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贺兰陵将林飒飒抱到宿枫宫时, 大殿外立着十数人,每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看到贺兰陵, 他们张口刚要说话, 便看到他怀中还抱了个姑娘,在看清姑娘家的面容时,顿时都睁大眼睛张开嘴巴, 一副眼睛瞎掉不敢置信的模样。
林飒飒面皮是厚, 但也由不得旁人这样盯着看,不由气恼瞪了回去,凶巴巴质问:“你们看什么看!”
贺兰陵闻言又将她身上的披衣往上罩了罩, 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发生了何事?”
几人回过神来,开口的却是夹在人群中的洛水薇, 她看了看贺兰陵又定在林飒飒身上,垂下眼睛哽咽道:“泽兰来者不善,我们都很担心师父, 但师父不让我们进去。”
话音才落, 回春子便不满道:“什么叫来者不善?”
“泽兰医仙是天下医修之表, 这世上就没有他老人家救不活的人。他不是你们从神农谷请回来的吗?医仙都肯为了林宗主违背先祖之训出谷, 你宗就是这样感激医仙的?”
洛水薇脸色一白,慌张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回春子咄咄逼人。
身为医修,他容不得有人诋毁神农谷半分, 势必要让洛水薇低头认错。
在场的不只是宗内核心弟子, 还有辈分极高的长老们,此刻都在门外焦急等候。为首的大长老对眼前乱局冷漠而视, 他板着面容死死盯着寝宫大门, 看起来过分紧绷。
林飒飒此时没心情看洛水薇的闲戏, 她在披衣下拽了拽贺兰陵的衣服,催促着,“快带我进去。”
贺兰陵的目光与洛水薇含泪的瞳眸短暂对接,微顿后抱着林飒飒绕过人群,迈步上了寝宫的台阶。
台阶尽头,吉祥正尽职尽责守在大门口,为了威慑众人,它维持着同勾襄厮打的强壮体型,察觉有人靠近,拍爪正要嘶吼,做了一半的凶相却忽然散去,眨巴着圆眼睛有些高兴道:“小小花你醒啦。”
这是什么鬼称呼。
林飒飒对吉祥做了噤声的手势,示意贺兰陵将自己放下。
提起裙角,在贺兰陵和吉祥以及阶下一众弟子、长老的注视下,林飒飒附耳如壁虎般贴在了寝宫大门,墙角听得嚣张又高调。众人看了看她又去看蹲在她身旁温顺乖巧的巨兽,一时羡慕又愤怒。
大殿中,泽兰还在同林扶风对峙。
抱紧怀中的绿植,他嘲讽道:“你说你不知道荛儿会出事?”
“害死她的人不正是你吗?为了让本宫救你,堂堂一宗之主脸都不要了,真该让荛儿好好看看你现在虚伪的嘴脸。”
林扶风面色惨白,目光直直落在泽兰怀抱着的绿植。
关于神农谷的‘传说’他一直都知道,先前也都是怀着怜悯敬畏之心,可此刻,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泽兰给他开的玩笑,他抱住头喃喃着:“不,我不信……”
“你在骗我。”
“荛儿怎么会死呢?这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同她讲,我和飒飒一直都在等着她回来,她说她只是去云游了……我愿意放她自由等她回心转意,可她怎么会死,她怎么可能会死!”
“你一定是在骗我!”
泽兰被他这副模样惹笑了。
他比林扶风更希望这只是谎言,可他确实亲眼看着他的徒儿一步步坠入深渊、走向死路,他比他还要痛还要悔。
冷冷看向林扶风,他厉声质问:“你骗了荛儿还不够,到现在还在欺骗飒飒欺骗我,你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吗?”
“林扶风,你口口声声说你爱着荛儿,你所谓的爱,就是将她带出神农谷后,任由她被人指点嘲讽,百年后才娶?”
