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喧斗终于平息, 可是众人都不敢松懈,还是牢牢挡在他们中间。
又有别的同事从走廊另外一面跑过来, 没赶上热闹时候, 见何川舟朝他们摇摇手,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最先跑出来阻止的几个民警擦了把冷汗,想诉苦, 却连眼神交流都不敢做得太过明显,只能硬生生憋着。
众人着实没想到他们两个能在分局正面对上,且战况是如此的天昏地暗。
当然主要是沈闻正被动挨打,朱妈妈发挥出了远超潜能的战斗力,凭借瞬时的爆发, 无论在肢体还是语言上, 都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沈闻正没碰到她一根汗毛。
宝贵的数秒和平里, 黄哥头大地思考着后面的对策。他瞅一眼沈闻正凄惨的脸, 想到对方的做事风格, 脑海里席卷起阵阵风暴版的呼啸, 全部汇聚成两个字“卧槽”。
沈闻正扯了扯衣领, 推攘中衬衫的领口勒得他脖子发疼, 他面色涨红, 气势汹汹地瞪向虚挡在自己面前的民警,一把拍开对方半举在空中的手。
大约是觉得自己方才的沉默太过难堪,又不客气地将面前的两人拨开, 直视向对面的何川舟,语气不善道:“她打我, 这事儿怎么算?她先动的手, 要抓寻衅滋事的话是不是得先关她?抓啊!你们警察难道想包庇啊?”
黄哥权衡了下, 把握不准这种时候是该板着脸呵斥还是好生劝慰。主要是他不知道事情经过, 难以判断。瞄了眼何川舟,见她高深莫测的没个反应,于是也不接沈闻正的腔,下巴一抬,粗声粗气地问中间那个同事:“怎么回事儿啊?”
青年捡起自己的眼镜,眼镜腿坏了,他低着头检查,斟酌着道:“不知道……听见尖叫声我们就冲出来了,然后看见两个人扭动在一起,谁拦都没用,非要打。”
看现场的阵仗,多半是朱妈妈先动的手,杀了沈闻正一个措手不及,等对方回过神来,民警已经把两人隔开了。
沈闻正冷静下来才察觉到伤口的疼,龇牙咧嘴地摸着伤口,一听民警的叙述,怒火团团地往上冒,指着人群后方的女人道:“这个疯婆子一见到我就扑上来!拳打脚踢又抓又挠,这还是在分局,她才是无法无天!这事儿必须得给个说法,你们别想着和稀泥!”
朱妈妈把随身携带的帆布袋也给丢了,袋子没有封口,各种杂物散了一地。
何川舟蹲下身将东西一件件捡起来,顺道将沈闻正的纽扣也找到了。
她回头看了眼,沈闻正还在脸红脖子粗地指责,没有动手,还维持着最后一丝企业家的体面。只是之前遭受到的野蛮袭击,以及何川舟等人的冷漠对待,已然踩到他理智的边缘,他越说越激动,措词逐渐口不择言。
朱妈妈这时候倒是知道自己给他们惹了麻烦,一言不发地站着。
何川舟把袋子交给徐钰,示意说:“你先带她下去。”
“下去?就这么算了?你们要把她带哪儿去?”沈闻正大步朝前跨去,眼前人影一晃,又被黄哥拦了下来。
黄哥嬉皮笑脸地抓着他的手臂道:“冷静一点,分开调解而已,我们肯定是照章程办事。”
朱妈妈一离开,众人总算松了口气,其余民警需要回去值班,现场只留下三个人。
空间陡然宽敞起来,没有了那种呼吸沉闷的逼仄感。
何川舟拖出椅子,示意他坐。沈闻正不大买账。何川舟也没介意,直白说:“我没看见她打人,我只看见你们互殴。”
“我互殴?我根本没有动手!”沈闻正指着自己的下巴,因激动手指差点戳上去,“你看她那张老脸,有一点伤吗?我这儿!她挠的!你瞎啊!”
何川舟平淡道:“你不是没有动手,你是没有能力动手。那么多警察拦着你。刚才那架势你别跟我说你只是在挨打。”
黄哥牙疼,只觉她在火上浇油。真闹大了朱妈妈那边会比较麻烦。果然就听沈闻正吼道:“我受伤了吗?她受伤了吗?你非要睁眼说瞎话,我叫律师来!”
