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浑身一激灵, 紧接着她感受到脖颈间好像被湿润浸泡,湿漉漉,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谢依忍着撕裂的剧痛, 在她脖颈间落下冰冷缠绵的吻,薄冷的汗珠挂在他的睫毛梢,亮晶晶冰冷冷, 冷得骨头都在打颤:“慕姐姐,我好疼啊。”
“再忍忍, 我马上去给你找大夫。”苏慕想拿开他紧紧环在她腰间的手。
但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像溺水的人拼尽全力抓住海上漂浮的木板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小依听话,放手好吗?我给你去找大夫, 大夫来了就不会疼了。”苏慕耐心的哄道,心里却慌得不行。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瞳孔更是失焦,神智模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脆弱感:“慕姐姐,爹爹娘亲死了......她们打我...他们把我推出去...她们撕我衣服...”他像个被丢弃的孩子, 趴在她的怀里, 无声的哭泣。
谢依从来不是在外人面前真正示弱, 以前那些故意贬低自己的话只不过是为了讨好女人,让自己的生活过好一些。
他的心中有一道冷酷的钢铁阀门, 将真正的情感与外界剥离,他从不轻易走出去,也不会让任何人进来。
可现在, 从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脆弱的他, 将他最柔软血淋的心, 完完整整的剖给她看, 甚至带着乞求的意味,哀求她,怜惜他。
苏慕怔了一下。
从谢依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中,她窥见了他这些年来经历的苦难。
这些她不是不知道,甚至买下他的李秀才一家也知道,就连谢依本人也常常挂在嘴边,最后配上一句歌功颂德的话,‘如果不是主人/慕姐姐,我现在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他用这种贬低自己的方式,让买下他的人获得了救世主般的快感,以此换得稍微好一点的奴隶生活。
这是他求生的方式。
可他从来不会对自己的痛苦描绘只言片语,但现在他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在她怀中毫无保留的发泄恸哭。
苏慕又是怜惜又是心疼,抚上了他的头,轻声安抚:“没事了,现在你在我身边,没有人会打你。”
谢依哭了很久,拉着她的手死活不肯撒开,直到她感到身上压下沉沉的重量,虚脱的谢依倒在她身上昏迷不醒,她才终于能挣脱开来,出去找大夫。
苏慕着急的往外头跑,颜霁月已经不在外头了,他自己回去的,还是被颜家人拖回去的,她都不管。
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件事,救谢依。
跑到医馆时,苏慕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幸好她穿着红衣,被血打湿之后不容易看出来,否则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满街乱跑,定然又闹得鸡飞狗跳。
“大夫,快、快跟我走。”
这家医馆的大夫是倦城唯一的一位开堂坐诊的男大夫,从业三十多年,口碑一直很好,苏慕拉着大夫就往家里跑。
到了家里,谢依的神智已经彻底模糊,血从院子里一直蔓延到屋里,床褥上也都溅了血。
人命关天的事,大夫也不敢迟疑,赶紧医治,金疮药草药用了好多,一直忙活到晚上大夫才终于松了口气。
“今晚切记守着他,如果他今晚不发烧的话,就算是挺过去了。”大夫叮嘱道。
苏慕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连连称是,并将医药费给了大夫。
大夫看着手里的钱,又看了看苏慕过分好看的脸,犹豫了一下说道:“以后下手轻一点,别再折腾了。”
“......啊?”
大夫言尽于此,拿了钱直接走人。
苏慕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当成了恶主了,一直以来买来的小仆人,没有人权,被主子虐待殴打是常有的人,更何况她们两人,孤男寡女,谢依的伤口又在胸口......