百年后才娶啊。
“你欺她踏出神农谷无人可依,仗着她的爱笃定她会对你不离不弃。就为了那句你会娶她的誓言,她忍着旁人的嘲讽侮辱等了你百年,林扶风,你可知百年究竟有多漫长。”
林扶风自然知道。
百年里,他从林氏弃子成为众望所归,从剑修废柴到人人敬畏的剑神,更是让云隐宗的名号响彻修真界,成为四大宗之首。
林扶风闭上眼睛,“我并非故意拖着她,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更好的身份。”
剑神之妻,云隐宗宗主之妻。
堂堂正正人人称羡,林扶风当时便同南岭荛花说过,“你等我,等我登上至高咱们就成婚,我要让所有人都知,你是我林扶风的妻子。”
可是,“你有问过荛儿吗?有没有问过她,想不想要这至高无上的虚荣?!”
泽兰不信他的解释,继续逼问:“登上至高有什么好?你的登上至高,便是在荛儿生辰时答应陪她,转头又消失去找你的心上人洛姑娘?”
“你对荛儿是真好啊。”
“好到荛儿临盆前去同你的洛姑娘厮混,要不是因为你,荛儿怎会早产落下病根!她中了妖毒想尽法子保住自己性命,你却偷了她辛苦炼制的丹药去救你的洛姑娘,要不是因为你,飒飒又怎会天生灵根残缺!”
“真好笑啊。”泽兰讽笑,“剑神和我神农谷医修生出的孩子,竟天生灵根残缺,无法修炼。”
‘天生’二字泽兰咬的极重,“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在飒飒面前扮演慈父了,每次看着她不觉得愧疚吗?”
所以,她的娘亲是被爹爹害死的,爹爹也根本不爱娘亲,她所谓的灵根残缺也并非天生,也是因爹爹导致?他一直在骗他们?
怎么会……
怎么会……
如坠冰窟,林飒飒身形摇晃站立不住,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些,只感觉天旋地转什么都听不到了,直直往前栽去。
贺兰陵在伸手扶她时,紧闭的殿门撞开一条缝隙,发出咔嚓的声响。
殿内二人同时看来,林扶风试图起身惊讶道:“飒飒?”
泽兰早已发现门外二人,低头笑着抚了抚怀中的绿植,“刚好,人都到齐了,林扶风,你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林飒飒被贺兰陵拉住右手,源源不断的灵力正往她体内运送,足以让她在撑一会儿。她靠在贺兰陵身上,明亮的瞳眸正一点点黯淡,轻轻唤着他,“爹爹,泽兰说的都是真的吗?”
林扶风哑声:“我可以解释。”
林飒飒抽了抽鼻子轻应,她试图笑一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只能扯出一抹似笑非哭的表情,“好啊,那飒飒愿意听爹爹解释。”
“可是爹爹,你能先解释下,你为什么要在阿娘的画像后藏其他女人的画像吗?”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在感情上懦弱胆小的林飒飒,终还是跨了这步,丢掉了自己最后的保护。
她以为林扶风会慌乱,会遮掩,所以她一直强迫自己看着他,屏住呼吸等待他的回应时,唯独没想到他回的是:“什么画?”
他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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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溯百年。
百年前,林扶风是修真世家林氏的顽劣公子,年少气盛正是修炼的大好时间,却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林氏修炼最为废柴懒惰之人。
便是这样一个人,竟敢凭着一柄剑去闯荡修真界,并在此期间与修真界显赫、名望极高的炼丹一门紫霄府的洛氏族人洛青铃相识,两人一见倾心二遇定情,便决定携手闯荡。
一切孽缘,便是在此展开。
两人的修为皆不高,甚至称得上低微,就是这样的他们,竟不自量力去挑衅大妖邪玄羽,甚至从他手中救下数人。
当然,两人也因此被送回各家休养,期间,二人只能靠传音符联系,可随着时日渐长,二人的联系越来越少,很多时候都是林扶风单方面联络,再久后他便彻底失去洛青铃的消息。
于是,林扶风便又偷溜出林家去寻洛青铃,却得知她即将大婚的消息,林扶风怎会相信。
他想尽各种法子与洛青铃见面,终于在她大婚那天混入紫霄府,试图抢婚带她离开,可洛青铃却命人将他打出紫霄府,对他好一通羞辱嘲笑。
林扶风永远不会忘记,洛青铃大婚那日一身嫁衣艳红有多美丽,她笑着问林扶风,“我凭什么跟你走?”
