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意先找了一家客栈, 把鹤师兄安顿好,才重又去了那一片海边礁石滩。
她以往对雷灵根淬炼的机会极少,现下有这样一片天然的雷场, 当然不能错过。
至于薛明渊和薛沉景的那些事,都不过是身外之事,不值得她过多烦心而错过了提升自己的机会。
虞意闭了闭眼, 心中默念清心诀,将繁琐杂念清空出脑海,纵身跃入交错的闪电中,宛如一道利剑,劈开狂烈的海风, 直入雷光深处。
雷电之气顺着她的经脉游走全身, 最后汇入到丹田的雷灵根中,再经过淬炼送入金丹。她的雷灵根逐渐茁壮起来,从最开始的, 只能吸收一次雷击的力量,到后来渐渐的,能够承受两次,三次。
这片礁石滩被落雷笼罩, 越往海中礁岛的升仙台靠近,雷柱便越大,威势也越发骇人。雷暴有密集时期,也有云消雷散之时。
这个时候, 便可以休息一下,消化体内雷电之气, 准备迎接下一场。虞意也干脆不回去了,一直呆在这片雷场内, 体内灵根壮大,金丹之内灵力的暴涨,力量的提升,都让她着迷。
在密集的雷电中,早已分不清白昼黑夜,雷消之时,偶尔是白日,偶尔是深夜。虞意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日了。
来这里淬炼灵根的修士都是这般,彼此之间有一种不用言明的默契在,互相之间并不干扰,专注自身。
到了升仙台下,雷柱便不再是普通的落雷了,其中隐含天威,不过与真正的劫雷相比,威势自然远远不如。但能走到这里来的人,已是寥寥无几。
在晴朗之天登升仙台,并没有多难,只不过晴朗之天时,这里也不过就是一座普通的石台罢了,只有在雷暴之日,这座石台才算得是真正的升仙台。
浓云压在头顶,有四面雷光照耀,这里并不黑暗,能清晰地看到台面四周。说是一座台,其实就是一座比较大的礁石岛,岛上光秃秃的,同其他礁石并无什么不同。
虞意一脚踏上升仙台,耳边雷鸣之声霎时一静。她没料到这里竟也同飓风的风眼一样,外面电闪雷鸣,最中心处却异常宁静。
这里虽没有雷柱落下,空气中却压缩着浓郁的雷电灵气,在她踏上升仙台的刹那,积聚的雷电之气往她狂涌而来。
虞意祭出青竹剑,双手结印立于青竹剑后,来者不拒地将它们吸纳入灵根。
到了这里,她绝没有后退的可能,要么就将这里所有的雷灵力吞吃干净,化为自身所用,要么吞噬不下,被雷电劈为一具焦骨,身死道消。
她承认,她有赌的成分在。但是修行之人,本就是逆天而行,往上的每一步都是在赌。
虞意体内的雷灵根再一次迅速生长起来,每当她觉得自己丹田快要被撑爆时,雷灵根又会在绝境之中,努力蔓生出一根枝杈,消化掉灌入体内的雷电灵气。
青竹剑上开始生出一些细小的电弧,电弧逐渐壮大,从无具体形态,到生出隐约的轮廓。
许是青竹剑的彤鹤剑灵感觉到什么,青竹剑嗡嗡震动起来,剑身里传出嘹亮的鹤唳声。
虞意眉心的剑纹和青竹剑产生共鸣,乌黑的瞳仁里映照着青竹剑上闪耀的弧光,雷弧中生出耀眼的鳞爪,如一尾金龙盘缠在青竹剑上。
雷龙成型,萌出眼睛,昂首长啸,声如雷鸣,雷电灵气尽数涌入它的双眼之中。周围的雷电灵气霎时稀薄下去,礁石滩上的雷柱逐渐稀少,浓云渐散,投下一柱天光,正好笼罩在升仙台上。
雷龙剑灵从剑身游出,围绕虞意盘旋一圈,仰头朝着天幕直冲而上,撞入云上一道不知何时出现的白玉门楼内。
没想到,那个传言竟然是真的?