得,自己这是被大夫认为有那方面不良癖好的人了。
苏慕坐在床头,看着谢依惨白失色的脸,打来热水帮他擦了擦不停渗出的冷汗。
染上血的衣服打湿了他的身子,但碍于男女有别,苏慕没发给他换下,还是大夫心好,同情同为男子的谢依,把染血的衣裳剪开,给他披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裳。
不过苏慕还是眼尖的从谢依的领口处发现了除胸口以外的伤痕,鞭打的,针扎的,还要烟疤烫的,大大小小,新旧交替。
怪不得大夫会用那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她。
这些伤痕光是看着就触目惊心,也不知这些是李秀才夫郎的杰作,还是人牙子在他身上留下的,亦或是都有。
“慕姐姐、”谢依在昏迷期间一直不停的喊着她的名字,双手在空中不停的扑腾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苏慕怕他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裂开,连忙握住他的手:“我在,我在。”
谢依终于安静下来,紧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发出一声安心的轻呢。
苏慕心头一软,坐在他身边,伸手撩开沾在他脸颊上被汗水打湿的长发。
前世她忙着经商搞事业,还要应付颜家大小事务,虽然谢依贴身照顾她,但她上辈子顾忌着男女之间的名节,总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她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沉浸仔细的打量过他。
谢依的长发融合的西域人微卷的发质,但因为是混血所以并不明显,只有发梢有些卷曲。但皮肤格外白皙净透。
被汗水打湿后,他就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一只缠绕着水草的河蚌,拨开湿漉漉的水草,敲开坚硬的蚌壳,他在她面前卸下所有的伪装,露出柔软粉白的蚌肉。
苏慕用手戳了戳他的脸颊,触感柔软的像初生的婴儿,软乎乎的,让人把持不住想恶趣味的捏一捏。
不过她最后还是忍住了,不能趁人之危。
一晚上苏慕都守在他床边,时不时摸一摸他的额头看看他体温是否正常,一直到天明,确认无事之后,苏慕才疲惫的睡去。
*
晨曦的光从窗外洒了进来。
谢依被胸口处刀割般的钝痛烧灼感痛醒,艰难的睁开眼,纯白的床帐映入他的眼帘,这是......苏慕的床?
他想坐起来,但动作牵扯到了胸膛的伤口,疼的他咬紧了唇才没有发出喊声,无力的倒在床上,手动了动,感受到手里攥着什么柔软的东西。
他低头看去,是一双修长雪白的手。
谢依的视线缓缓前移,苏慕疲惫的睡颜靠在他身边,纯白的帘帐像薄雾一样堆积在她身上,她的手指与他紧紧相扣。
谢依无声的笑了起来,轻轻撩开遮挡她睡颜的帘帐,一身的痛仿佛都在此刻烟消云散。
见苏慕睡得熟,谢依壮着胆子,伸出手偷偷的抚摩了一下她沉睡的眉骨,只有短暂的一瞬间,如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怕她发现,又飞快的抽了回来。
谢依像偷着腥似的小猫,心脏无比激动的狂跳着,仿佛喝醉了酒似的,全身发热,连耳尖也微微泛红。
“醒了?”苏慕动了动身子,悠悠转醒看见谢依脸色特别红,还以为他又像上辈子那样发起了高烧。
她忙将手心覆盖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温度,好烫。
苏慕瞬间焦急起来:“怎么这么烫啊,是不是发烧了?你等着我去叫大夫来给你看看。”
“别、”谢依拉住苏慕,羞得无地自容,总不好告诉她,自己是因为偷偷轻薄了她吧,太激动才......
一到这儿,谢依脸色更加涨红的厉害,红晕一直蔓延到脖子。
“慕姐姐我没事的,真的,我现在感觉很好,除了伤口还有些疼以外,其他都没事。”
“真的?”苏慕将信将疑,古代医疗水平十分不发达,她不敢有半点差池。
她放低嗓音,柔声说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样,正好我还要去医馆给你拿药,一会儿我再请大夫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听着她轻柔的哄着自己,谢依心尖敏感的颤了一下:“......好。”
“渴不渴?我去给你倒点水。”苏慕起身去给他倒茶,但因为一整晚趴在床边,僵硬的双腿不受控制的酸软发涨,整个人向前倒去。
眼看着就要摔倒在谢依身上,电光火石之间,苏慕双臂撑在谢依枕头两边,才没有让自己压到他。
她想起身,但腿好像充满了雪花一样的酸麻感,连一点知觉都没有,动也动不了。
她就被迫保持这样暧昧的姿势,谢依在她身下,乖乖的,一动也不动。
尴尬,太尴尬了。
“咳,没、没压着你吧。”苏慕抿着唇,低低的说。
谢依摇摇头,茶色的双眸亮晶晶的看了她一下,随后飞快的挪开了视线,脸颊绯红一片。
苏慕迟钝的反应过来,现在自己这个姿势,他一抬头看到的应该是一片起伏,虽然有衣服包裹着,但是......
