,身份上是文官,但是他的剑术在文官里,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
高罗国的使臣见过顾之瑀,所以也都知道他只是一个文臣。他们派出的是国内第一剑术高手,而大丰却只派出一个文官来应付他们,这实在是太不把他们看在眼里了。
因为心里极度的不满,所以脸上难免也就带出了几分。顾如玖看到高罗国使臣难看的脸色,够了勾唇角。
这些高罗国的人,如果在心里瞧不起文人,可是要吃亏的。
晋鞅端起酒杯,朝她举了举,她只好拿起酒杯与他碰了一下。
两人手里拿着的酒杯很漂亮,实际上杯子里装着的不是酒而是水。
“来者是客,请。”顾之瑀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微笑着朝高罗国剑客做出请的姿势。
“请。”高罗国剑客的回了一礼,说着有些蹩脚的大丰话,“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剑术,本就讲究快、灵、巧。他能成为高罗国最优秀的剑客,就是因为他剑法快,快得一般人都招架不住。
只可惜往日里无往不胜的攻势,在这个看起来文绉绉的剑客面前完全不管用,他的攻势被对方拦了下来,对方的剑法似乎比他更快,更灵巧。
这怎么可能?!
他大骇,侧身有些狼狈的避开对方一剑,反手用剑隔开对方的进攻,才得到片刻的喘息。
为什么一名文官,会有如此精妙的剑术?!
这个大丰,究竟有多少厉害的人物,不然仅仅只是一个文官,就把他逼得近乎毫无还手的地步?
在高罗国剑客看来,他虽然躲得艰难,但是好歹躲过了。
但是在别人眼里,顾之瑀是游刃有余,而他却是狼狈万分。甚至在不少人看来,若不是大丰剑客顾及着高罗国的颜面,有意放水,只怕高罗国的剑客早就输了。
人都是有偏向性的,谁叫大丰剑客长得好看又有风度,而高罗国剑客的脸长得跟紧急集合似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在俊美青年剑术处处压制对方的情况下,在场众人已经下意识的在自己脑海中,对青年剑术进行人为的拔高。
由此可见,挑衅需谨慎,看脸的危害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