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沈家的商队前往京城, 只剩下五天。
凌晨,黎青执停下手上的笔,按了按自己的肩膀。
这些天, 等金小叶睡着后,他都会来书房写书, 早上再回去睡觉。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他还特地找了个帘子挂在书房窗前, 免得灯光透出去。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 见金小叶还没醒……黎青执在金小叶身边躺下,深睡了一个时辰。
等他醒来的时候, 金小叶已经不在了。
他下楼来到厨房, 就见金小叶正在煮面条。
“哪来的面条?”黎青执好奇地问。
做面条挺麻烦的,金小叶从没做过, 就算做面食也是做面疙瘩,或者搅和成糊状之后摊面饼。
金小叶道:“我跟面馆订的,爹一大早就给我拿过来了。”
县城那些面馆的面条都是他们自己做的,有些面馆还会往外卖生面条。
她昨天才知道这件事,然后就订了一些——黎青执最近很忙, 可以给他吃点
好吃的补补。
面条是黎老根帮她拿回来的,拿完, 黎老根就迫不及待,出门喝茶去了。自从来了县城,黎老根变了很多。
看到城里的老头都穿得干净, 他也开始注重穿着, 一些坏习惯也改了。
至于赌钱……黎青执私底下找过黎老根, 说黎老根再去赌钱会影响他考科举,那他就不要黎老根这个爹了。
黎老根很害怕。要是黎青执换了个爹, 那他怎么办好?他压根就不敢再去赌钱!
时间长了,他还觉得赌钱没意思。
早上去茶馆喝茶,跟人吹牛吃面条多好啊!
钱要是还有多出来的,买几块糖给黎大毛黎二毛还有赵小豆吃,三个孩子还会亲近他!
至于常翠……黎老根是不会给常翠买糖的,这女娃娃跟他又没关系,他给人家吃糖干啥?还不如自己吃。
金小叶提前煮了一锅榨菜肉丝汤,把煮好的面条捞进去,就是他们的早餐了!
紧跟着,她又将剩下的面条捞进一个空碗里,放进去猪油酱油拌了拌,给那些女工端过去。
女工们会把这面条当菜,用来配粥。
拌面条在她们看来,还是一道很好的菜。
黎青执吃早饭的时候,常瞻带着翠翠从屋里出来了。
自从常瞻回到崇城县,翠翠就跟着常瞻住了,黎大毛黎二毛则像以前一样,两个人一个屋。
他们有两张床,但从来都只睡一张,另一张床上放了积木和棋盘。
常瞻和翠翠和他们一起吃面条,常翠拿个勺子努力扒面条吃的样子特别可爱……
黎青执笑了笑,去跟金小叶聊天。
他对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很感兴趣。
“屈姑娘和徐启飞的事情已经定下了,不过他们要等院试之后再成亲,接下来几个月,王姐和徐夫人不打算让他们见面,免得影响了徐启飞……”金小叶念叨着。
黎青执倒是觉得影响不影响关系不大。
徐启飞年纪太小了,都不到十八岁,再加上他不是出生书香世家的,没有从小受到最好的教导……他能考过县试府试,但接下来的院试想通过很难。
除非他撞大运。
朱寻淼的学问,都比徐启飞要好——李秀才指点朱寻淼的次数,远超其他人。
不过让徐启飞好好读书,过些日子再成亲是对的,他觉得王姐的女儿有点小了。
说完王姐的女儿,金小叶又提到了方家:“锦娘这些天不太高兴,她娘正在给绣娘找夫家,还要一百两银子的彩礼……”
“怎么回事?他们家不是靠绣娘做针线活养家的吗?”黎青执皱眉。
方绣娘的挣钱能力不差,把方绣娘嫁出去,无异于杀鸡取卵。
金小叶道:“谁知道呢!他们要那么多钱,其实也没人愿意娶方绣娘。”
方绣娘长得很漂亮,但方子荐现在名声很差,富贵人家谁愿意娶方绣娘?
至于普通人家……那么多银子,也不是哪家都能拿出来的。
即便能拿出来……王姐女儿这样的姑娘,不比方绣娘好?王姐还不要那么多彩礼!