有缘之人,可以在升仙台上看到天门开启一隙,窥看到天门之后的仙界奇景。
虞意站在礁岛上,仰头望向头顶层叠的浓云,神识脱离法身,随着剑灵直冲云霄。
穿过那一座辉煌的白玉门楼,虞意望见了天门之后的景观。可是她眼中所见之景,实难与传说当中“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的天界仙宫划上等号。
虞意只见到满目颓败的宫殿,折断的天柱,断裂的虹桥,祥云稀疏,天池干涸,百花枯竭,祥瑞成骨。
仙宫中不见一位神灵。
虞意神识随着剑灵急坠下云端,又不知闯入何方之境,目之所及皆是森然骸骨,从骸骨所见,有人形,有兽形,或是半人半兽,还有许多她甚至认不出来的东西。
这些骸骨皆巨大无比,虞意神识穿梭其中,如同穿行在一片白骨森林当中。
风行过处,有流沙擦过遍地骨架,沙沙作响,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些流沙是风化过后的骨沙,半埋在骨沙当中的铠甲与兵器反射着冷锐的光芒。
这是一片战场,还是一片厮杀得极为惨烈的战场。残余的魔息和神力依然纠缠在这片天地里,时不时幻化出一片海市蜃楼一样的幻影,重现万年前那场激烈的神魔大战。
虞意的神识从一片幻影当中穿过,被九头的魔神相柳直扑到眼前。
它巨大的头颅宛如一座小山,张开巨口,獠牙如天柱,吐出鲜红的蛇信,舌梢的分叉就比她的腰还要粗大。这还仅仅只是它其中一个头颅。
在虞意的神识即将撞入它口中之前,一柄方天画戟忽而从上刺来,一刀斩断蛇头。鲜血如瀑布浇下,腾起血腥的热气。
虞意神识被那蛇血当头淋下,恍惚间,似乎都能感觉到蛇血的温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透过血瀑仰头,看到了身披铠甲的天神,手握方天画戟,逆光而站,高大无匹,挣扎的九头魔蛇绞缠上神君的身躯,厮杀得天昏地暗,最终一同砸入地下,化为战场上的枯骨。
在这座战场中,还有无数这样的战斗,虞意的神识穿行其中,渺小得就像一粒尘埃。
但是在这座战场的深处,却生出了一汪碧潭,水波的光芒晃过虞意的眼角,她的神识被吸引而去,穿过风沙和骸骨,穿过激烈交战的幻影,向着战场上那一汪同样渺小如尘埃的碧潭飘去。
神魔之气在这里变得不再那么尖锐,竟互相纠缠融合,沉淀而生出一池混沌碧潭。
小小的一池,约摸只有一个浴池那么大,于这片神魔战场相比,就像是一片阔大的荷叶上漂浮的一粒指尖大小的露珠。
虞意坐在自己新生的剑灵身上,伸手鞠了一捧清水,清水在她手中化雾,又于半空重新凝结成水珠,滴落潭水中。
这不是幻影,竟是真实存在的一池水。水质清透无比,不见丝毫杂质,也不见里面生有半点生命。
只要捧水起来,水立即就会在她的手心里化雾,随后重新落回池子里。虞意捧不起水来,干脆直起身,伸脚进去搅了搅,想看看它有什么异样。
逍遥门。
薛明渊似有感应,神魂忽然荡漾,好似虚空之中有一只无形的手,直接攥住了他的神魂。
心海当中,薛沉景亦感觉到了同样的异状,很快这种异状便变本加厉起来,神魂就如同被人狠狠踹了几脚,踹得他头晕耳鸣。
薛明渊眼前天旋地转,往后栽倒下去,被易恒眼疾手快地扶住,惊诧道:“喂,小舅舅,你怎么了?”
“灵微!”莲夫人霍然起身,冲过去握住他的手腕,一道灵符迅速从她指尖窜出去,倏忽爬上薛明渊的身躯,想要将他的神魂和肉身牢系在一起。
虽然薛明渊这次来见她,是不希望她插手他们之间的争斗,希望她在他消失后,暂时不要对薛沉景赶尽杀绝,至少在薛沉景没有彻底成魔之前,不要以他未来可能会犯的罪行提前审判他。
他竟然相信,那个小魔物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有所改变。一个能喜欢上魔物的女人,心中又能有几分大义?同魔物岂不是一丘之貉?
说实话,莲夫人心里对他很失望,转世一回,她这个弟弟还是这般识人不清,优柔寡断。上一世,他便是如此,对那个小魔物一时心软,最终反被他吞噬,酿成大祸。
这一世,他还是没有丝毫长进。
薛明渊从眩晕中稍微清醒,摇头道:“阿姊,没有用的。”
莲夫人咬牙道:“我不会答应你的,要么你就在我的帮助下,像上一世那样,压制住他,以心剑削弱他的力量,只要他不出来,我便不会对他动手。一旦他出来掌控身体,我必会杀他,就算连你一同杀死,也在所不惜。”
“我易家凋零至此,虽不是他亲手所为,却都是因他而起,你要我原谅他,绝无可能。”
薛明渊神魂越发动荡得厉害,脑子里像有一根棍棒在翻搅,让他已经无法思考。莲夫人见状,面色更差,只以为是那个魔物在争夺身体。
她长袖一卷,带着薛明渊飞出九重莲楼阁中,遁入一座山中,来到山顶一座巨大的青铜钟下,她伸手拂过一枚符印,流光从符印中淌出,飞快攀爬上青铜钟。
易恒跟着追上来,眼看着莲夫人要将薛明渊丢进镇魔钟下,他忙道:“母亲,你别冲动,你把小舅舅关进去,他可能就出不来了。”
莲夫人神色冷凝,并无半点冲动的模样,她一把将薛明渊推入钟下,沉重的青铜钟落下之前,她看着薛明渊,失望道:“灵微,魔就是魔,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我们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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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钟落下,周遭陷入一片黑寂。
薛沉景蜷缩在心海,抱着自己动荡的神魂,嘲讽地哈哈笑起来,“薛明渊,你的阿姊比你清醒多了。”
他周身的丝线已经淡了许多,也少了许多,父母念力凝结的囚笼已经快要封不住他了。
“哥哥,怎么办才好呢,你阿姊要杀我的话,我该不该还手呢?”
薛明渊躺在黑暗中,轻声道:“不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没有回答该不该,而是不能。他们都知道,只要他还存在在这具身躯里,薛沉景便无法对他们的血亲动手,即便那个血亲并不认他。
薛沉景冷哼一声,气得咬牙,“你是不是故意来逍遥门,故意被囚的?你以为这样就能拆散我和阿意了?薛明渊,你好歹毒的心。”
他就算是凿穿了这个该死的镇魔钟,也会逃出去,找到虞意的。
薛明渊语气温和道:“抱歉。”
薛沉景张了张嘴,已经想到了世间最恶毒的词汇辱骂他,忽而一阵电流击打上神魂,将他即将出口的辱骂全都堵了回去。
他睁大眼睛,瞳孔一瞬间紧缩,继而又扩散开,神魂战栗,好半晌后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薛明渊,你又做了什么?”
薛明渊按住额头,神魂同他一样受创,并不好受,蹙眉道:“不是我,是归墟,我们诞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