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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七根凶简 尾鱼 11644 2023-12-16 10:11:41

上了车子,罗韧被人挟持着坐后排,带上眼罩。

他并不紧张,问:“那我的车怎么办?”

边上的人嗤笑一声:“有命回来再操心你的车吧。”

那可是辆好车,也没来得及锁,那么大喇喇停在十字路口,被交管部门拖走了也就算了,万一遇上个运气爆棚的贼,开了就跑,不知道爱惜,横冲直撞,那可怎么办?

他滑稽似的想起梅花九娘的话来:什么贼,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恰好遇上什么车,都是一种缘法吧。

车子开动了。

横竖看不见,他闭上眼睛,仔细感察车身的颠簸和传自外界的一切动静。

行驶平稳但车速中等,这是在不得不遵守各项规章准则的城区。

提速,类似飙车,车身有漂移,这是上了夜晚但少车的高速路。

车身剧烈颠簸,但速度不减,动摇西晃,如同脱缰野马,远近有狗被惊起吠叫的声音,空气中多了土壤和植被的气息。

罗韧眉头皱起,这必然是进了乡间或者远离城市的郊外,这样的地方,是指望不上什么摄像头追踪了。

真正到了见机行事老天给命的时候。

最后一段路,车速放缓,然后停下,有人拉他下车,没有摘除他眼罩的意思,枪口紧抵他肋下。

罗韧笑笑,很配合。

比起丽江,温度略低,湿度正常,一定远离城市,因为周遭没有城市特有的气味,有人压低声音对话,蹩脚的英语,在说:车子开走,留在这里太显眼。

于是车子驶离,隐约的,罗韧听到开关大门的声音,像是大的厂区厂房门口的那种特制大拉门。

周围还剩下……三个人。

都是小喽啰,没有猎豹。

人数符合预期,中国不是菲律宾,猎豹可以在棉兰横行,却不能在境内放肆,她带进来的人,绝不会超过十个,更何况,还分了一些在外地,寻找第七根凶简。

继续被人带着走,又是沉重的开关门声,周遭蓦地一暗,咳嗽的时候,有回声。

一定是很大的空间,厂房?

再走了一段,停下,有人上来搜他的身,从他后腰处拔出那把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罗韧还以为是要被没收,居然没有,那人把匕首交到他手里,粗暴呼喝了句:“进去。”

说话间,重重推了他一下,罗韧踉跄了两步,站定身子。

脚步声远去了,鼻端有铁锈和朽烂的气息,周围那么安静,静到能察觉尘埃的落下。

罗韧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摘眼罩。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高处传来砰、砰、砰的声音,几盏强光大灯同时打开,各个方位,照的都是一处,像舞台上专门追着主角去打的聚光灯,雪亮的光线刺的他睁不开眼睛。

罗韧伸手遮在脸前,适应了片刻,然后抬头环顾周遭。

是巨大的废弃的厂房,生产线和机器已经抬走,空间空旷,高处却有沿着墙壁环匝一圈的铁丝网板架设的走道和楼梯,每隔一段,有很小的通气的窗子,像嵌在墙壁上的眼睛。

那几个人,都走的远远的,贴墙站在暗影里,一动不动。

再看自己站的地方,四根大的打进地下的四五米高的钢桩,顶上和四面都包上链网,角落处开了门——他其实等于是,站在一个铁笼子里。

罗韧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轻笑起来。

虽然并不十分相似,但这场景,太熟悉了。

打黑拳,打死拳,而且,是死拳中,最激烈和残忍的一种,围笼死拳。

类似古罗马的角斗比赛,两个人进场,笼子锁上,必须死一个,才能开笼。

如果不忍心下狠手,那么好,笼子不会打开,也不会有人送饭送水,活活饿死在里头,也是可能的。

围笼死拳,哪怕在菲律宾,乃至整个东南亚都不常见。

罗韧大笑,看向高处:“这么想看我打拳吗?挑战的是谁,又是泰国的那个拳王休曼吗?很久不见了,我也挺想他的。”

没有回答,高处的走廊上静静悄悄,光弧涤荡在半空里,那几个人无声无息,像影子一样沉默。

然后,他的身后,传来渐渐清晰的脚步声。

罗韧回头,看到猎豹。

他的表情从惊诧到冷笑:“你吗?很好。”

她的手里,也有一把锃亮的匕首,很小巧不到,说是匕首不大确切,罗韧认出那是在大马和印尼常用的蛇形刀,刀身有4到5处弯波,曲线如蛇,刀柄处伸出有锯齿的三角,用以在近身搏斗中卡死对方的武器。

围笼死拳,冷兵器,两个只能活一个。

很好,就该这样,这是他最理想的复仇舞台,不要用枪,一颗生冷的子弹打过去,不痛不痒,安抚不了亡魂,最好是冷兵器,坚硬、残忍,破开皮肉,饮你的血。

罗韧长吁一口气。

“木代呢?”

她不回答,眼神冷漠,面无表情,一步步的走进来,转身关门、落锁,然后手一扬,那把开锁的钥匙从链网的孔洞中飞出去,又落在地上,发出金属质地特有的声响。

“木代呢?”

她还是不回答,蛇形刀在手上转了个刀花,刀柄是镶金的,映衬着银晃晃的刀身。

罗韧笑:“怎么,不说两句吗?”

