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唐贽召集李伯昭,王义廷, 及许贺白进宫。
又是深夜,金吾卫带人闯进三殿下的府邸,直接将人抓入大理寺。
宋问得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此事做的轰轰烈烈,惊动了不少人。
南王还逃出京师在外守城,张曦云刚死,这三殿下又要被下刀了?
皇权果然是根不能碰的搅屎棍, 沾个边就全是屎。
宋问先去找御史台李洵,可御史台不放人进去。于是只能转道去找王义廷,结果王义廷也不在。
大理寺总没错了。宋问又坐着马车转道去大理寺。
这边磨蹭耽搁一阵, 就直接到了中午。
众臣确实都聚在大理寺商讨案情,然而大理寺的人也不让她进去。
宋问与林唯衍站在官署面前,看着朱红色的大门叹了口气。
林唯衍背着长棍在外面绕了一圈, 停在宋问面前,问道:“怎么?”
宋问到一旁蹲下,言简意赅道:“等。”
林唯衍沉默片刻, 也跟着在她身边蹲下。只是他蹲的很躁动。
片刻后。“不想等。”林唯衍说,“我父母就是被我等死的。”
宋问闻言鼻间酸涩。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不会的。现在只有等。不要轻举妄动,把自己的路给走绝了。”
林唯衍勉为其难的点头。
太阳几近落山之时,里面终于有人陆陆续续的出来。
先头几位是宋问不认识的, 随后是御史公。
御史公朝宋问问好, 便先行离去。再之后是王义廷。
王义廷看见她, 不是非常吃惊,显然已经有所料到。与她走到了一侧没人的地方。
王义廷也开门见山的说:“昨日半夜,陛下宣我等进宫。命我等以贪污受贿一事,将三殿下羁押候审。并责成户部与御史台严查此案。”
宋问冷笑:“唐毅还贪污?你们这是在侮辱反派的尊严!他穷的我都快哭了!”
王义廷无奈说:“陛下心意已决,身体抱恙。我等忤逆不得。何况,陛下只是下令关押候审,尚未定罪。”
宋问:“心都定了,这还怎么审?谁来审?”
王义廷交握着手,叹道:“先前太子大婚,三殿下赠送一块玉饰。那玉饰价值连城。”
宋问深吸一口气道:“那是我送的。”
王义廷说:“谁送的都不重要,是不是送礼也不重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宋问追问道:“然后呢?”
王义廷:“什么然后?然后查账簿核实啊。”
“查个三五年,也查不出个究竟。直到太子登基,南王伏诛,最后再把人放出来?或是直接忘了他,让他就在大理寺终老?”宋问讥讽跺脚,“他是皇子,太子三哥,不是什么人质!”
王义廷皱眉道:“不然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纵然御史公等老臣,出于礼义,会保住唐毅的性命,但也仅此而已。
唐贽疑心太重,此次也只是说关押候审,他们能如何上奏?难道三殿下连查也查不得了吗?再伺机追个结党营私,不是更害了唐毅?
只是,莫须有的事,该如何查证?那户部的账册,繁复杂乱,要查到什么时候?就算到时候全部查了一遍,唐贽一句再彻查一遍,又得需要多少时间?唐毅要在大理寺里呆几年?
官员可以有意见,但不会是现在。
宋问转过身,往前走两步,平静心神。不解道:“他为何会忽然发难呢?”
王义廷叹道:“陛下身体,大不好了。”
宋问抿唇思考片刻,而后回身道:“你们不会查,我帮你查。”
“你帮我查?你想怎么查?”王义廷正色道,“从何查起?三殿下名下并无产业。陛下既然认定殿下有所勾结,那自然会让我们全盘清查,再去排除殿下的嫌疑。宋先生,我户部的东西并不简单。牵扯,涉及范围甚广,还要去核实待查,哪里是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
宋问掩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道:“真要查,有办法啊。”
王义廷:“什么方法?”
宋问:“复式记账法。”
王义廷懵道:“什么?”
宋问说:“我查不出三殿下,但是我可以查得出别人。既然要抓,不如一起。试试看,谁先服软。”
王义廷无奈摇了摇头。他是不信的。要查账目疏漏,哪有那么容易?