王姐都跟徐夫人说了,徐家给的彩礼,她都给女儿当陪嫁。
金叶绣坊充满了烟火气儿,黎青执吃过早餐,觉得自己已经满血复活,就跟着常瞻一起去新码头那边。
两人到那里的时候,常端和那些劳工的头领已经在挑铅字排版了。
这些劳工的头领姓冯,大家都喊他冯大,他是临湖县一个□□的儿子,不知道爹是谁。
他是在妓院长大的,妓院老鸨很喜欢他,就教他认了字。
他十八岁的时候,娄家一个管事来妓院找乐子把他娘弄得遍体鳞伤,之后,他娘在床上躺了几天,发烧烧死了。
他肯定是要报仇的,就拿了一把菜刀去找那个管事……可惜他没能把人杀掉,还被送去了采石场。
他去采石场的时间比黎青执要晚一点,但到现在也已经在采石场待了四年多,而他能成为这些劳工的头领,是因为他擅长游泳,能徒手抓鱼。
吃生鱼不太好,但这些劳工都落到这地步了,自然不会排斥……他抓到鱼之后,会自己吃,也会给别人吃。
不过那些护卫看他们看得紧,他们想在挖石头的间隙抓鱼吃不容易。
冯大无亲无故,那个管事也已经被张知府砍了……他就跟着常端来了崇城县。
看到黎青执和常瞻过来,常端和冯大连忙打招呼,这时,一个身体很瘦弱的劳工从厨房出来,说是能吃早饭了。
“你们快去吃饭吧。”黎青执道,说完就开始写故事。
他打算写完今天之后,就不继续写了,接下来的几天,帮着排版印刷。
他一开始想写二十万字,后来想想没必要。
十五万字已经足够了!这些故事并不长,十五万字,已经收录了整整十五个故事。
三个故事一本书,他们可以装订出五本书来。
他们这边有三十几个人,常端是做饭手艺最好的那个,但他从没做过饭。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做饭的活儿,他们交给了他们中最瘦弱的人去干,其他人都忙着印刷书籍。
如此一来,做出来的饭菜的味道自然不怎么样,但没人挑剔,大家都吃得很高兴。
跟他们之前吃的东西相比,这已经是绝顶美味了!
他们吃大锅饭打地铺,但对未来充满希望。
常端都跟他们说了,过几天他去了京城之后,常瞻会留在这里开卤味铺,而他们都可以留下帮着烧卤味卖卤味。
到时候,他们的生活就安定下来了。
众人吃过饭,就继续忙碌起来,而黎青执在写了一个时辰之后,也起身帮忙找铅字排版,顺便把用过的铅字放回放铅字的格子——这样方便常端他们找字。
就这么忙到中午,黎青执留在这边吃午饭。
这边的午饭,就跟他穿越过来的时候,金小叶做得差不多。
豇豆、茄子还有大米一起放锅里煮,就这么煮成很干的菜粥,再加上咸鱼,就算是一顿饭了。
咸鱼还是腌制的小杂鱼,用的盐明显不太好,带着一股子苦味。
不过大家并不在意,就连黎青执也一点不嫌弃。
常端对黎青执更敬佩了。
黎青执一个前途无量的府试案首,竟然愿意吃这样的东西……
吃完,众人继续忙碌。
京城。
吕庆喜这几天心情很好。
自从收到张知府送到京城的,说晋王派人在笠湖挖石头,还残害百姓的折子,他就在朝堂上嘲讽了一番晋王。
皇帝也训斥晋王御下不严,削了晋王的俸禄,又让晋王闭门思过一个月。
按理这事儿没查清楚,不至于那么快就发落晋王,但晋王做笠湖石生意这事儿不是秘密,京城一些官员,乃至皇帝后宫一个妃子的娘家,建宅子的时候都跟晋王买过笠湖石!
这事儿没什么好查的,晋王更是直接认了罪,不过他辩解说残害百姓的事情他一无所知,也就只被安了个“御下不严”的名头。
这惩罚不严重,但因为吕庆喜上蹿下跳,到处宣传晋王在笠湖那边干过的事情,晋王名声大损。
最近京城的百姓,都在说晋王为了挣钱害人命,太不厚道。
“这小兔崽子就是活该!他以前没少往我身上泼脏水!”吕庆喜在自己的心腹面前大骂晋王。
他算不得好人,为了让皇帝掌权,在老晋王死后,他帮着皇帝收拾了不少晋王一系的官员,这些人里,有很多都是无辜的。
排除异己的事情他也没少干,要是有人老针对他,他是肯定会报复的。
可他觉得自己干的缺德事远不如晋王,至少他没有为了挣钱害死一千多个百姓。
他名声这么差,都是因为晋王!
多年来,他干的坏事,哪怕只是一丁点儿,晋王都
要上纲上线大肆宣扬!
再加上他是个阉人,不讨人喜欢……京城的读书人都不待见他。
“珍珠,这事儿你办得好,以后晋王干了坏事,我们也帮他宣扬宣扬!”吕庆喜笑眯眯地看着木掌柜,木掌柜的大名就是珍珠。
木掌柜嫣然一笑:“千岁爷放心,嫣然以后一定让晋王擦不干净他的屁股。”
“好!好!”吕庆喜对自己的这个同乡那可太满意了!