猎豹的眼睛里戾气骤起,突然间前冲两步,罗韧迅速后退,满心以为她是直取,谁知道她冲势未绝,忽然斜身踩上链网,身子扬起两米多高,然后居高临下,刀锋斜指,向着罗韧脖颈处插入下来。

罗韧猱身避开,与此同时迅速转身,两手一左一右,各掰住她肩膀,向着地上狠狠掷去。

她动作极快,后背甫一接地,旋即跃起,身子一个半空翻转,借势将匕首插向罗韧小腹,罗韧毫不留情,一脚正踹在她胯骨,把她整个人踹飞撞到链网之上,但她借力卸力极好,一手拉住链网,身子往上急滚,再一个猛蹬翻转,两脚稳稳蹬住网身,一手紧抓顶上的链网,竟像个可以飞檐走壁的蜘蛛人样。

罗韧脑子里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猎豹的轻身功夫可真好啊。

高手过招,即便只是一个回合,已然神经紧绷,好在根据时间推算,兴奋剂已经起作用,他不觉得累,伤口没有知觉,反而极其亢奋。

第二回合。

猎豹居高临下,又是携劲力飞扑,罗韧后撤一步,手中匕首狠狠挥出,半空之中,她居然躬身避过匕首锋刃,长臂一伸,搭上他肩头,整个人如同一只灵猿般,从他腋下穿过,一手控住他胳膊,一只手持蛇形刀,向着他咽喉直撸过去。

罗韧变招也快,向后便倒,若是寻常刀刃,自是伤他不到,但蛇形刀刀身起伏,有一道弯刃,还是将他的脖颈处拉出一道浅浅口子来。

罗韧怒极,倒地之后一个挪起,两腿绞住她小腿,向着侧面狠翻,觑着她倒地之际,匕首直刺过去,猎豹避之不及,身子刚刚侧过,匕首便自她锁骨处直豁而下。

猎豹一声痛呼,一脚蹬在他腹部,借力滑脱出去,罗韧竟不觉得疼,持着匕首站起来。

那一头,猎豹也抓住链网站起身来。

她伤口比罗韧深,鲜血淋漓滴在地上,像小朵绽开的嫣红的花。

真奇怪,蛇形刀的刀柄处有伸出的三角,三角处有锯齿,是用来保护手腕的,而且近身搏斗时,方便卡死对方的匕首。

她刚刚,为什么不用蛇形刀呢?好像是并不清楚这刀有这样的功能。

有飘渺的疑惑,半天的云一样从脑海掠过。

不过,不及去想了,第三个回合开始了。

这一次,是对冲。

说不清是谁攻谁守,只记得冲到一处时,罗韧突然心念急转,错步闪身到她身后,一手摁住她肩膀,另一手钳她咽喉,她双手迅速抓住罗韧胳膊,一个大力下拽,想把他拽个过肩翻,中途知道自己力气不够,一脚蹬住边上链网,身子上扬,蹬蹬蹬连上三步,似是想从这钳制中脱身,罗韧早料到她意图,几乎是有样学样,与她前后脚蹬住链网,然后半身翻转,借着自身重量,将她狠狠压跌在地上。

半空跌落,几乎能听到她骨架和地面碰撞的闷响。

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罗韧再无犹疑,一只手握住她两手手腕,膝盖狠狠压住她腿,另一手一翻,匕首的锋刃便压到她喉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罗韧咬牙,狠狠剜视她几秒,脑海中过电影般。

——塔莎娇憨的,红着小脸,忸怩道:“我是爹地的小女儿,国王和王后都是疼最小的孩子的。”

——尤瑞斯在水里兴奋地扑腾着,说:“罗,我是一条黑鱼,在中国,黑鱼很珍贵吧?”

——青木对着他大吼:“九条命!罗!九条命!”

罗韧的眼前一片模糊,他握紧手中的匕首,手上一沉……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愣了一下。

他看到身下的猎豹,那只没有被眼罩罩住的眼睛,缓慢地,流出了眼泪。

她竟然哭了。

这场景,似乎在哪里见过。

罗韧浑身发抖,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个微凉的晚上,树林,木代的泪水滴落在他持刀的手上。

他喉结滚了一下,下一秒,几乎不受控般,一把扯掉了她的眼罩。

看到她的另一只眼睛,含着泪,清澈,而又明亮。

不是的,怎么会这样?巨大的恐惧、后怕,裹挟着狂喜,罗韧双手颤抖,胡乱地探向她脖颈、耳后,她脸上精妙地贴合着什么,那是取模粉倒出的脸部模具,他拭到贴合处,狠狠往外扯开……

有低沉的、女人鬼魅般的冷笑声,经由话筒和音响效果,在厂房空旷的上空盘旋,辨不清方位和来处。

那个声音说:“杀了他。”

话音刚落,身下的木代眼神蓦地凌厉,伸出手臂,狠狠扼向罗韧的喉咙。

罗韧翻身撤开,再起身时,她已经站起来了,伸手慢慢理过头发,另一只手里,握着那把蛇形刀。

“木代?”

