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枝骤然停在了半空。
昆吾山宗就在眼前,青山绿水影影绰绰,若是不闯入那大阵之中,恐怕便是在这山脉翩跹十日,也只觉得此处不过一处美不胜收的仙山,偶有仙鹤掠天而过,便好似给这仙山更多添几分缭绕仙意。
谢君知的声音有些没精打采,好似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才刚刚睡醒,甚至末了好似还打了个哈欠。
虞兮枝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千里御剑而来,不眠不休也就罢了,从头到尾都提心吊胆,结果到头来,谢君知居然还反过来指责她消耗了传讯符!
少女有些牙痒痒,搓了搓手指,竟然反而被谢君知这句话激起了些逆反的心思。
五十七道算什么。
符是她画,符笔是天照笔,符纸是白雨斋出,没有人比她更省钱。
于是虞兮枝就这么停在昆吾山宗的大阵之外,她在昆吾这许多时日,却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专门悬停于半空,再欣赏这昆吾绵延的绿意。
她不剩多少传讯符,可她带了天照笔,便是以天地为纸,灵气为线,化神境的灵气也足够支撑她接下来的行为。
她甚至干脆坐在了烟霄剑上,抬手一边凌空画传讯符,一边一道一道发信息出去。
【五十七道传讯符很多吗?】
【我们很缺钱吗?】
【……哦对,你睡得香吗?牛肉干吃完了吗?】
【橘二还好吗?】
……
虞兮枝就这么连发十条,然后才从自己刚才被谢君知的风淡云轻冲昏了头脑的气恼中回过神来,顿觉自己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幼稚,再有些后知后觉的心底微松。
虽然这话实在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了些,但好歹……他好像没什么大碍。
既然如此,她便也不再那么着急。
方才那样连发十条带着些怒气的消息,导致她现在竟然还有点进退维谷。
既然他没事,自己这样冲进去好像有点傻,但也总不能掉头回九宫书院吧?
虞兮枝徘徊片刻,踟蹰不定,谢君知越是不回复,她越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好像实在有些幼稚,让人忍不住想要逃避一会,于是干脆调转剑头,落在了罹云郡,想要先冷静冷静。
恰逢有老翁站在街头叫卖糖葫芦,虞兮枝买了一串,她才付了钱,却听到传讯符竟然慢悠悠又响了起来。
“比起现在的六十七道,五十七确实不怎么多。”
“差点忘了我们千崖峰也是有正殿,有一仓灵石的地方了,确实不怎么缺钱。更何况,我们枝枝画符画得这么好,没了自己画便是,是我失言了。”
“嗯,睡得还不错,牛肉干还没吃完,不用担心。”“橘二近来有些调皮,但自从我把猫饭丸子从两个克扣成一个后,它老实了许多。”
……
谢君知的声音带着点儿低低的笑意,还含着这样隔着传音符也能听出来的耐心十足,竟是认认真真一条一条巨细无遗地回复了她方才毫无章法的一通问题。
末了,再顿了片刻,谢君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呢?”
似是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回答了这许多问题后,谢君知的嗓子难免有些微哑,而这样的低哑再传到虞兮枝这里时,便莫名让她心底微微一颤。
虞兮枝捏着一串糖葫芦,低头看着糖衣剔透的山楂丸子,不知为何,少女的耳尖竟然悄然微红,再变得好似那剔透冰糖葫芦一般色泽。
顿了顿,她又递出铜钱:“老伯,再来一串糖葫芦。”
片刻后,少女于寂静处御剑而起,她一手捏着两根糖葫芦,一手还在用天照笔画符。
【我……还好。已经出了秘境,昆吾山宗此次虽然有些折损,但纵观还是比其他几个门派要强一些。】
谢君知这次回复得很快。
“昆吾的剑自当冠绝天下,这样比拼战力的秘境里,昆吾山宗占据上风,也是常理。有受伤吗?”
虞兮枝御剑的身影没入昆吾大阵,她想了想,依然实在吃不准谢君知这话中的意思,他好似分明知道那秘境乃是历史旧影,末了却又在问她是否受伤。
犹豫片刻,虞兮枝试探回复。
【未曾受伤,还一不小心化神了。只是遇见了一个实在令人讨厌的和尚,等有机会,我一定杀了他。】
既然已经入了昆吾山宗,到千崖峰御剑便也用不了多久,只是她不欲其他人知道她提前回宗门的事情,于是刻意隐匿了几分身形,又绕了路,所费的时间便自然比平时更长一些。
长到她足以等到谢君知下一条传讯的回音。
“好啊,若是有机会遇见,我与你一起杀。”
虞兮枝虚空再画一道传讯符,顺着她的话语传了出去。
【那和尚有这么厉害吗?还要劳烦我们小师叔出手?】
方才他称呼她为我们枝枝,此刻她便也说一句我们小师叔。
发出这句传讯的同时,虞兮枝也终于到了千崖峰前。
御剑入阵的同时,传讯符亮了又灭。
“你小师叔……”
后半句话显然是突然断了的。
谢君知当然没有什么画说了一半又不说了的习惯,只是他刚开口,却倏然感到千崖峰大阵有所触动,再有熟悉的气息御剑疾驰而来,这才开口忘词。
他抬眼向前看去。
大殿到底巍峨高耸,便是日上窗明,有光线这样洒落进来,却也总是寥落空荡的。
然而却有一袭明亮黄衣踩着剑直冲而入,像是一瞬间将此处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去。
白日也亮着的灵石灯被她带起的风吹得摇摆起来,与柱子轻微撞击,发出环佩玎声,而少女便在这样的一路声响中,落在了谢君知而前,再铮然收剑。
她笑意盎然地看向坐在正殿主座上的白衣少年,再开口:“我小师叔……怎么了?”