“我最初接近你是因为你是林氏血脉,而我们丹师需要强大氏族的庇佑,你出现的时机正合适。”
“我以为你的低修为是伪装,可没想到你是真的没用,还差点死在那妖邪手中。修为低微,我便想着,你好歹也是林氏族人,与你成婚至少云隐宗会护我丹修一门安危,可我前些日才知,你早就被林家抛弃,于我除了麻烦半分无益。”
“所以,林扶风你给我个理由,我凭什么跟你走?”
“因为爱?”
“别天真了,凡人还分三六九等,在修真界像你这种废柴就没有谈爱的资格,你的爱既不能护我也不能给我荣耀,这样一文不值的爱我要来何用?”
洛青铃是自愿嫁人的,她的夫君是势头正猛的剑修一门,有足够的力量庇佑紫霄府。
哪怕林扶风千百个不愿相信,可当洛青铃甩开他的手命人将他打成重伤丢出大门时,他的心还是死了。
之后他遭遇妖邪不敌,还真如洛青□□中说的废物般狼狈逃窜,跌落悬崖险些丧命。
本以为自己会命绝崖底,却没想到会掉入神农谷的清灵古境,因刺痛醒来时,白裙漂亮的小姑娘如拖死狗般,正拖着他两条腿往竹屋走,他的衣服在她的拖行下破破烂烂,浑身上下哪哪都疼。
感受到他的挣扎,白裙姑娘好奇扭头往后看,一脸惊喜道:“啊,你醒了!”
“外界人,我叫南岭荛花,你叫什么名字?”
“你从哪里来,怎么会出现在我们神农谷,外面的世界好玩吗?我救了你,你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林扶风闭眸不言,冷冷淡淡完全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与他而言,他现在同死了没什么区别。
南岭荛花丝毫不在意他的冷淡,每日高高兴兴来帮他治伤,再蹦蹦跳跳背着竹篓离开,她每天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哪怕林扶风不理会她,她也能絮絮叨叨好久,像是一团不会熄灭的火苗。
她究竟是从何而来的生命力呢?
时间久了,林扶风对她的关注渐增,后来忍不住有了回应。他实在压抑了太久,终于在某一天,他同她说起他在外面的故事,南岭荛花听得极为认真,连连惊叹:“好精彩。”
“精彩?”林扶风面色苍白,情绪波动过大牵扯到他身上的伤,他冷笑着道:“被族人放弃,被爱人背叛利用,如今苟且偷生被困在这种鬼地方,你觉得是精彩?”
“我觉得这些都是天道恩赐的阅历呀。”
“等你以后再回忆这些,就会想,啊,原来我还曾抢过亲,抢亲不成还被打了,我还坠落山崖入了神农谷,遇到了超厉害的小医仙救治陪伴,试问谁能活的有我精彩?”
“等你从神农谷出去,这些能够你吹好久呢。”
这么丢人的事,他是疯了还是痴了要拿出去同人炫耀?
林扶风太阳穴突突跳动,“你活的也很精彩。”
“哪有——”南岭荛花刚要谦虚,就听少年凉凉补充一句:“多年之后,你就能同人吹嘘你曾在神农谷救了一人,后来又把那人气死了,保准谁也没你精彩。”
南岭荛花:“……”
林扶风也没想过,自己能在神农谷待了近百年。
起先,他是为了逃避外面的世界,后来也便成了习惯。他习惯等着南岭荛花来找他,习惯她陪他说话逗他开心,也习惯每当修炼进阶时,听南岭荛花各式各样的奇怪夸赞,“扶风你好厉害。”
“扶风你就是师父口中的天才吧?”