她不回答,蛇形刀在手里转了个刀花。

尾声

罗韧知道,这架,打不下去了。

那是木代。

他的武器是匕首,锋利无匹,在皮肤之上轻轻一撩就能见血,她身上的伤口还在冒血,他做不到拿刀子对着她。

除此之外呢?

他擅长近身格斗,每一招下手都重,之前的过招,如果不是木代躲的够快够巧,残了也是有的——现在,让他的拳头往哪处招呼?她那么纤细、用青木的话说,细伶伶风一吹就倒。

罗韧想笑,笑不出来,手一松,匕首就落到地上。

与他不同,木代的所有思绪和意识似乎都被那句“杀了他”牵引,眼神冷漠而没有焦点,好像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

她盯着他,攥紧蛇形刀,猱身扑上。

罗韧左支右绌,处处受制,承她拳脚,也受她刀锋,拳脚还好,木代的力气不算大,但刀锋无眼,只要进肉就会见血,最最凶险的一次,他一记重拳到了她肋骨处,硬生生滑开——肋骨之下保护的,是全身最重要的脏器,万一勒骨折断插进内脏怎么办?身娇体弱的小丫头,她受不了的。

她却不管,借着这滑脱之势绕开,反手向着他后背就是一刀,从左肩斜下,直豁了整个后背。

罗韧痛的眼前发虚,恍惚中,看到木代蹬蹬蹬踩住链网,飞檐走壁样直上,然后身子倒转,膝盖猛弯,向着他直撞过来。

这一撞几不曾翻江倒海,她的膝部顶撞他左右胸腔,罗韧胸中气血翻滚,几乎是被她压翻在地,模糊中,看到她蛇形刀高高扬起,向着他胸口斩落。

罗韧意识飘渺,目光越过她肩膀,落到高处。

那里,原本是没有人的,但是现在,他突然看到了黑洞洞乌漆漆的枪口。

电光火石间,罗韧忽然反应过来。

猎豹要杀木代。

她对他的折磨还要延续很久很久,但木代于她,本就是累赘,如今走到这设计好的一步,她要他们相杀的目的已经达到,游戏的高潮她已经欣赏,所有的包袱已经抖开,木代已经没有用了。

罗韧眸子骤然收紧,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伸手抱住木代,翻身压在身下,冰凉的刀锋刺入左胸,与此同时,“嗒”的一声,有子弹自他后颈下方射入,对穿,去势不绝,凿进地下。

有那么一两秒,意识一片空白,像是失去了全世界。

再然后,声响、气味、触觉慢慢回归,血腥气像汹涌的海浪把他包围,高处传来蹬蹬蹬的急下的脚步声,猎豹终于出现了吗?

他只看着身下的木代,嘶哑着声音,带着笑。

说:“木代,你看,你那么想杀我,可我始终,都舍不得你死。”

又问她:“小口袋,你认得出我吗?”

木代狠狠把他推搡到边上。

罗韧倒在地上,伤口处的鲜血如同热流涌出,他用手去堵,眼前渐渐弥开血雾,模糊中,看到木代翻身站起。

梅花九娘调教的好徒弟,身姿利落,无可指摘。

木代提刀上前,远处,猎豹怒喝:“先住手。”

于是她住手,停在原地不动。

他的姑娘,跟他的小女儿一样,现在,只听猎豹的话。

罗韧笑着咳嗽,血沫从口中翻出,按住伤口的指腹下,有极细的链子。

那是他送给木代的、又被猎豹送还的口哨,已经浸透了血,白色的珍珠,裹着血衣。

罗韧攥住口哨,慢慢送到唇边,意识像流水一样倾覆开去。

那一晚,猎豹说他的话没有错,他从未输过,却在她那里折戟沉沙,他也许自己都没有发现,从心底里,他其实惧怕猎豹——她逐一拿走了他生命里最珍视的东西,一次,又一次。

罗韧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微微颤动着,缓慢的,攥住了身侧遗落的匕首。

猎豹向这里走来了,她不会错过他弥留的时间,她会亲眼审视他这头拔掉了猎牙的兽。

那是他救木代的最后机会。

罗韧微笑,血在身后蕴开,木代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了,他像是回到了在菲律宾时常做的那个梦里,他的姑娘,披荆斩棘为他而来,可突然,又从他的怀中惊起,越走越远。

最终,他也没留住任何人。

——罗小刀,你要是想我的话,就吹响口哨。

吹什么呢?

——“给你吹个好听的。”

——“世上独一家,青木和尤瑞斯他们想学,永远学不会。”

——“我早就打定主意了,传男不传女,传子不传媳,你想知道,以后问你儿子去。”

细细的音律,像微颤在充满血腥味空气里的一道波线,又像一缕最细弱的希望,一音三转。

宁静,平和,穿缀起他和她的每一帧片段,回溯到最最初时,两人确认关系的那一刻。

——“过十二点了,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好不好?”