何川舟走上前,认真看了下他的伤口,说:“那我公正一点。你这伤口说实话太浅了,就算真按照你的说法,是她先冲上来打你,你没有反抗,也没有辱骂挑衅,那她殴打他人,属于情节较轻,顶多只是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我们把她拘了,你呢?”
沈闻正气笑了:“我怎么了?我没死所以犯罪了?我知道你是谁,何川舟,你这是带有明显的个人偏见,我完全可以投诉你!”
何川舟耐心等他说完,还点了点头,才缓缓道:“你刚回A市,就闹出一桩丑闻。她为什么打你我想你心里清楚。前脚陶思悦的事情热度还没过去,后脚一个年近60的老母亲为了女儿不顾一切地出手打你,就算她被拘留几天,你能得到什么呢?当然,我不是说你有错的意思,沈先生对舆论的手段肯定比我熟,我只是小小地提醒一下。A市这边其实也有很多媒体对你的事情感兴趣,我不知道你在这个敏感的时间段回来A市是为了什么?”
沈闻正眼中的暴戾在她说到一半时已经偃旗息鼓,从被冲昏了头的恼怒中清醒过来。
他来A市就是为了消除社会上的不良影响。
陶思悦的事情,还有部分网友站在他这边,认为接二连三地出刑事案件,剧情的发展过于离奇,加上如今光逸也是臭名昭著,说不定只是一场尔虞我诈的商业阴谋。
可要是再出一起性丑闻,就很难说了。网友依照直觉就能断案,不需要证据也能压死他。
他苦苦经营了几十年的形象,已经被毁了大半,他有自信能逃脱法律的制裁,所以更不能背着性侵那么卑劣的恶名过下半生。
沈闻正:“必须让她给我道歉!”
何川舟想也不想便道:“不大可能。”
沈闻正没来得及发飙,何川舟很浅地笑了一下,指着楼下道:“她现在无儿无女无工作无社保,可以说是无牵无挂,是个绝对的弱势群体,差不多已经是在绝路了。你可以试着再逼她一下,看看她还能做出什么。我们分局不敢背这个责任。”
沈闻正也挺顾忌这种光脚的疯子。他深深呼吸,始终压不下心头这股邪火,看什么东西都不顺眼,抬脚踢了下面前的凳子。偏偏何川舟还故意同他确认:“所以你要继续追究吗?”
沈闻正眼神阴鸷,脸颊两侧的肌肉死死绷紧,没有作声。
何川舟面不改色地道:“那就是要和解了吧?沈先生大方。”
黄哥干咳一声,劝她收敛。真把人逼急了,这可不是个善茬。
沈闻正气不过,没什么杀伤力地讽刺了句:“我每年缴那么多的税,养了一群废物。什么都做不了。”
“纳税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您也可以试试不缴。”何川舟浑不在意地道,“这不归我们重案中队管,所以不好接受咨询。”
沈闻正是真的要气急败坏了,黄哥忙站起来打岔道:“你先回去吧,何队,我们堆积的工作还有很多,冯局刚刚还让你过去找她,沈先生这边交给我就行。沈先生,我对你表示深切的同情,您大人有大量,这事儿掀过了吧?我代替她给你道歉,好吗?”
何川舟没继续跟他针尖麦芒地顶着,转身往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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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钰去倒了杯热水过来,塞进朱妈妈手里。对方被动地握住,眼睛眨也不眨,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她手脚发凉,表情灰败,全然没有半点刚才对骂时的嚣张。只不过这反应不是后怕,而是被抽干了生气后的颓丧。
徐钰看她这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女人刚到分局时是蛮不讲理的,同沈闻正对抗时是霸道凶悍的,多般沧桑的面孔,唯有沉默的时候叫人难以招架。
徐钰在她边上坐下,贴着她的肩膀说道:“阿姨,你说你怎么那么冲动呢?你打他这一下,要是把自己关进去了,你觉得划算吗?他不是多么好心的人,哪能让自己吃亏啊?”
朱妈妈偏过头,目光聚焦在她脸上,看了许久,眼中慢慢酝出水意,一直飘荡空虚的情绪忽然回归了身体,巨大的悲伤叫她痛哭出声,说:“你觉得我还在乎吗?你觉得我会在乎吗?他欺负我们君君,还欺负她。”
徐钰慌了手脚,本来还想试试劝她道歉,现在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朱妈妈声音含糊地问:“我女儿是不是真的没了?我就剩我一个了?”
