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谭尽发出的动静吸引了他的好朋友,小土狗静静。
它从狗窝钻出来,对着大门狂吠。
一人一狗里应外合,吵得她家热闹异常。
吕晓蓉骂了静静几声,它听不懂好赖话,欢快地蹦来蹦去。
太阳穴突突地跳,吕晓蓉无计可施,只能重新将家门打开,把外面的谭尽放进来。
“阿姨,打扰了。”
开门就是一张大大的笑脸,不过他迟来的礼貌显然没用。
“你要做什么?”吕晓蓉从头到脚写着不耐烦,紧锁的眉头在眉心留下一道生人勿近的沟壑。
“你们家飘出来的饭味真香啊!”谭尽的两只手揣在胸前,态度毕恭毕敬:“阿姨,能不能让我留下来蹭个饭?”
“我只做了两人份,饭不够。”
竖起铜墙铁壁的吕晓蓉,一心想赶走这个要饭的小乞丐。
“没事没事,我胃口小,吃得少,每顿只需要吃几粒米。”
谭尽的脸皮同样厚得宛如铁壁铜墙。吕晓蓉憋着气没处撒,想了一会儿才想到新的话反驳。
“你爸妈不管你吗?晚饭你不回家吃,合适吗?”
“唉,我家今天没人。家人们都出去了,只剩我一个。”
吕晓蓉稍稍偏了偏头,目光望向对面楼……他们家明明是亮灯的。
眼见谭尽的谎快要圆不下去,林诗兰适时解围。她打开她们家的电饭煲,做作地发出一声惊呼。
“哇,我们家的饭竟然多煮了呢。”
她绕过她妈,说着话,悄悄把谭尽带进门:“看来你运气不错,可以蹭饭了,快进来吧。”
“那太好了,谢谢阿姨愿意招待。我来帮忙布置碗筷。”
谭尽和林诗兰配合默契。他顺利进入她家,脱鞋的时候还不忘摸摸功臣静静的小脑袋。
吕晓蓉保持着低气压。她没有坏人做到底,把谭尽赶出去,但也没给他任何好脸色看。
晚饭没几个菜:清蒸黄花鱼、炒青菜,还有一小碟用来配饭的豆腐乳。这些菜连小饭桌都没摆满,吕晓蓉也丝毫没有要加菜的意思。
可能谭尽是真饿了,他吃得有滋有味,吃一口就得夸一句。
“青菜还放了蒜末来增香,真讲究。”
“白米饭煮的恰到好处,水不多不少,这样的米饭配点酱油都好吃。”
“这鱼可以,很入味啊,阿姨你怎么腌制的?”
谭尽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积极问吕晓蓉问题,想要跟她互动,饭桌上他的声音最活跃。吕晓蓉装没听见,在心里大翻白眼:怎么会有谭尽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林诗兰在谭尽家吃过饭,谭妈妈的厨艺比她妈的好太多了。她家招待不周,谭尽却这么给面子,反而让林诗兰觉得不好意思。
“要不要我再给煎两个荷包蛋?”她担心谭尽没吃饱。
他从饭碗中抬起脑袋,想了想,告诉她:“要!我想要四个。”
自进家门之后,林诗兰第一次笑出声来。
吃完饭,谭尽帮着收拾。
林诗兰看着他勤快地收碗碟,擦桌子。擦着擦着,他停下来,打了个大哈欠,眼角冒出一朵泪花。
——从火车站的再次相见到现在,谭尽休息过吗?
他用的是同一个身体,过长时间的劳累,谭尽的眼里都熬出红血丝了。她没注意到的话,他还在死撑。
林诗兰走过去,取走他手中的擦桌布,劝他回家睡个好觉。
谭尽瞟了眼洗碗的吕晓蓉,压低声音,对她耳语:“不行,我得再呆一呆,消磨掉你妈的怒气。我感觉我一走,你妈又要骂你。”
确实。林诗兰最搞不定的就是她妈。
她被她妈骂哭的样子,谭尽记忆犹新。
林诗兰摸摸小尽的脑袋。
“放心吧,我不怕她。”
他头发软,摸摸他,她心里也变得软乎乎的。
送走谭尽后,林诗兰给静静喂了点饭。
小土狗几周没见,好像长高了一些。它腿脚已经彻底恢复好了,现在能靠三条腿灵活走动。
林诗兰不知道,这个时空的“林诗兰”是如何说服她妈养狗的。
上一次离开这里,她妈让她别回家了,把狗偷偷送她同事。她和吕晓蓉的关系恶化到极点。
如今,她们母女的关系明显缓和许多。与妈妈同坐一桌,平静地吃完一餐饭,这样的日常,令林诗兰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她的鼻子微微一动,嗅到小镇山间的暖香。
夏日夜晚,夹着雨丝的凉风吹进家门口的长廊。
种在那里的绿植被风吹得沙沙响,叶片被雨水洗过,发着油亮。
抱着小狗的林诗兰,呆呆地望着门前的水泥地被雨滴浸湿后留下的印子,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想。
“芮芮啊。”
她的乳名,她妈已经很久不那么喊她。
林诗兰怔了怔,回过头。
吕晓蓉脱下洗碗的手套,冲她笑了笑:“进来吧,帮我泡点茶。”
林诗兰应了一声,合上纱门,走向饭厅。
她往烧水壶里装满水,听到她妈在她身后问:“今天发挥得怎么样?”