高处,窗外的夜色似乎要化开了,黎明将至。

始于午夜,终于晨曦。

小口袋,以后这世上,就没人吹口哨给你听了。

……

猎豹打开锁。

她听见哨声了,开锁的时候,手下稍微迟疑了一下。

吹响口哨,总像一个无从摩挲的谶语。

她用口哨试探过木代,不管怎样的吹法,短促或悠长,她都没有反应。

罗韧的哨声,在她听来,无甚不同,她狐疑的目光扫过木代的脸,她还是那样站着,眸光没有焦点,手里的蛇形刀,泛着清冷的光泽。

很好。

猎豹打开锁进来,绕着罗韧,慢慢地转了一圈,再一圈。

然后,面上忽然露出狰狞,一脚踢飞了他手里的匕首,然后伏下身去,慢慢凑近他耳边。

罗韧的胸膛起伏的厉害,身体开始出现时不时的痉挛。

猎豹跟他说话。

“罗,大家都是聪明人,都给自己留了后招,你的后招就是这把刀吗?想和我同归于尽,最后一搏?”

“你知道我的后招是什么吗?”

“你给你的小美人儿挡了枪,你以为,我是想杀了她吗?你真不了解我,罗,一颗子弹结束一个人,多么无趣。”

她的声音低的像耳语:“我喂她吃了一粒巧克力豆,罗,你要上路了,我让你看最美的礼花绽放。”

罗韧额上青筋暴起,眼睛瞬间充血。

在菲律宾时,“巧克力豆”是他们对微型炸弹的戏称,杀伤范围不算很大,但进入人的体内,足以把腹部炸的四分五裂。

这叫“礼花绽放”。

罗韧嘶吼一声,奋尽全身力气,想去扼猎豹喉咙,猎豹扬声大笑,伸手去掏起爆器。

就在这个时候,伫立一旁的木代,忽然猛冲过来,没给猎豹任何反应时间,一手搂住她头,另一手的蛇形刀向着她咽喉刺落,猎豹反应极快,往后急仰,刀尖从胸上划过血道,四围枪声骤起,夹杂着英语和土语的“小心!”。

突突声响,击在链网上的子弹爆出金石火光,有些打在地上,击的水泥屑乱飞,木代抱头就地滚翻到罗韧身边,急趴到他身上,叫他:“罗小刀!罗小刀!”

罗韧瞳孔放大,身后浸着血泊,竟像是没有生命迹象了。

木代失声痛哭,伸手去堵他血口,吼他:“罗小刀,你醒醒啊。”

高处响起枪声。

猎豹心中一凛:如果没记错的话,高处她并没有安排人手。

这里,需要回头从郑明山那里说起。

五人、一鸡、一车,缓缓驶出古城。

一万三抱着电脑,紧张地看屏幕上摄像头的迅速切换,眼花缭乱,应接不暇,额上开始冒汗,愈发觉得一车人像是临时搭起的草头班子,不靠谱。

不敢立刻追上去,怕打草惊蛇,车子一路匀速,行进到某一段时,一万三忽然失声叫了句:“车子没了!”

是没了,从画面上消失了。

郑明山看了他一眼:“不是没了,是没摄像头了,最后出现的路口是哪?”

一万三赶紧切换画面放大了看,隐约辨认出路牌,赶紧循迹搜索:“从江湾道那开始,就出城了!”

如果出城的话,那地头可就大了,没有现代科技佐助,天南地北,哪个方向都有可能。

但是追的话,又可能打草惊蛇,全盘坏了事。

除了还在昏迷和清醒的边缘处挣扎的青木,三个人、一只鸡,都看向郑明山。

郑明山牙一咬:“妈的,追!”

郑明山的字典里,是没有纠结或者挣扎这样的字眼的,他也说不准这性格好还是不好:举棋不定吗?那就选一个,管它三七二十一,心里想捡哪个就是哪个。

于是开足马力,冲过那个没有摄像头的街口。

路开始颠颠簸簸,这里地形的复杂超过郑明山的想象,岔道极多,有些土路路段他还能凭借新鲜的车辙确定走向,而水泥路段就完全看不出端倪来,三来两去的,郑明山也失去了耐性,狠狠一踩刹车,破口骂了句脏话。

就在这个时候,曹严华指着电脑屏幕大叫:“车!车!又有了。”

又有了?郑明山心中一凛,抢过了电脑来看。

不是先前的路口,出现在另一个路口,地图定位来看,离的不远。

放大了看,虽然看不清,但模糊着可以辨出,车里除了司机,没有其他人。

在行话里,这叫“卸货了”,把货卸在某个地方了。

曹严华慌慌的:“怎么办?地方这么大,谁知道他把我小罗哥扔哪去了……”

话还没说完,身子一个趔趄,郑明山已经掉转车头:“截他!”

有监控的帮忙,加上郑明山不要命的车技,一路横冲直撞,车里人人变色,最终在一个岔路口,漂移着横过车身挡在那辆车前头。

一万三只觉得肚子里晃荡的翻江倒海,好不容易恢复过来,郑明山已经带着曹严华下了车,一万三眼角余光觑到郑明山一把拉开车门,把司机拽下来,上脚就踢。

太粗暴了!

一万三瞥了一眼电脑屏幕,向着外头提醒:“大师兄,有摄像头,往右转点,别被拍到了!”

坐回座位,炎红砂正瞪着他,一万三脖子一梗:“咋了?”

炎红砂说:“干的聪明呗。”

车子外头,那司机被打的求饶声不断,曹严华撸着袖子,像个跟风的狗腿子,瞅空就上去踹一脚,曹解放脖子伸出窗口,眼睛滴溜溜瞪的溜圆,滑稽似的随着拳起脚落而一惊一乍。

过了会,大概是问出什么了,一万三看到郑明山手刀在那人颈后重重一切,那人就瘫过去了。

车子重新发动,一万三趴着车窗看身后横着的车子和车边倒着的人:“大师兄,咱就这么着把人撂路上了?”

