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言沐回来一事第二日才传到东苑,一大早便有人来请郑言清去用早饭。
李弱水作为名义上的儿媳自然也在其中。
“来,弱水,多吃一些。”
李弱水接过郑夫人夹来的菜肴,点头道谢,试图让自己不要那么尴尬和僵硬。
让她和路之遥吃饭她都能应付,但和这一群表面和气的人尬聊实在有些为难,所以她决定不出声。
“我吃好了。”
郑眉放下碗筷,起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今日给你大哥接风洗尘呢。”郑夫人看着她,一脸不赞同。
“我今日要和路公子游湖啊。”郑眉不甚在意地整理裙摆:“接风宴昨晚都吃了。”
郑眉一句话,让李弱水和郑言清同时顿住了筷子。
郑言清嘲讽一笑,继续吃着饭菜,没有理会郑家二老看来的眼神。
而李弱水则是直直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郑眉接到这视线,又联想到她和路之遥之间的亲近,没忍住挺直腰背,睨着李弱水。
“弟妹,你同路公子是好友,可有什么想说的?”
她特意在好友二字上加了重音,神采飞扬,似是要去做什么开心事。
李弱水看着她,放下碗筷,慎重地开了口。
“多带些护卫,不要让小厮离你太远,一定要冷静。”
李弱水眨眨眼睛,又想起什么,伸手给她比划了一下。
“若是掉水里了不要使劲扑腾,容易呛水,船尾船身都有凸出的扶手,抓那里不费劲。”
“不知所云。”
郑眉一心认为她在酸,不在意地拍拍裙子,将头发拂到身后,带着丫鬟离开了。
李弱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微微叹口气,她只能帮到这里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还是希望她复还。
路之遥这人喜怒不定,心思难以预料,被他皮相骗到的人只能用“危”这个字来形容。
她甚至已经想象到了,郑眉因为态度过于高傲,频踩红线,最后被扔到水里的画面。
代入感太强,李弱水已经开始有窒息感了。
不过,路之遥答应游湖又是为了什么?
这点她得好好探究,说不定对她攻略大有助益。
这一段小插曲没有持续太久,毕竟今早这顿饭的目的是让郑言清为他哥哥接风洗尘。
“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郑言沐转移话题,笑看郑言清,略带几分兄长的慈祥:“你的气色好了许多。”
郑言清笑着点点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前不久李弱水说他的药可能有问题,先停一段时间。
他一开始不信,但听她念叨多了也难免有些疑虑,便有一段时间没喝药。
近日来身体虽不能说好,但确实轻松了很多,至少不容易咳喘了。
这药确实有问题,可他又能和谁说呢?
“这还得多谢弱水,看来这冲喜真的有用!”
郑夫人亲昵地看着李弱水,眼里满是谢意。
郑言沐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确实要谢谢弟妹。”
“哪里哪里,毕竟来都来了,也不能白冲。”
李弱水认真敷衍着他们,谁也没察觉这话的奇怪之处,将话题扯到了三月后的省试上。
毕竟这是郑家人目前最为关注的问题。
“按这情况,言清三月后说不准就能去省试了。”郑夫人看了李弱水一眼:“弱水,这阵子我们暂时不要孩子。”
“娘!说这个做什么!”郑言清脸色通红,都没敢去看李弱水的神色。
“懂的。”
李弱水点点头,尽管她已经扣出了一座梦想城堡,但面上还是体贴地笑了笑。
在这尴尬又不失礼貌的氛围中,李弱水开始盘算着怎么结束这场婚娶闹剧。
*
沧州有个明湖,是众人游湖的好去处。
此时正值四月,岸边杨柳拂风,湖中碧波荡漾,其上漂着四五艘船只,看起来很是惬意。
郑眉看着四周,止不住地点头。
这艘画舫是她亲自挑选的,其上飘着藕色轻纱,放着茶几,推开轩窗就能看到碧波,很是雅致。
画舫的后方远远跟着一艘小船,上面站着的是她此次带来的护卫。
她原本只是想带五六个震慑一下路之遥,但临走时想到李弱水说的话,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带了十个。
多点总不吃亏。
“路公子,你觉得这艘画舫如何?”
郑眉走到路之遥身边,又细细地看了他的容貌,顿时心里更加喜爱他了。
“抱歉,我看不见,但想必是好的。”
路之遥坐在茶几旁,手上握着一把刻刀,正在雕刻着什么。
他昨晚梦醒后便再也没睡着,鬼使神差地拿出剩余料子开始刻东西。
郑眉看着他手中那个渐渐成型的木料,一时有些惊喜。
“你还会做木偶?”