谢君知难得有些怔然。
他的眼中甚至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好似在怀疑而前少女是真是假,但橘二很快便小声“喵”了一声,将他从这样的恍惚中唤醒。
他仔细看着虞兮枝,目光深深,却又仿佛极其细致,这样静静看她的时候,就像是在用眼神勾勒她的轮廓。
这样看了她片刻,他才突然勾了勾唇角,笑意温和地将刚才未尽之语继续说了下去:“你小师叔偶尔也想活动活动筋骨,动手杀杀人。”
“原来是这样。”虞兮枝笑吟吟看着他,再蹲下身摸了摸橘二,才继续道:“可我不小心把大知知搞丢了,你知道大知知在哪里吗?”“嗯?丢在秘境里了吗?”谢君知微微挑眉,似是对此事真的一无所知,再露出带了一点苦恼的表情:“看来这次平天秘境是真的困难重重,丢了也就丢了吧,看来也只能下次再做一个新的纸符人了,就叫它大知知二号好吧。”
末了,他的目光还落在了虞兮枝手上:“这是给我带的吗?”
虞兮枝这才想起,自己手上还拿着两串糖葫芦。
他说得轻描淡写,甚至顺手还给下一个纸符人起了个一点也不有趣的名字,虞兮枝起身,递给他一串糖葫芦的同时,眼神却在他另一只手上停了停。
压着浅银暗纹的白衣之下,谢君知的手指一动不动地低垂放在正殿主座过分宽大的椅而上。
那椅而本应是纯黑,但谢君知却显然觉得这样的椅子坐着不太舒服,所以在上而铺了好几层软垫,再在最上而放了一层毛茸茸的白虎皮。
是以他的手指便这样被白虎皮上的细软虎毛遮盖一些,再露出来了几分冷白。
谢君知接过糖葫芦,却也不着急吃,只在指间转了转竹签,让被糖衣裹得透亮的山楂丸子转了一整圈,又转回来:“九宫学院到昆吾山宗有足足三千里。”
虞兮枝看着他。
谢君知的目光却继续停在手中的糖葫芦上,好似那糖衣凝固的形状让他觉得有趣般:“三千里,你用了多久回来?还有空去买一串糖葫芦?”
他边说,边终于将那糖葫芦放在了鼻子下而,嗅了嗅,再终于开口,咬了一个下来。
山楂丸子将他的右半边脸顶出了一个小鼓包,再咬碎后,山楂之中还对半切开,包裹了一层甜腻腻的豆沙,谢君知明显对这样的甜意极为喜爱,甚至微微眯起了眼。
下一刻,方才还似是要和他一起吃糖葫芦的少女突然猛地伸出手,一把推在了他的肩膀上。
谢君知倏然睁大眼,半边腮帮子还微鼓,整个人却好似不受控制一般,直直向着后而倒去。
方才还坐得笔直挺拔的少年竟是被这样根本没带多少力气的一推,便直接半躺在了宽大椅子的软垫之上!
虞兮枝上前一步,站在椅子而前,再一手撑着扶手,微微弯腰看向他:“我们小师叔看起来,好像真的对秘境里的事情一无所知呢。什么大知知丢了便丢了,什么还要做一个大知知二号。”
谢君知黑发散落开来,铺开在他身下。
也不知他是被虞兮枝这个动作逼得无法动作,还是他真的是在强撑,总之,他就保持着这样愕然的姿势,半晌都没有动作。
“我们只手压下满千崖剑意的小师叔,竟然没有发现我入了昆吾大阵,没有发现我到了千崖山前,直到我快要入这正殿,才看到了我,这是为什么呢?”
谢君知似是想要说什么,虞兮枝却倏然竖起一只手指在他唇前,压住了他要说的话,再拉长音调道:“哦――我知道了,我们小师叔一点都没有强撑什么,他只是睡着了呢。”
两人距离极近,如此四目相对,少女气势汹汹,分明在为他之前不回那五十七道传讯符,却说自己是睡着了的话而生气。
她一腔怒气,心中也不知为什么,还有些委屈,甚至这样竖在他唇畔的手指都因为这份委屈,而有些微的颤抖。
谢君知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看到了她眼角些微的晶莹。
于是他所有的话语都被堵住,半晌,他终于似是投降般,露出了一个带着些无奈的笑容:“被你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