“嗯。”

一万三居然觉得兴奋,和罗韧的谨慎小心不同,郑明山走在不管不顾的极端,如果拍大片的话,他一定是那种为了拯救世界炸了大半个地球留下一堆烂摊子的孤胆英雄。

路上,郑明山给他们交代。

——“这条路往西,在一个废弃的厂子里,主厂房。”

——“加上猎豹,那头有四个人,都有枪。”

——“咱们分成两个梯队,曹严华和红砂跟着我,记住,听我指挥,没有吩咐的话,只能在我后面,我是带你们来帮忙的,不是要你们命的。”

——“一万三,你在车里看着青木。想办法把他弄清醒,这种场合,他比你们管用。”

……

车子停下,黑魆魆的厂房伫立在渐渐融入曙色的夜幕里,郑明山第一个下车,回头时,炎红砂不知道从哪找了个塑料袋张开,一万三正拿着刀子,胳膊上划开一道,一边痛的龇牙咧嘴,一边拼命地往袋子里挤血。

炎红砂催他:“多挤点,没准用得上呢。”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郑明山焦躁:“还不走!”

炎红砂吓的一个激灵,袋口拧扣了装进兜里,小跑着下车。

一万三有点羡慕,扒着车窗口看炎红砂和曹严华在郑明山的带领下翻过厂区的大铁门,向着大院中央的厂房疾步过去。

有功夫真是好啊,连曹严华这样只会一鳞半爪的,都能被抓来当生力军用。

一万三低下头,看向眼睛翻白,嘴巴里兀自嘟嚷不休的青木,伸手拍他的脸:“喂,喂,你醒醒啊……”

三个人,迅速贴到厂房墙边。

耳朵贴墙去听,似乎有动静,但听不真切。

郑明山抬头去看,看到高处,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小的气窗,大小……

他这身板,估计通不过去,但女孩子身形娇小,红砂应该可以。

郑明山打了个手势,示意自己要上去看看。

曹严华和炎红砂会意,两人溜着墙根走,一直到大门边,曹严华试探着伸手推了一下,低声说了句:“里头锁上了。”

炎红砂也压低声音:“能开吗?”

曹严华额头渗汗,半是着急半是害怕紧张,把怀里鼓囊囊的开锁包取出来:“我试试。”

“别发出声音啊。”

那哪能呢,这不是小瞧他专业素质吗,哪个贼撬门的时候,是敲锣打鼓着来的?

曹严华抹一把汗,开锁包摊开,一样样往外取工具。

正试着,突然间,一声闷响,像是枪声。

两人面面相觑,炎红砂脸色煞白,颤抖着问他:“是枪吗?”

一颗小石子落在身边,回头一看,是郑明山,招手让他们马上过去。

近前时,他脸色铁青,说:“里面情况非常不好。没时间磨叽了,要马上。”

又看炎红砂:“怕死吗?”

炎红砂一颗心跳的厉害,拼命摇头:“不怕。”

“好样的,你打头阵。”

啥?

炎红砂一阵发懵。

郑明山迅速蹲下身子,拿石子在泥地上画了个长方形,正中加了个小方块。

“厂房,长方形,中间有围笼,除了主出口,暂时没有发现别的出口。罗韧和木代在,罗韧中枪。猎豹的手下应该在四边,气窗的位置有遮挡,角度、方位都不适合我开枪。情况非常不好,需要马上行动。”

“曹小胖尽全力开锁,红砂,你从气窗进,尽量小心隐蔽,绳子绑在高处的走道栏杆上,枪给你。”

他拔出枪,很快调整到只扣扳机就能开枪的状态,直接塞给炎红砂:“不需要你瞄准,开枪就行,当然,能放倒一两个最好。锁开为令,荡绳进到厂房上空,朝四面开枪,把所有人注意力吸引到你身上。”

“到时候我从正门进,尽量悄无声音——红砂你要注意了,看到门开,马上甩枪给我。”

炎红砂拿枪的手汗津津的,她点头:“好。”

“借着场内这一瞬间的分心,我开枪点射,应该能干掉两个,争取放倒三个。”又看曹严华,“到时候马上进来,不管江湖规矩,能一起上就一起上。”

曹严华点头,腿有点发抖,正想小跑着回去开锁,郑明山忽然伸出手,手背向上。

炎红砂先看懂了,手背搭上去,曹严华也搭上去。

每个人的手都发烫。

郑明山说:“没事,不紧张,咱都会活着回来。”

郑明山先上,壁虎游墙他不如木代精,但上墙什么的还是可以勉强应付。

到位之后,绳子垂下,把炎红砂给拽上来。

炎红砂紧张的很,嘴唇都没了血色,郑明山下去之前,拍拍红砂的背,说:“记着,不管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心里多么着急,都不要冲动,要守自己的位置,做自己的事。”

说完了,迅速滑下墙面,炎红砂低头,看到郑明山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她对自己说:“不慌,不紧张,会活着回去的。”

偌大的厂房,焦点都在那个围笼上,聚光灯把亮与暗分的太过分明,竟没人注意到高处的小小窗口,有小小的身影突入。

炎红砂动作尽量轻的,把绳头在栏杆上打结,计算好长度之后,另一头虚缠在腰间,估摸着到时候落地的方位。

木代在围笼里,罗韧躺在地上,身下大滩的血,炎红砂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勒令自己冷静,死死顶住大门,一遍遍的在心里重复:守自己的位置,做自己的事。

也不知道念叨到第几遍时,厂房内的枪声忽然大作,与此同时,大门悄无声息似的,推开了一条缝隙。

就是这个时候了!