一开始他的手下把木珍珠介绍过来的时候,他还当那人是要给他送女人。
木珍珠长得实在好看,他么……就算他没了子孙根,也还是个男人,一直都有人给他送女人。
结果木珍珠说她会做生意……正好他对女人没兴趣,就让她去试了试。
几年过去,木珍珠不仅把生意做得很好,还联系上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可以帮他打听京城的消息,散播晋王的流言。
真能干!他都想认干女儿了!
吕庆喜跟这些心腹聊过,就进宫去了。
他还有很多奏折没处理。
进宫之后,吕庆喜身边的人就道:“千岁爷,禾兴府那个张知府,又送奏折来了。”
“他又送奏折来了?快拿来给我看看,”吕庆喜特别高兴,“算他识相,我也不是不能给他升个官……”
一边说,吕庆喜一边打开手上的奏折。
打开之后看了几行,吕庆喜更高兴了。
这奏折开头,张知府说临湖县县令跟晋王舅舅家狼狈为奸,将临湖县弄得民不聊生!
他把张知府送去禾兴府,真的送对了!
“这张志儒的文采着实不错,将那娄家写得极为可恶!这临湖县的百姓,可太惨了!”吕庆喜话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同情只有喜色。
临湖县的百姓是惨,但他不惨?他家里人不惨?
他可没那么多心思去同情别人。
吕庆喜站起身,一边看一边去找皇帝。
晋王干了这样的事情,肯定要让陛下狠狠地责罚他!
还有这娄家和严县令……到时候找个钦差过去,都好好惩治一番!
盘算着要怎么对付晋王,吕庆喜继续往下看。
见皇帝之前,他肯定要把折子看完,这样才能在皇帝面前有话说。
然后……吕庆喜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跤。
“九千岁?”两个小太监连忙来扶他。
吕庆喜深吸一口气,站定之后继续看,看完就傻眼了。
张志儒是不是疯了?他竟然把严县令杀了,还把娄家人杀了大半!
老天爷,正常人真干不出这种事情!
看奏折的时候,吕庆喜就知道,那严县令肯定要倒大霉了,但娄家不一定会有事。
只要把错推到下人,推到严县令头上,娄家人最后不会有事儿。
那毕竟是晋王母家。
至于张知府,他多半还会被晋王记恨上,等这事儿平息,晋王肯定会想办法收拾张知府。
他当时还想着,他可以帮帮张知府。结果……张知府竟然把娄家人,还有严县令都砍了?
如此一来,他可就跟晋王结死仇了!
他一个知府砍了一个县令,更是肆意妄为!
这事儿……他可抹不平!
吕庆喜心情复杂,来到皇帝面前之后,都没急着说话。
“老吕,你这是怎么了?”皇帝问。
吕庆喜哭丧着脸:“皇上,张志儒惹上大麻烦了!”
“他怎么了?”皇帝问。
“皇上,他砍了禾兴府的一个县令!”吕庆喜把张知府在折子上说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皇帝目瞪口呆。
两人一起研究奏折,吕庆喜问:“皇上,这可怎么办好啊!老奴拿不了主意!”
皇帝叹气:“那娄家,应当是真的恶行累累,才让他干出这种事情,只是如此一来……”
“皇上,晋王党肯定会在朝堂上要求严惩张志儒这老头,说不定还会往他身上泼脏水……”吕庆喜道:“我一直不喜欢他,但想到他会因此丢了性命,还是觉得不忍……”
吕庆喜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
然后他就意识到,这不算坏事。
处理好了,绝对是可以让晋王的名声再度受损的!
就是张志儒这人,有点可惜了。
皇帝叹了口气:“他这事办的,让人没法为他开脱……你派人快马加鞭去禾兴府查探一番,至于这折子……先按下不表。对了,这几天天气骤变,我身体不适,接下来这段时间就不上朝了。”
皇帝年少时,见过张志儒意气风发的样子。
后来张志儒得罪老晋王被流放,妻儿还都死了……他很同情张志儒。
老晋王暴毙之后,他重新启用了张志儒。
被流放了几年的张志儒稳重很多,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竟然开始找吕庆喜的麻烦。
皇帝也很为难,在两人之间,他更偏心吕庆喜,就按照吕庆喜的提议,让张志儒去江南当知府。
没想到张志儒脾气这么差,杀了那么多人。
皇帝想不出解决办法,只能先派人去查,同时借口生病,暂时将这件事搁置。
“皇上仁慈!”吕庆喜道。
皇帝笑了笑,觉得吕庆喜很善良——吕庆喜明明跟张知府有仇,却没有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