“什么……”话说出口,林诗兰才想起来,她今天参加了三模,她妈问的是那个:“哦。你说考试啊,发挥得还可以。”
吕晓蓉心知,女儿说的还可以,就是考得很理想。
满意地点点头,她说:“我帮你报了高考冲刺的补习班,明天晚上开始上课。”
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
烧水的声音吵,为了盖过它,林诗兰拔高了音调:“啊?什么冲刺班?花那个钱没必要吧。”
“有必要。高考是人生头等大事,即使我没钱,砸锅卖铁也要凑出钱,让你上最好的补习班。”吕晓蓉的慷慨大方,让她的眼睛蒙了一层自豪的光彩,她精神奕奕地看向林诗兰。
林诗兰蹙紧眉头。原本舒展的心情,忽然收紧了一下,而后急速恶化。
“不去,不想去,钱能退的话赶紧退。”
“补习班对于我没必要。它跟你上回煮的鸡汤一样,没必要。”
眼皮子没抬,她没兴趣看她妈,只盯着水壶。左手抠着右手的指甲盖,她等待着水烧开。
吕晓蓉的说教延后了,却并没有消失。她冷笑一声,用一种看穿了林诗兰的口吻说道:“呵,我就知道,你的心思又不在学习上了。”
“你们都高三了,谈情说爱,非得赶着这个节骨眼吗?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跟我保证的?你苦苦哀求我,求我让你养狗,求我原谅你顶撞我,你向我保证会好好学习,乖乖听我的话。这才过去几天,你又开始叛逆了是吗?”
林诗兰没话好说,因为那不是她答应的。
她同样没兴趣反驳吕晓蓉,她早知道跟她妈讲话是讲不通的。
吕晓蓉自顾自地说话,情绪激昂地敲桌。
烧水壶的壶嘴冒出袅袅白烟,隔着烟气她看不见她妈的脸。她们杵在各自的世界,说着对方无法理解的语言。
林诗兰感到心累,且孤独。
“我都不想说你……你偏偏要和那种男的拉拉扯扯。他没心思学习,天天脑子里只想着泡妞。今天给他吃剩菜,他还拼命夸好吃,从这一点就能看出他虚伪,还油嘴滑舌。他当然能把你个傻姑娘哄得团团转,我好心提醒,你再跟他鬼混下去,到时候别来找我哭。”
拎起壶,往茶杯里倒满水。林诗兰不急不恼,声音平平。
“他说今天的饭好吃,你觉得虚伪;如果他说不好吃,你会觉得他没礼貌。要我说,你只是不喜欢他而已。你不喜欢他,所以无论他做得多好,你都看不上。”
“但我要跟你说的是,我喜欢他。”
壶放到桌面,发出“铿”地一声响,林诗兰的目光沉静冰冷,她说:“因此,无论你多讨厌他,都不要在我面前再说他坏话了。”
曾经的吕晓蓉非常抵触看到林诗兰的眼泪。
她这个女儿,怎么教,都达不到她期望的坚强。
她吼她两句,她便哭哭啼啼,抽泣不止。
吕晓蓉对林诗兰的脆弱感到厌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终于,女儿不在她面前哭了。意识到这一点时,吕晓蓉也发现,林诗兰变得不在乎她了。
吕晓蓉口干舌燥,喝了一口刚沏的茶。
茶太烫了,她被烫得眼泪大颗大颗滚落下来。
“我们母女相依为命,不该是一条心的吗?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嫌我说他坏话?”
“我问你,他以后能有出息吗?他能给你未来吗?”
“之前一阵子你挺听我的话,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胡来了。怎么没好几天,又变坏了?”
吕晓蓉哭得伤心,林诗兰便没打断她的话。
等妈妈说完,她从她妈那边拿走茶杯,帮忙吹凉,然后再递还给她。
吕晓蓉以为,女儿不会回答她的话了。
却在静默良久后,林诗兰站起身,搬了把椅子坐到她身边。
吕晓蓉抬眸,凝视着那双和自己无比相像的圆圆杏眼。女儿的声音脆生生的,她把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语气平静无波。
“我的未来一直在我自己手上,不需要谁给。”
“妈妈,我没有变坏了,我是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