炎红砂握紧枪柄,一个箭步踏上围栏,足下一蹬,枪口端起,毫不犹豫扣下扳机,向着厂房内荡了过去。

【番外】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郑明山疾奔两步,身子半空跃起,稳稳接住炎红砂抛过来的枪,觑准一个枪口已然朝上的喽啰扣动扳机。

百密一疏,他还是忘了交代炎红砂,这枪是冲锋枪,每秒钟的射速可以达到十发以上,一把枪的装弹量有限,她在上头自由发挥一气,留给他的“米”实在不多。

不过转念一想,交代了也白搭,新手没有枪感,给她限制的话,反而畏手畏脚施展不开。

放倒了两个,身子堪堪触地,子弹也刚好用尽,郑明山一个鹞子翻身站起,向着剩下的那个急冲,那人的枪口刚朝这转过来,郑明山毫不迟疑,一甩手,手中的冲锋枪旋风镖样砸向那人头顶。

这一掷劲力奇大无比,那人仰后就倒,枪口往半天上打出一梭子弹,郑明山一脚踹向那人胸口,借着这股子蹬力,怒吼一声,扑向从围笼里出来的猎豹。

这几下兔起鹘落,一气呵成,猎豹算是以逸待劳,反应也极快,两人错身之间已经过了一招,各自站定时,炎红砂刚刚落地,大门砰的撞响,曹严华也刚刚卯足了劲冲进来。

郑明山吼:“猎豹交给我,你们两个清场,躺下的人,别给他们机会放冷枪。”

是的,得交给他,他虽然没有继承师门衣钵,但入门在先,是梅花九娘收的大弟子,这一趟对决,理当从他开始。

话刚落音,木代哭着叫他:“大师兄,救救罗韧!”

郑明山心中一凛,瞥了一眼围笼内,场景触目惊心,别说是罗韧已经成了个血人,连木代的脸上手上,也几乎全是血了。

郑明山心里清楚,类似的意外或者野外作战受伤,现场的急救合理迅速与否,是一个人后续能否活命的关键。

一个是间接杀死师父的仇人,一个是罗韧……

妈的!郑明山咬牙:死人活不过来,就现在而言,止损他妈的比报仇重要。

他撂下句“尽量拖住她”,迅速奔进围笼。

刚在罗韧身边跪下身子,血腥味几乎是扑面而来,早年时,郑明山见过不少类似的凶险场合,一个人能否活命,实在是扫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见到罗韧情形,他自己心里先凉了半截。

刀伤还好,没有伤及动脉,他厉声吩咐木代:“用你的衣服去摁住伤口,实在不行,拿布头朝里塞,先止住血,还有,另一只手摁住他近心脏,他心脏不跳,你帮他起跳!”

木代脑子里嗡嗡的,含着眼泪点头,用匕首割下自己里衫的大幅,叠起了摁住罗韧伤口。

再看枪伤,一颗心瞬间落到谷底:好像是……伤到动脉了。

郑明山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被木代还有围笼缠斗的场景分心,伸手沿出血伤口朝上,找到搏动的动脉血管,用手掌狠狠将血管压迫在所在部位就近的骨头上止血,另一手单手拿刀,割开衣服,配合着嘴咬扯开,揪成团,摸索到枪洞处,用力塞进去。

这当然不是最合适的方法,他知道应该消毒、应该合理包扎——现在伤口全部暴露,出血不止,感染的风险太大,但这是目前状态下,最粗暴有效头痛医头的法子了。

他的掌心继续按压血管,向木代飞快的吩咐:“要送医院,立刻、马上。”

一抬眼,看到炎红砂和曹严华正拼命缠斗猎豹,心急如焚是真的,又不能松手。

两个人都不是猎豹对手。

只有炎红砂能勉强使出些招式来,曹严华已经不成章法了,只是仗着人胖,能扛揍,要么就拼命抱她腿,要么拼命抱她腰,只撑了片刻,猎豹一记后蹬,一脚把曹严华那么大的块头踹飞了出去,好在曹严华恰恰砸在围笼一面的链网上,缓解了不少冲势。

这一下,只剩下炎红砂对猎豹了,曹严华抹了把嘴上的血,正要冲上去,郑明山厉声吩咐他:“先不管红砂,拿枪!”

曹严华陡然反应过来:也是,这厂房里还有枪的!

他瘸着腿,小跑着奔向最近的枪落处,那一头,猎豹对红砂,真像是猛兽搏兔,只过了两三招,她已经扼住了炎红砂的咽喉,力大无比,竟掐着她脖子把她举离了地。

炎红砂眼睛翻白,伸手想去抓猎豹的脸,怎么都抓不到,木代看的全身发抖,郑明山咬牙命令她:“守你的位置,做你的事!”