徐钰无法回答她。好在这时何川舟走了下来。
她抽噎地哭着,何川舟站在她面前等了会儿,说出的话显得有点无情:“你先回家吧,有消息我们会及时通知你。你留在A市也不方便,光靠等没什么用。邵知新,你开警车送阿姨回去。”
邵知新应了声,又垂眸看向朱妈妈,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们走?”
朱妈妈吸了吸鼻子,张开嘴想拒绝,就听何川舟不容置疑地道:“配合我们。我们在全力侦查。”
朱妈妈将手伸进袋子里,摸了摸,没摸到常用的手帕。徐钰主动递给她一包纸巾。她胡乱抹了把脸,扶着墙站起来。
邵知新上前想要搀扶,被她摇摇头婉拒。
另外一名同事比了个手势,一起送她回去。
车子刚刚起步,沈闻正也从楼下下来。
黄哥慢吞吞走在后面,心力交瘁地垂了垂肩膀。
分局终于恢复了平静,黄哥疲惫坐下,一扬手道:“这一天天的。休息一下再出发吧。都给我累困了。”
何川舟靠在墙边,拿出手机发信息。
黄哥见她手指一直动个不停,撑起脑袋,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何川舟说,“沈闻正回A市了,怎么都没有媒体跟进一下。多少值得一篇文章,毕竟涉及巨额款项。”
“小周?”黄哥走过去一看,不出意外是在跟周拓行发信息,当即道,“打什么字啊?拨语音啊。”
他示意何川舟把手机给他,按下语音申请后,拿着手机回到原来的座椅,翘着条二郎腿坐下,一听接通,跟充过电似地精神抖擞,熟稔地打招呼:“喂,小周同志啊。”
黄哥近段时间跟周拓行的关系得到了飞速的发展,照他自己评价,已经属于莫逆之交。不单单是基于宵夜建立的交情,更重要的是周拓行那边的几个媒体账号做得不错,流量大,知名度广。尤其是周拓行认识的记者,机敏能干,许多警方不知道的小道消息他都一清二楚,还能用些特殊的手段套出很多民警不便问出的情报。帮过隔壁几个中队的忙。
黄哥惊然发现,这也是个小祖宗啊!
他开了免提,腻歪地问:“下班了吗?哦晚上有课啊。早点休息,年轻人也别干熬身体,注意健康。”
那嘘寒问暖的态度,让何川舟感觉有点异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徐钰唯恐天下不乱地凑过去,弯着腰大声道:“小周同志,刚刚沈闻正来我们分局,挑衅我们何队你知道吗?”
周拓行说:“挑衅她?”这得多想不开啊?
“对!”徐钰人虽不在,说得却是信誓旦旦,仿佛亲眼目睹,“太可恶了!他看何队的眼神不尊重,不礼貌,不纯洁!铁定没安什么好心!”
何川舟冷笑了声:“你是觉得最近辖区太安定,缺点刺激还是怎么?”
“我主要是想体验一下天凉王破的那种霸道豪情。”徐钰激动握拳,鼓舞道,“冲啊周哥!不要给他翻盘的机会!我们分局都相信!”
“还霸道。”何川舟嗤笑道,“连梗过时了。”
漏风的棉袄转头道:“周哥,何队说你过时了。”
黄哥将她推开:“去去去,小同志,不要发表会影响我们领导跟家属之间和谐关系的讲话。”
他清清嗓子,找回先前那种柔和的声调,接着道:“小周同志啊,沈闻正的新闻热度还没过去吧?我们不要放弃,时不时提一提,说不定再过几天就有受害人来报案了呢?给她们一点犹豫的时间……好的好的,大家一起努力。我就知道小周你是个好同志。”
黄哥亲亲热热地说了一通,挂断电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已经是容光焕发,拍掌道:“好了!早点出发早点回来,说不定还能稍微睡一会儿!兄弟们开工了!”
众人随即集合,计划分成两辆车沿孙益姚的路线再开一趟。
警车不够了,黄哥去开了自己的车。
何川舟坐上驾驶位,摸出手机开导航。
高速路段不好精准定位,她缩小地图,在前进路段上随意点了一个位置。
将手机放下,准备起步时,脑海中隐约有条线串了一下,模模糊糊的,觉得有哪里熟悉,又拿起来查看。
“何队,怎么了?”徐钰以为她是忘了地址,摸出手机道,“我有存地点,要不我来导航?”