“等你以后再出去抢亲,抢不过人家但至少能打过人家了,就算打不过,最起码也不会被打的半死不活了。”
林扶风屈指去弹她的额头,“每天不提我抢亲的事,你就不会好好说话对不对?”
南岭荛花笑,“那不然你再同我讲讲,你是怎样被妖邪追着打被逼无奈掉入悬崖的?”
林扶风呵了一声转身就走。
他在神农谷待的太安逸了,南岭荛花并不是时时都能陪着他,有时会隔上几日,有时又会天天来,可每次待的时间都不久,走时都要聒噪来一句:“啊啊啊出来这么久,等回去师父又要骂我了。”
什么师父管的这么严格。
渐渐地,林扶风不满她的来去匆匆,想要她多留又总被拒绝。在南岭荛花不在的时候,林扶风总会不由想起她,他并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这让他想起了洛青铃,于是为了抑制自己这种情感,他修炼逐渐刻苦。
其实林扶风一直都知道,他在修炼一事上很有天赋,是林氏有史以来最快筑基的小辈。可能就是仗着这种天赋,他懒惰叛逆游手好闲,族人对他期望越大,他就偏要让他们失望更甚。到了最后,不仅是族人不要他了,他爱的洛青铃也放弃了他。
可笑的是,当他真的一无所有被众人抛弃时,他只用了短短五十年,就从筑基升到金丹,远胜他们追捧巴结的天才修者。他忽然有些期待,期待那群人得知时会是何种表情。
他有些想离开了,但还是有些犹豫,只是,犹豫什么呢?
当南岭荛花急匆匆来找他,她牵起他的手说:“扶风,你快走吧。”
“离开神农谷,回到你本该属于的世界。”
林扶风恍然大悟,他不是不想离开神农谷,而是舍不得有南岭荛花的神农谷,所以他才会问:“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他想让南岭荛花活在他的世界,想让她看看外面世界之大,带她去体验何为真正的‘精彩’人生。
万幸,南岭荛花答应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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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神农谷前,林扶风将他与南岭荛花的未来规划的很美好,可他终究太年轻,许是神农谷的安逸日子麻痹了他,等他出来才忆起神农谷外的残酷现实。
不过只是短短几十年,曾经显赫的紫霄府已经销声匿迹,林家也比先前变得更为强大。
他的出现,并未在林氏引起多大的轰动,更何况他身边还多了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林氏对他诸多嘲讽白眼时,连带着南岭荛花也不受欢迎,二人吃了不少苦头。
“不就是个破金丹吗?咱们云隐宗哪里缺他一个金丹。”
“他还说他只用了五十年就从筑基升至金丹,真是让人要笑掉大牙了,当年他升至筑基时,长老们给了他多少好资源,就算是废物也该成材了,他倒好,不成材就算了还离家出走,惹了大事伤痕累累的回来,依旧是个破筑基。”
“可他现在确实是金丹了呀。”
“你是不是傻,他都消失快一百年了,这么久的时间从筑基要是还到不了金丹,长老们连家门都不会让他入。还有,他说五十年就五十年,我还说我十年从筑基到元婴呢,你瞧我是不是比天才还厉害?”
这些话让林扶风和南岭荛花一同听去,南岭荛花刚要上前,却被林扶风拉住手,“算了,别去。”
南岭荛花咽不下这口气,“你明明说的都是真的,他们凭什么这样污蔑你。”
她见不得有人说林扶风的不好,固执的冲上前与人理论,那几人张狂的不行,说不过南岭荛花就用修为镇压,林扶风见状也出了手,最终因几人闹出的动静太大,引来了长老纷纷受了惩罚。
按理说,林扶风才是委屈被侮辱的一方,却因不受林家人重视,反而被惩罚的最严厉。在他跪在祠堂时,大长老负手站在他面前问:“不甘心?”