这当儿,曹严华已经拿到枪,血红着眼冲过来,对准猎豹后背,嗒嗒嗒就是一梭子。

他没有枪感,不会瞄准,猎豹后背似乎是长了眼睛,只错步动了一下,曹严华那一梭子,全部放了空。

炎红砂呼吸不上来,双腿在半空中痉挛着,忽然想到什么,奋尽最后的力气,伸手进兜里掏出一塑料袋的血来,抓在掌心凑近猎豹,狠狠用力一握。

塑料袋迸破,血道四溅,有一道恰喷进猎豹的眼睛里,哧哧白烟腾起,猎豹痛呼一声松开了手,炎红砂趁势给了她一脚,呛咳着连滚带爬,向着围笼这边过来。

要说猎豹,也真是个人物,审时度势,半分都没耽搁,向着大门口疾奔而去。

郑明山心中一阵叹息:看来,这一趟,猎豹是要逃掉了。

影视片里,反派的大boss总是会缠斗到最后一刻,或杀人或被杀,但郑明山的实战经验并非如此:那些棘手的人物,在危险降临的一刻,最常见的举措,其实是迅速撤离——并非狼狈逃跑,而是撤离到安全地带,确保自身安全,再行卷土重来。

恶人害了太多人,往往更加惜命。

曹严华跟在后头又是一梭子,似乎打中了,猎豹的腿上一个趔趄,几乎直跪下来,但又立刻站直,曹严华大喜,再去扣扳机,弹膛已经空了。

猎豹停下,回转头来,盯着围笼内外那一干人,唇角勾起狰狞的笑容来。

说:“让你们看……礼花绽放。”

……

炎红砂喘着粗气,想追又提不起力气,纳闷地看猎豹变了脸色,在身上乱翻了一两秒之后,迅速消失在门口处。

她问:“她在找什么啊?”

咣当声响,曹严华双腿发软,甩了枪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慢慢的,从怀里掏出几件东西,扔到了地上。

有口红、刀片,还有类似开关一样的物件。

说:“不知道,找这些玩意儿吧。”

“你偷她东西了?什么时候?”

“被她揍的半死的时候。”

郑明山打断他们:“罗韧情况不对,你们马上,让一万三把车开进来,同时打急救找救护车,抢到一点时间是一点,我们这头送,救护车往这头赶,半路汇合,可以尽快抢救,快!”

曹严华应了一声,看一眼哭成了血人泪人样的木代,不敢多看罗韧,跌跌撞撞奔出去,小跑到厂区铁门边上,透过铁栅栏的间隙看向外头。

前方、左边、右边。

突然傻了眼了。

车呢?

他妈的车呢?

半晌,他气急败坏的大叫:“你个狗日的一万三!”

一万三一直致力于让青木醒过来。

他有自知之明,人在不同的场合有不同的价值,现在这种情况下,青木一个人抵他好几个。

试了好多法子,抽耳光,捏鼻子,甚至开了瓶矿泉水淋他脑袋上——青木始终还是有些迷迷糊糊,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时,一万三欣喜的凑上去,青木却没什么意识,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妈的小鬼子这么嚣张!

一万三心里的火簇簇的,一瞥眼看到曹解放,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他指青木的人中,吩咐曹解放:“啄他!”

示意了好几次,曹解放迟疑着,末了终于会意,噌的啄了过去。

这一记力大无比,几不曾在青木上唇啄了个血洞,青木双目陡睁,曹解放吓的在车里扑腾着乱飞。

青木痛的嘘着气去捂嘴唇:“谁?这是哪里……罗呢?到哪了?”

一万三有点佩服他,受过专业训练的人的确不一样,短时间内就能迅速调整过来。

他赶紧把事情大略的说一遍,力求说在点上:“他们在厂房,进去有好一阵子了,大师兄说,如果可以,要你帮忙……”

“嘘!”

青木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死死盯住远处,面部表情怪异,眉头几乎拧成了结。

一万三后背发凉,赶紧转头去看,看到厂区的另一面围墙墙头处的身影,迅速跳下消失。

谁?大师兄他们出来了吗?

青木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来:“猎豹。”

“你确定是猎豹吗?”

一万三的手止不住发抖:都在厂房里,怎么就只有猎豹出来了?难道说大师兄他们都……完了?

青木一把搡开他,从后座直接跨到驾驶座,迅速发动车子:“她化成灰我都认得。”

一万三脑子乱的很:“你想怎么样?”

“嘘……别说话。”

车子开动,并不去追,而是直接开上了最近的高处,停下。

从高处的视角,可以看到猎豹的位置、她离开的方向,和阡陌纵横的路道。

一万三抱着曹解放,紧张的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咽着唾沫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你想怎么样?”

青木对着后视镜里的一万三笑了一下:“从岔路,绕到她对面,装着是偶遇,然后,加速,撞死她!”