何川舟抬了下手,示意她先不要说话。透过车窗望了眼夜幕深处,视线游离地深思片刻,才问道:“朱淑君的老家地址你有吗?她们是岩木村的人吗?”
徐钰茫然道:“我不知道啊,我没注意。”
何川舟当即拨通黄哥的电话,对方接得很快。
“怎么了?我准备出发了。”
何川舟说:“朱淑君的老家在岩木村。”
“应该是。”黄哥转着方向盘,从何川舟车前驶过,“有问题?”
何川舟说:“孙益姚开的这条路,正好是去岩木村的。”
车辆踩了个急刹,黄哥“呲”了一声,没有说话。
密闭车厢里空气跟水流一样缓慢流动,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寂静好像声音沉溺了一般。
半晌后,才从扬声器里传来他迟疑而谨慎的发言:“不会吧?”
“为什么不会?”何川舟声音清脆而有力地道,“孙益姚除了A市,别的地方都没怎么去过,完全不了解。她去野外抛尸,能往什么地方抛?”
她在很短的时间内捋清了思路,略一停顿后,有条不紊地道:“如果朱淑君跟她说过自己的家乡,她就应该知道,那是一个偏僻的、人烟稀少的农村。到处都是无人居住的老宅,年轻一辈的人大部分去了城里打工,许多农田被废弃,有几片山林无人开垦,山上还有很多照老一辈规矩葬下的坟,以及一些可能无人拜祭的野坟。近几十年都不会有政府过来开发用地。只要好好选址,简直是最好的抛尸地点。”
何川舟说:“而且,谁能想到,凶手杀人后会把死者运回她老家抛尸?”
黄哥就是觉得邪门儿才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抛尸还是收尸?服务竟然一步到位?
黄哥语塞道:“我觉得……”
谁能猜得到孙益姚当时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东西。车上载着个尸体,三更半夜地出行,估计她自己也快吓疯了。
这样想,选择岩木村还真有可能,说不定还顺应了国人长久以来的某种玄学思想。
毕竟国人的玄学信仰总是十分微妙,在做错事的时候尤其强烈。
黄哥甩了下头,肃然道:“那就去看看。”
等车开到高速收费站,黄哥取了卡片,一脚油门踩下,脑子里那些杂絮才随着夜风簌簌而过,他小幅调整了下姿势,盯着面前微黄的车灯,叫道:“离谱哇!孙益姚!她不会真的那么神经病吧?”
徐钰跟着大叫:“我去她家里询问的时候,就知道她是个不能用常理衡量的女人!”
一同事问:“要告诉小新吗?”
“先别!他车上还有其他人,真找到尸体再说。”黄哥振奋道,“追追追,追上他!小新到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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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知新开夜车时精神有点紧张,需要全神贯注地盯着地上的线条,好在今天傍晚开过一次,对道路还有点印象。
坐在后排的两人都不吭声。邵知新是个不喜欢冷清的人,一张嘴平时就很难闲下来,总被黄哥吐槽,觉得气氛太沉闷,顺手开了个广播。
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时运不济,播放的第一首歌曲是特么的“烛光里的妈妈”,手忙脚乱地跳到另外一个频道,主持人又在说,“王女士给妈妈点了一首歌……”。
他暗骂一句,手忙脚乱地关了,顺道瞥一眼后排,不料恰好对上了朱妈妈的视线。
朱妈妈提了个口气,趁着这个机会问出来:“那个沈蚊子,是不是特别有钱?”
邵知新脑子发木,“啊”了一声,内心愁苦地想还是冷清好,哪有什么好聊的?!
朱妈妈胡思乱想了一路,忍不住问道:“你们为什么不把他关起来?他犯大罪了吧?他不止糟蹋了我女儿一个!人人都知道,这样的人还可以到处走?”
邵知新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尴尬道:“我们要讲究证据的。”
“我给你们证据了啊!”朱妈妈声线猛地拔高,身体前倾,说,“你们起码应该跟电视里一样,抓他到公安局里问话!”
邵知新艰难解释:“没有那么简单的,电视里也不是随便就可以传唤嫌疑人到警局问话。而且您给的口供,跟您女儿的失踪案其实没有直接关系。还只是口供。我们现在甚至还没立案。”
朱妈妈说:“那新闻里那个女人,那一个亿,是不是直接证据了?她自己都说了!沈蚊子欺负她!”