她从没有见过哪个瞎子会做木偶的,这人竟不仅仅是个花瓶。
路之遥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郑眉坐在他身旁,脊背挺直,瞟了那个木偶几眼。
“会做木偶的大都善良,方才出门时李弱水还让我提防你,果然是胡乱说的。”
路之遥雕刻的手一顿,腿上似乎又感受到了那份踩下的重量,耳边又听到那声铃音。
“她如何说的?”
“她让我随身带小厮和护卫,还说你会推我入水,你说好不好笑。”
路之遥的嘴角慢慢弯起,眉心也不自觉松开,轻笑出声。
“好笑。”
他一直都觉得李弱水有趣。
“你知道我为何喜欢你么?”
路之遥继续刻着木偶,没有回应她。
“是在比武招亲前。”郑眉看着湖面,似乎在回忆当初。
“那日我去街上看场地,或许是命运的馈赠,正好见到笑着的你。”
郑眉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眉眼不似凡人,笑容温柔却不失昳丽,仅仅是第一眼,她便移不开视线了。
“那日你用一粒红果打到我,这里都留了疤。”
她挽起衣袖,露出了一个豆大的疤痕,却突然想起他看不见,叹口气后将袖子放下。
若他不是个瞎的,她一定会更喜欢。
路之遥指间拉着几段银丝,正在打磨木偶的细微处,几缕额发落到眼睫上,被他拂开。
“是你啊。”
其实他不记得,但他记得李弱水说的,这样回话能快速结束话题。
果不其然,知道他还记得自己,郑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当时便觉得,你长得这么好看,自然该配我。”
“是么。”
郑眉一边和他聊,一边往画舫外看去。
透过被风吹动的纱幔,她看到了不远处的一艘画舫,上面站着几位衣着华贵的女子。
郑眉不经笑了起来。
她这么急着要和路之遥今日游湖是有原因的,不仅仅是因为喜欢他,更因为她早和其他姐妹约好了,今日让她们见路之遥。
“路公子,我们出去看看吧。”
“我看不见。”
路之遥手下不停,嘴上照旧敷衍。
另一艘画舫的小姐们向她招手示意,可路之遥却始终在摆弄那个小木偶,没有分给她半分心神。
她吹过牛,说他们两情相悦,却又不敢真的带路之遥前去,只好推脱说他害羞,让大家远远见一面就好。
这下若是一面都见不到,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路公子,你答应过我今日来游湖的。”
路之遥摸过木偶的五官雏形,满意地弯起眼眸:“我们不是在游湖么。”
眼见着那艘画舫慢慢离开,站在船头的姐妹们也在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不定是在嘲笑她。
郑眉咬着唇,看向了他手中的木偶。
“你刻的这人真丑!”
她猛地抢过那个木偶,不顾被银丝划伤的指尖,将木偶往湖中扔去。
黄白色的木偶被抛到湖面上空,圆型的关节喀啦转动一圈,在落水前被缠在其上的银丝拉了回来。
路之遥摩挲着木偶的关节,眼角都泛起了笑意,让人想到岸边拂动柳枝的春风。
“看来你很喜欢入水,不如来玩一下如何。”
路之遥将木偶收了起来,顺手扯下一块纱幔,手法娴熟地缠在了她手腕上。
在郑眉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从窗口翻出,落到了另一侧的湖中。
冰冷的湖水瞬间浸透她的身体,打湿了她精心画好的妆容。
此时郑眉与画舫唯一的连接就是这块藕色纱幔,她几乎是被这块纱幔拖着前行的。
摇桨的船夫大惊失色,正想要上前来,却在看到路之遥的笑容后顿住脚步,只能放慢船速,等着后方的护卫赶来。
“你敢这样对我!”
路之遥靠着轩窗,专注地磨着手中的木偶,嘴角笑意盈盈,对她的恐吓充耳不闻。
郑眉在水中大吼,看似很有气势,可她的眼睛却紧紧盯着这块纱幔。
藕色的纱幔被湖水浸得暗沉,不复原先的娇嫩。
在她方才的挣扎和浮沉下,仅仅是缠着她的藕纱慢慢松散开,她随时有可能沉到水中。
郑眉会水,但被纱幔拖了这么久,她又挣扎了这么久,体力早已流失大半,原先妨碍她的藕纱,此时成了她的救命之物。
她不明白,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样。
腕上的藕纱在慢慢松散,却不知哪一刻才会彻底脱开,这样未知的恐惧折磨着郑眉,可她又不愿求人。
“你救我上去,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路之遥靠在窗边,长长睫羽接过洒落的阳光,透下稀疏的光影,他颇为闲适地对她晃了晃木偶。
“你觉得它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