话音未落,蓦地一脚踩下油门。

一万三这辈子都忘记不了这场景。

从前,他招摇撞骗,但从未想过要杀人。

晨曦渐起,清晨薄凉的雾气在四周弥漫,这是条田埂土道,边上有条小河,四野泛着青绿色,车子在土道上颠簸,而远处,有个踉踉跄跄的人影。

那就是猎豹吗?一万三屏住呼吸,下意识的,伸手捏住怀中曹解放的鸡嘴,曹解放的小眼睛滴溜溜的,像是知道形势严峻,反常的安静。

青木死死盯住那个渐行渐近的点,车子开的不急不缓,居然还平静的跟一万三聊天。

“即便咱们不撞她,她大概也会抢车的。”

“你把她撞死了怎么办?这是……杀人呢。”

他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我本来就是来杀她的,你以为,我是来交朋友的吗?”

距离越来越近了。

一万三用力抓住车边把手,尽量低下头把身子窝成一团,车子油门踩尽骤然加速的时候,他感觉耳边都有呼呼风声——砰的一声,车身似乎重重撞上什么,然后一直往前,剧烈颠簸了一下,停下。

这是……碾过去了吗?

一万三毛骨悚然,坐在车里半晌没动,过了会听到开门声,青木下车了。

他咽了口唾沫,也赶紧跟下来,看到青木走到猎豹边上,蹲下来。

一万三有点怵头,不敢过去看。

那就是猎豹吗?罗韧他们口中穷凶极恶的猎豹?就这样,被乡间小路上,一辆普普通通的小面包车给撞死了?

一万三脑子里滑稽似的冒出一句话来。

活的跋扈,死的窝囊。

青木伸出手,探猎豹鼻息,拭她心跳,冷漠地看她全身痉挛,又掀开眼皮,看她的眼睛。

说:“这只眼睛,好像被烧过一样。”

说话间,扯下她眼罩。

那只瞎了的眼睛,眼皮耷拉着,了无生气。

不远处传来晨鸟的婉转啼声,曹解放摇摇晃晃,沿着河堤下到河岸,颇为欢快地翘着屁股左啄右啄,一万三慢慢挪到青木身边,有些瑟缩地看猎豹的尸体。

“她……死了吗?”

青木笑了一下,从兜里掏出揉皱的烟盒,取了一支点上,自己吸了一口,然后蹲下来,挖了个小坑,把烟斜插在里头,说:“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吗?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电光火石间,一万三忽然想到什么:不是说猎豹身上有凶简吗?不是应该把凶简逼出来吗,凶简呢?

他低下头,触目所及,脑子里忽然一轰。

他看到一只陡然睁开的,血红色的眼睛!

“小心啊!”

来不及了,猎豹手出如电,瞬间扼住青木的咽喉,一万三几乎能看到她手背上青筋暴起。

青木的脸刹那间青紫,双目几乎暴突,一万三也豁出去了,从地上抱起石头就往猎豹头上砸——这一砸砸了个四分五裂,才发现抱的不是石头,只是大的土坷垃块罢了。

完了,周围没有趁手的家伙,再不想招儿,青木就要废在这了。

一万三大吼一声,借着冲力去撞抱猎豹,猎豹果然立足不稳,三个人,一起沿着河堤滚滑下去,惊得正在河边啄食的曹解放扑腾腾飞了开去。

好不容易停下,一万三想站起来,喉间突然一紧,猎豹的另一只手扼到了他喉上。

一万三呼吸不了,挣扎着左右摇摆着脑袋,看到不远处的曹解放,惊呆似的站了半晌,忽然翅膀扑腾扑腾,迈着急促的小碎步,向着猎豹冲了过来。

一头撞在猎豹小腿上,反把自己撞了个趔趄,然后拼命低头去啄猎豹的脚——猎豹脚上穿了皮靴,很是不耐烦的狠狠抬脚一踹,曹解放就像个球般被踹了出去,半空中连打几个翻滚,还掉了好多鸡毛。

一万三眼睛充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曹解放滑稽的很,觉得想笑,又鼻子发酸的想哭。

不枉养它一场,好鸡。

身子陡然拖动,是猎豹摁住他们的咽喉,一左一右,把两个人的脑袋摁进了河里。

清晨冰凉的水浸入嘴巴、鼻孔、耳洞,一万三的脚徒劳的四下踢腾着,河面上泛起水泡。

猎豹仰天哈哈大笑。

就在这个时候,一万三听到了生平听过的,最嘹亮的一声——

呵……哆……啰!

他陡然睁开眼睛。

河水在他的眼睛上方流动,冰冷、刺痛,又奇异似的有了变形的效果。

他看到,猎豹仰着头笑的欢畅,而半空之中,曹解放扑腾着急掠而至,双翅张开,经着河水的变形,那翅膀竟像掠开的鹰般,它低下头,尖利的鸡喙狠狠啄向猎豹的眼睛,然后猛然飞离。

隔着那一层流动的河水,一万三看到,曹解放的鸡喙里衔着什么,自猎豹的眼睛里,啄拉出一根血红色的,带子般的长条。

喉间钳制的力量骤减,猎豹的身体痉挛了一下,向前直直扑跌在河水之中。

血色在河水间蔓延开来,一万三呛咳着,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耳边传来青木的呻吟声,他心里一宽:还好,青木没死。

再一转头,看到落在地上的曹解放。

鸡喙里还紧紧叼着那根凶简,全身的毛奓起,气势汹汹,一脸凶悍的小表情,好像在说——

我叫你刚刚踹我!

【第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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