邵知新说:“她也没有证据,她只有口供。”
后排那个同事歪着脑袋,身体随着减速带一晃一晃,跟睡死了一样,不替他解围。
邵知新只好自己道:“而且您自己应该也知道,您女儿的案子未必跟沈闻正有关系。您只看见过他们的合照而已,证明不了什么的。”
朱妈妈往后一靠,脑袋贴着车窗,闷声道:“我不相信。”
邵知新不是滋味地道:“阿姨,你放心吧,如果真的能找到沈闻正犯罪的证据,我们是最希望他能落网的。您别怀疑我们这个。”
他说着飞速往后面瞥了一眼,虽然知道何川舟不可能在车上,还是心虚地确认了一遍,而后才压低嗓子道:“我们何队跟他也有过节,是真过节。”
可能是何川舟威严太甚,他也不是在背后说人坏话,但提到这个名字莫名觉得脊背发寒。
“算得上杀父之仇了。您要是完整看过新闻应该知道这个事。”邵知新长吁短叹地说,“当年就是沈闻正非逼着陶思悦诬陷何警官,也就是我们何队的爸爸,才导致何叔叔意外坠楼的。唉,沈闻正是万恶根源啊。他跟韩松山——就一特别坏的记者,他俩也是一伙儿的。何叔叔死了那么多年,他们还死命往何叔叔身上泼脏水,之前甚至想让何队连警察都没的做。这次沈闻正又跑到A市来,在我们何队面前晃悠,您说这不是故意往我们何队伤口上撒盐吗?您别看我们何队好像特别高冷,不为所动的样子,她今天态度那么强硬,就是因为心里也不好受。”
朱妈妈确实不知道这个内情,愣愣地道:“真的啊?”
“当然啊!所以您千万别在她面前说您刚才的那个怀疑,有点伤人了。”邵知新说着说着,把自己给说鼻酸了,“我们何队高三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还是被人害死的,她知道凶手是谁,参与的人都有谁,可是没有办法啊。她做警察那么多年,一直都抓不到他们的证据。这些事儿她憋在心里那么多年,您说她有多苦?这次一个亿的事情闹那么大,本来以为可以把沈闻正拿下的,哪想到一直没什么人报案,真正有问题的就等来您一个。”
朱妈妈神色恍惚,瞳孔里闪过路灯连绵的白光,看着无尽处的阴影,想何川舟的事,又想自己女儿的事。
后排“熟睡”的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声音低缓地补充道:“说实话,就我们目前查到的证据,您女儿的案子跟沈闻正关系可能真的不大。何队也知道,可是她现在没有余力管沈闻正的事情了,全部精力都想先把朱淑君给找着。您今天在分局那么一闹,何队心情其实也挺复杂的。”
朱妈妈闭上眼睛,同病相怜的经历奇妙地减轻了一些她的痛苦,叫她原本已经殆尽的耐心又生出一点点,不再是那种漂泊无依、孤军奋战的绝望感。
她回忆起何川舟握着她的手,听她混乱叙述时那幽沉深邃的眼神,手背上已不存在的温热触感,叫她生出一种强烈的惭愧。
她在苟延残喘,发泄求助,将自己的压力跟痛苦叠加给何川舟,让对方为了自己奔走。
朱妈妈握紧自己的手,干哑地道:“对不起……我知道你们其实都是好人。我不知道这些,不是故意怀疑你们……”
邵知新正要说话,就看见一辆车从侧面超了过去,还朝他鸣了两声喇叭。
夜色里的光线比较暗,邵知新车速也不快,基本只看前后车的灯光,听到喇叭声才多看两眼。
这不是他们分局里的车吗?
邵知新张了张嘴,震惊道:“排面啊,这是给咱们开道来了?十八相送?”
后排同事无语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花吧?想得真美。”
他说:“快跟上!”
邵知新将信将疑地跟了一路,快到岩木村时,何川舟把车速放缓,降到了他的身后。
邵知新困惑了一声,听着朱妈妈的指示,将车停在路边。
朱妈妈走下车,指着一块空地道:“能停的地方都可以停,我们这边没关系。”
何川舟顺势把车停好,很快黄哥也到了。
邵知新走过去问:“你们怎么跟过来了?”
