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一个“月”字,眼前的提示器会及时给予倒计时提醒,秦步月哪怕走神,也会被迅速拉回来,手指一点,“月”字生成,简单到不可能出错。
一小时过去,空白的文档上多了十八个“月”字,之所以不是二十个,是因为在第25分钟时桌子升起,工学椅给予震动,秦步月站起来休息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接着“工作”。
秦步月搜遍了镜月的记忆,也不知道这份工作的意义,镜月完成基础教育后,十八岁接受了这份工作,十年如一日的做到了现在。
每天工作五个小时,敲下九十个“月”字。
这份工作的意义似乎就是给镜月一份工作,它并不产生任何价值,最大的价值就是让像镜月这样的人们,有一份舒适、体面、轻松的工作。
偌大的办公室,有无数个镜月,大家都在敲着一个字,有的是“月”,有的是“镜”,亦或者是“丁”,是“祉”……
科技感十足的高楼大厦,干净明亮的办公室,衣着体面的年轻人,客气有礼的人际关系,连吹来的一阵微风,都是最适宜的温度。
镜月只需要这样享受着工作,每月一号就会收到一笔固定的工资——
十万现金。
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入账的时间固定,购买力堪比命运之钟的功勋。
这放到在海城的秦步月,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多么美好的生活,多么舒适的工作,多么完美的人生。
然而,真正身处其中,秦步月只感受到了窒息。
更加可怕的是,镜月无法保持长时间的思考。
三分钟一次的点击,时刻在眼前、耳边出现的提示音,会不断打断人的思绪,让出神成为一种奢求。
走神是人类的特权,也是美妙的精神体验,甚至连人格修者中的“心流”,都是某种意义的出神。
专注和出神,仅一墙之隔。
出神到有价值的事上,就是专注。
镜月没办法专注,三分钟不足以畅想一个精神世界,二十五分钟的起身行走,更会打断思绪。
况且,镜月没有“阅读”的权限。
她这个阶层的人,不被允许阅读书籍。
不阅读书籍,不交流学习,镜月每天遇到的都是另一个“镜月”,大家都是一样的收入,相似的工作,同样安逸舒适的生活。
没有攀比炫耀,没有倾轧排挤,没有性别歧视、种族歧视、身份歧视……
没有痛苦,也就没有快乐。
不阅读反而成了好事。
否则这样的生活,镜月连一天都无法忍受。
秦步月坐如针毡地度过了一整天,她在努力让自己成为镜月,体验着规则无界的生活。
一天。
仅仅是一天。
秦步月已经透不过气。
下午四点半,秦步月收到了社交提示,她的通讯录里有六个人,三男三女,年龄和她上下不差三岁,都是同等的收入阶层。
秦步月可以自由选择约谁共进下午茶,可这六个人像极了一个人,无论选谁,都是差不多的谈话。
镜月很空乏,他们同样空乏。
被规定好的生活,连值得聊的地方都没有。
毕竟大家都是穿着同样的高级套装,住着同样的高级公寓,成坐专线班车,欣赏同样的迎春花,听同一个故事,做同样的工作……
这样社交的意义是什么?
就像那份工作一样,为了社交而社交。
提示器在催促她,秦步月随意点了最后一位名叫镜悦的女生,她们约在了规定的餐厅,点了固定的周五下午茶……当然不是晚餐,晚餐秦步月要回去吃。
镜悦长得很漂亮,乌黑的卷发,白皙的皮肤,淡雅的妆容和得体的微笑,是放到茧房外,足以被称为女神的存在。
然而在这里,她平平无奇。
所有人都平平无奇。
用过下午茶,秦步月按部就班地回家,在规定时间内运动,运动过后泡澡,一整套护肤流程后是娱乐时间。
周五的晚间娱乐是看电影。
秦步月拿着健康的零食,观看着能让人会心一笑的电影。
这电影和早晨的故事一样,讲述的是无数个镜月的美好生活——没有意外,没有波澜,没有动荡,更不会有痛苦。
说不上无聊,只是像飞鸟滑过平静的湖面,那细小涟漪很快就被庞大的平静所吞没。
晚上九点半,秦步月躺到床上,在温馨的助眠音乐下……
她自由了。
无聊的提示音消失,娱乐至死的圣徽在她耳后轻闪,将她拉进到《大逃杀》。
入目是嘈杂的观众席,耳边是男解说夸张的语调,被放大的屏幕上是机械触手缠上人类,绞成血泥。
周围爆发了惊人的欢呼声,秦步月看着眼前这让她极其厌恶的一幕,心中升起了……
巨大的“快乐”。
海城,哲学家协会。
陈羡于出任务回来,脱下外套时看到了从四楼走下来的颜江翰。
半年多,他们都像换了个人般,成了会长的左膀右臂,成了海哲的顶梁柱。
颜江翰身高抽长,白皙的面庞染上了沧桑,没了那稚气胆怯,有的是锐气与担当;陈羡于更是瘦了足足四十斤,为了顺利终结情绪场,练了一手好刀法。
他们都无法从对方身上看到原本的样子,却又在对视的那一刻,看见了原本的咸鱼和小颜。
颜江翰扔给他一个药瓶:“止血。”
陈羡于抬手接住,衣袖下滑时,露出了伤痕累累的胳膊。
颜江翰蹙了蹙眉。
陈羡于:“没事,皮外伤。”
颜江翰没说什么。
陈羡于打趣道:“等你有空了,研究个祛疤的药剂,我这左胳膊上的旧疤也太丑了。”
颜江翰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那是很突兀地一些伤疤,像是被刻了字,之后又被擦除了,一整块皮都扭结到一起,非常难看。
陈羡于喝了止血药:“你说这伤疤到底哪来的,有时候我真觉得……”他说不出口,下一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颜江翰问他:“还能感应到吗?”
陈羡于:“……嗯。”
颜江翰:“你还是找机会告诉会长吧。”
陈羡于苦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
颜江翰道:“直说就是了。”
陈羡于挠挠头:“可是很奇怪啊,我怎么会给一个完全没记忆的人,留下‘藤蔓’。”
这事困扰了陈羡于很久,他总觉得是【顺藤摸瓜】出问题了,可是随着他的位阶提升,与【顺藤摸瓜】的契合度更高后,那“藤蔓”不仅没消失,反而更明显了。
方向直指规则圣殿。
可问题是,他压根不认识规则圣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