苏慕感觉自己脑子里顿时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管腿还有没有知觉了,强行起身。
“慕姐姐、”
苏慕咬咬牙,该死,谢依偏偏这个时候扯了扯她的领子,弄得她姿势不上不下,双腿跨-坐他的身上,双臂撑在他的身体两侧,姿势又暧昧又难受。
“怎么了?”苏慕视线游离,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去看他。
若是谢依观察仔细的话,很容易就能发现她此刻的手臂僵硬地像个冰柱子。
“慕姐姐,昨日说的话......还算数吗?”他咬着唇,羞赧的问。
“嗯?”
“你忘记了?”谢依揪着她的衣领,语气紧张不安:“你说过,你会留下我,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忘记了?”
茶色的眼眸好像一瞬间沉黯了下去,一股凄清的悲伤从他的眼底漫了上来。
“没有,没有。”苏慕连忙说道:“我记得的,你不想回大漠了是吗?没关系,那你就跟着我吧。”
“一辈子吗?”谢依茶色的漂亮眼眸,专注的望着她,或许是继承了西域人深邃的眼窝,导致他看她的眼神显得过分深情了。
苏慕点点头:“嗯,一辈子。”
谢依激动的睫毛轻颤,从他被她领回家那一刻,乃至上辈子,她都没见谢依这么开心过。明明身体因为昨日的伤透支了所有力气,但这一刻他眼中明媚的笑容,散发着灼热的光芒,比太阳还要耀眼夺目。
“我好开心,慕姐姐,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开心过。”谢依笑得像纯粹的孩子。
只因为苏慕的一句承诺。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的敲锣打鼓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平静。
“我出去看看。”苏慕下了床,揉了揉还有些发麻的腿,走出了房门。
看见巷子外头热闹的不像话,落雁巷的街坊们也都出来看热闹了。
“什么喜事啊?”苏慕问道。
“今儿是出成绩的日子,隔壁街顾铁匠的女儿顾姐儿考上秀才了,瞧瞧,她娘亲激动的全城宣扬呢。”一位街坊说道。
“那可是秀才啊,咱们倦城才有几个秀才,我家小梅要是能考上秀才,我比她还要张扬呢。”杨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说道,羡慕的看着敲锣打鼓的人群。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苏慕一看果然是顾铁匠,正高兴的跟众人道喜呢。
这些天忙活谢依的事情,竟让她把府试成绩公布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一会儿她也看看榜单。
“苏娘子!”
苏慕正想着,顾铁匠突然激动地冲她喊道。
“你叫我?”苏慕惊异,她因为赘妻的名声一直不太招女人的待见,顾铁匠更是眼高于顶,没想到今天也有她主动跟自己打招呼的时候。
“当然啦,不是叫您我还能叫谁啊!”顾铁匠激动的跑过来拉着她的手。
苏慕云里雾里的笑了笑,还以为她今日心情好,想听几句喜庆话:“恭喜顾姐儿考上秀才。”
顾铁匠嗐了一声:“哪里那里,苏娘子您也不是秀才嘛,不仅如此,您还是第一名呢。”
“......真的?”苏慕又惊又喜。
“那还能有假!”顾铁匠热情的说道:“今年咱们倦城一共就两位秀才的名额,您和我家平儿全占完了,今后你们读书人还要多多照应照应,今年一起参加秋闱,最好都一起进举。”
“什么?苏慕?苏慕考上秀才了?”
“谁?那个赘妻,竟然......”
“我的天呐!”
顾铁匠此言一出,惊呆了众人,全部都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慕,没想到以前她们一直瞧不起的赘妻,竟然成了今年唯二的秀才,而且还高居榜首,打败了一众的读书人。
杨叔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慕,接着后悔不迭的往家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