会计行业发展完善之前,多数记账方式,被现代称为单式记账法。大梁自然也是。
它只是单一的记录某一样交易事件。是一种简单,不完整的记账方式。
记录方式譬如:某某花多少钱买了什么。
如此单向记录一条。
而现代的复式记账法,则是根据不同交易事项,设立各类会计科目。一般根据借、贷作为记账符号。
记账方式譬如:
借:某科目。金额
贷:某科目。金额。
借贷仅作为记账符号,并不具备任何意义。再根据会计等式,使得账面借贷双方始终保持平衡。
通过复式记账,每一笔交易的去向,原因,过程,都可以清楚反应。
而单项记账法看似好用,但其实并不适用于交易复杂的情况。因为它不能记录所有的经济业务,且记录的业务只有一个方面。账户设置也不够完全。
宋问并不和他争辩,事实比说的有用多了。
林唯衍在一旁等不下去,扯着宋问的衣角指了指里面。
宋问说:“我想进去看看殿下。”
王义廷摇头:“三殿下如今是重犯,哪能轻易探视?你也不必担心?关卿不会为难殿下的。需要什么,也会给他备着。我方才看他,精神还好。”
此事王义廷不会骗她。
宋问低头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王义廷懵道:“去哪儿啊?”
“户部啊。”宋问撸袖子,“我说了,帮你们查账嘛。”
“那怎么行?”王义廷大惊,他先前也只是随口一说:“账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看的呀,这是朝廷机密。”
宋问:“那我帮你讲课,你总得给我点素材吧?”
王义廷说:“那自然也得是多年前的账册。”
宋问:“那你就装作我看的是多年前的账册嘛。”
王义廷:“……”
他要戳瞎自己的双眼,还要蒙住自己的良心。
王义廷委婉说:“宋先生。户部账册牵扯事情太多了。你毕竟不是朝廷中人。”
宋问也知道王义廷不会同意,于是退了一步说:“你有原则,不让我看,我也不为难你。既然如此,那就这样。你把账册带回家,将几年前的账册给我。我在你旁边直接教你,你再照着我的方法去查。”
王义廷怀疑道:“现学现用?能来得及?”
宋问直接朝他施一大礼,王义廷退开一步,抬手虚扶。
王义廷叹了口气道:“先生,何须如此。王某也想替殿下一证清白。”
宋问:“我知户部如今公务繁忙,王尚书没有太多的时间与我周旋。但是,请务必给我个机会。此次,绝不会让你失望。”
王义廷思考片刻,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好吧。”
这也算是无奈之举中唯一出路。隐隐中,他还是觉得,宋问是个能超出他预想的人。
于是宋问跟着王义廷,转道回户部去拿古旧的账册。之后再去王义廷的家中查证。
宋问随手翻了一下,这是三年前的零散账册。
王义廷将书房给她清理了出来,又照她说的,出去找算盘。
宋问挽起袖子,呼出一口气,在案前端正坐下。
搓了搓手,然后翻开账册。
先要照着上面的内容,做个科目表格。
宋问写到一半的时候,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宋问迅速合上页册,就听外面人道:“先生,是我,李洵。”
随后他推门走进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冯文述。
宋问疑惑道:“李洵?”
李洵朝她点点头,走进来说:“我父亲说您或许在这里,让我过来和您多学学。”
宋问转念一想,知道李伯昭或许有所预料,睁只眼闭只眼而已。
宋问越过李洵朝后看去,笑道:“人李洵如今在御史台做事,过来也就罢了,你来做什么?”
冯文述甩了下头发,哼道:“先生您自己说的,天底下的事情,不求甚解,多知道一些才有意思。能跟着你增长学识,我自然是乐意的。”
冯文述晃着脑袋说:“何况,也许我未来真会来户部也说不定呢?”
王义廷在后面插话说:“那我户部真是欢迎之至。”
二人转身朝着王义廷施礼。
王义廷颔首。
三人不多寒暄,站到宋问身后,看她记录。
宋问边写,边将一些理论,诸如会计等式的概念给几人解释了一遍。
他们都是聪明人,一听便懂了一半。
随后开始便是难题。
逐条将账册上的记录,转换成复式记账的方式。
这其中必然会遇到一些记录不详实的条目,这些条目做特别标注,记在一旁,特别关注。极有可能就是好动手脚的地方。
之后,再将两边试算平衡。用年前与年后的数据进行倒推,确认有问题的科目是哪些。
这是正常的方式,但需要非常庞大的人力。
宋问只能截取某一段月份,某一个科目来进行粗略的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