何川舟没回答他,从手机里调出孙益姚的车辆照片,递给朱妈妈询问:“你以前见过这辆车吗?”
朱妈妈摇头道:“我不认识车。我只认识颜色跟车牌。不过我记得我们这里没人买红色的车。”
这个村里的住户不多,经历过早年的闭塞贫困生活,家家户户交流密切,彼此三代内的人都互相认识,连邻村的大部分人都有些了解。
何川舟再拿出孙益姚的照片,问:“那你见过这个人吗?”
朱妈妈这次看得久了一点,还是不确定道:“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可能见过,认不大清楚。”
她警觉地问:“这个人跟我女儿有什么关系吗?”
邵知新也睁大了眼问:“什么情况?”
这个时间点,大部分人都已经睡了,没办法走访。
何川舟看了一圈,答非所问道:“等天亮吧。估计5点多天就开始灰了。”
邵知新闭上嘴,见无人解答他的困惑,自觉走到徐钰身边,同她窃窃私语。
“你家在哪儿?我们想先去你家坐坐。”何川舟走到朱妈妈身侧,继续同她打听,“你们这儿,有什么地方是平时很少有人去的吗?”
朱妈妈心脏狂跳,忐忑地在前面给她带路,用手比划着路线,强行冷静下来,把话说清楚。
徐钰拉了下黄哥的衣角,小声说:“我还不困,要不我们去四周逛逛?孙益姚应该也是半夜过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我们沉浸式体验一下,说不定有发现。”
黄哥想了下,说:“也行,自己注意安全,别跑丢了。山里太远的地方先别去。如果看见有人还醒着,可以上去问问。”
徐钰:“诶。”
黄哥跟着何川舟进去,剩下的人分成两组,分别往南北的方向去。
农村建筑风格比较多样。有些是木制的外形,已经快腐朽坍塌了,有些是新建的西式别墅,突兀穿插在一片矮楼里。
往前走一段,侧面是成片齐整的水田,各种昆虫的叫声混杂其中,有种特别的自然气息。
邵知新打着手机的电筒,朝道路两侧乱晃,嘴里嘀咕着道:“这怎么找啊?感觉里农村有好多空的宅子或者没开垦的地,没个目标。不过沿着马路这一片肯定不会,孙益姚哪能那么大胆,我觉得还是得去后面那排山里看看。抛尸抛在野坟里比较常见吧?一般人也不会去挖坟。”
手机的光线比较弱,夜幕里超过一米就看不清什么了。路灯也坏了好几盏,楼与楼之间的空隙里一片漆黑。
徐钰说:“我们看不清,那孙益姚也看不清。就是大晚上才适合抛尸。这种光色对罪犯来说有安全感。她估计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你猜她会把尸体埋在哪里?”
徐钰今晚的精神尤为亢奋,大概是熬夜熬过头了,邵知新很担心她的智商。
两人走进一条小道,找到户晚睡的人家,问了几句,没得到什么收获。继续往深处走,发现前面的路是通往后山的,山下倒是有几户人家,不过此刻灯都暗着,于是暂时退了出来。
走到一半,两人计划着去哪里再碰碰运气,前方忽然多出了一道长影。
邵知新起初还没注意,定睛一瞧,才发现那是个人,奇怪道:“这么大半夜的,是谁啊?失眠出来溜达?喂!”
邵知新喊了声,对方没应。二人加快步伐,想找那个人问问,对方手中的灯光闪了一下,见他们靠近,居然关掉了光源,丢下什么东西转身逃跑。
“别跑!”邵知新压着嗓子叫道,“你跑什么呀!我们是好人!”
徐钰察觉不对,第一时间奋起直追。
邵知新长久以来的健身起到了效果,风也似地冲了出去,迅速拉近双方距离。
对方跑得不快,肢体不敏捷,脚步显得沉甸甸的,刚起步就没了冲刺的力气。但是双方原本还隔着一段距离,所以当黑影冲到马路对面时,邵知新刚出来。
他用手机的闪光灯往前一照,加上对方恰好从路灯下跑过,留下了一段较为清晰的背影。
是个女人,长发,不高不胖,穿着长衣长裤。最近A市天气热,穿长袖出行显然不大对劲。
邵知新也不确定对方是谁,可当下脑子一抽,不顾此时是深夜,脱口而出道:“孙益姚!站住!”
前方的人刚放缓步伐,惊慌地回头看了眼,加快速度往黑暗深处跑。
邵知新头皮发麻,血液阵阵上冲,自己都不敢相信,吼道:“卧靠!真的是啊!何队!何队孙益姚来了!何队你快来!”
徐钰在后面很老孙地叫了句:“哪里跑!”
两人穿到马路对面,一左一右地分开,试图拦截。
然而光色太昏暗,好几家房子外面摆了柴垛跟杂物,孙益姚有心想躲的话他们可能会错漏。
楼上陆续有灯光亮起,还有人推开窗户朝下张望。
邵知新见已经把人吵醒,干脆叫道:“警察!我们是警察!麻烦醒了的人帮忙开个灯!”
还真有人开了楼下走廊的灯。邵知新脸上一喜,沿着路线往前搜寻,骤然间脚步一顿,视线中看见空地上停放着的一辆车车灯亮了起来,正准备驶出。
邵知新立即张开双臂拦在出口,喝道:“停车!孙益姚你下来,你跑不掉的!”
孙益姚坐在车内,面色惨白,两手死死握住方向盘。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嗡嗡作响。
邵知新一手指着她,缓缓向前靠近,指示道:“别动!下车!马上下车!你知道我们出现在这里是为什么!”
邵知新心脏失速跳动,精神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有种难以控制的亢奋。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空出两只手在空中挥舞,示意她降下车窗听自己说话。靠近数步后终于确认了车内的人就是孙益姚,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朝她招手。
徐钰在不远处喊他的名字:“小新,我来了!人在哪儿?”
邵知新下意识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前方车灯忽然大亮,近距离的白光刺得邵知新闭上眼睛。紧跟着是油门轰响的噪音。
孙益姚开了远光灯,加速飞驰而出。
邵知新闭着眼睛,两手手臂遮挡光线,也听到了声音,知道不妙,可是身体完全无法动弹。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拽住他的衣领,狠狠往后拖了回来。
邵知新顺着力道朝边上迅速跳跃,衣服似乎被车身擦到,惊险躲过,又随着惯性撞到了侧面的墙壁,背部被后方放着的工具磕了一下,疼得他惨叫一声。
视线还没恢复,已经听到何川舟的怒骂:“你疯了吗?当自己人肉坦克啊?没教过你匪徒有车的时候该怎么办吗?”
邵知新睁开眼睛,视野里白黑色的光斑交替,久久没不过神来,恐惧的感觉缺位,脸上只是错愕。
他愣愣看着何川舟,说:“孙益姚跑了。”
何川舟也被刚才的那一幕吓到,吞咽了一口唾沫,声音严厉而尖细地道:“跑了就跑了!通知交警队在前面路口拦截!她能飞到天上去?”
邵知新委屈道:“我没想到她敢撞我啊……”
徐钰腿软地撑住墙壁,叫道:“邵知新你特么的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下半辈子要对你的家属负责!”骂了一句赶紧摸出手机联系交警队。
何川舟走向自己的车,刚拉开车门,还没进去,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数人赶过去一看,孙益姚翻车了,直接撞进了两侧的水田里。
徐钰傻眼道:“今晚这一出出的,简直挑战我的神经。妈呀,都在搞什么啊?”
好在孙益姚惊慌失措,车子开得七扭八歪,车速没提起来,田地也是软的。
黄哥跟邵知新跳下去,拉开车门查看,人还清醒着,除了手臂跟腿部有轻微撞伤,没有别的问题。
黄哥骂骂咧咧地把人救出来:“你胆子是真大啊孙益姚,你敢开车撞警察,你想吃几年牢饭?”
邵知新后知后觉地开始恐惧,帮忙托住孙益姚的背往岸上运,全身打着哆嗦:“你刚刚是要撞我吗?你疯了吗我又没怎么你!”
徐钰接住人,多瞅了他两眼,惊诧于他的神经反应之慢,又安慰道:“放心,那点车速还撞不死你,才刚起步。”
孙益姚平躺在地上,面无人色,两眼也没有焦距,浑身上下地打颤,限于极度的恐惧中,良久才听进他们的声音,虚弱地回答一个问题:“我不知道……我害怕。”
邵知新哭丧着脸道:“我才害怕!你大爷!”
“我给你最后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就现在。”何川舟从腰间摸出手铐,给孙益姚拷上。
“朱淑君的尸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