他笑着道:“这里都是凭实力说话,强大则无人敢欺,那几名小辈确实从背后说了你闲话,可他们旁支一脉有位即将化神的兄长,我们正需笼络。”
“风儿你呢?你能给宗门带来什么?你所谓的五十年从筑基到金丹无论真假,你现在都只是金丹,你可知林家有多少个金丹?”
“若想让我们瞧得起,你总要拿出你的价值。”
他能有什么价值呢?
林扶风不由又想到了洛青铃对他的嘲讽:【凡人还分三六九等,在修真界像你这种废柴就没有谈爱的资格,你的爱既不能护我也不能给我荣耀,这样一文不值的爱我要来何用?】
他没有价值……被家族放弃。
他没有实力……被爱人抛弃。
这个修真界,终究还是属于强者。
“扶风,你别怕。”在长老走后,南岭荛花偷偷溜了进来。
她眼眶红彤彤的显然也受了委屈,反倒跑进来安慰他,“我来陪着你一起受罚。”
林扶风扭头看着她。
神农谷中无拘无束的姑娘,自从跟他出了神农谷,好似已经许久没笑过了。真讽刺,这就是他所谓的对她好吗?
“你……会离开我吗?”林扶风忽然有些慌了。
他得承认,洛青铃留给了他太大的阴影,他害怕南岭荛花会和洛青铃一样,最终离他而去。
明知南岭荛花不会如此,可他还是在疯狂的害怕,原本计划的大婚也开始一拖再拖,他握住南岭荛花的手,认真道:“荛儿你等我,等我登上至高咱们就成婚,我要让所有人都知,你是我林扶风的妻子。”
他不允许自己继续无能,不允许南岭荛花跟着他继续受委屈,他要让所有人都知他林扶风的名字无人敢欺,要让南岭荛花知道她的选择没有错,除了他,她不会找到比他更强大的人。
百年之后,他做到了。
一百年,他从金丹升至炼虚,成为万剑之神,也是修真界最年轻的炼虚。
在他的带领下,林氏的云隐宗一跃而成四大宗门之首,一时间‘林扶风’这个名字响彻修真界,所有人都在惊叹他的逆天,再也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在云隐宗成为四大宗门之首的同时,一直沉寂的紫霄府洛家忽然也有了动静,某一天,林扶风收到一张神秘的字条,约他三日后相见,他一眼便认出这是洛青铃的字迹,定定盯着这张纸条看了许久,冷着脸许久未言。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南岭荛花迅速跑近跳到了他的背上,搂住他的脖子看到了字条,便好奇问:“这是谁呀?”
林扶风单手碾碎字条,轻勾唇角笑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你会去见他吗?”南岭荛花不太放心。
直到林扶风说出‘不会’二字,她才重新露出笑容,“那我可要想想,三天后的生辰我该怎么过,你答应要陪我一整天的,不许耍赖啊。”
“好,一整天都陪你。”林扶风拍了拍她的手。
这个时候,他们虽然还没成婚,但已经是修真界公认的道侣,成婚是迟早的事。
因为林扶风成了剑神,南岭荛花的身份也跟着一提再提,她婉拒宗内想给她办生辰宴的提议,计划着三天后要让林扶风陪她去哪些地方游玩。
很快,三天后到了,那天是南岭荛花期盼许久的大晴天,清晨她一推开房门,便看到林扶风一身蓝袍立在院中,他沐浴在阳光下,笑着同她道:“荛儿,生辰快乐。”
南岭荛花扑在他身上,“扶风也快乐!”
“想好去哪里了吗?”
“唔,我想先下山去游船,我和你说哦,听说西波湖的船……”二人手牵手往宗门外走着,不等南岭荛花把话说完,不远处传来低弱的女声:“扶风。”
南岭荛花话音顿住,扭头朝角落看去。
她看到一名白衣素雅的女子站在宗门里,女子五官精致楚楚可怜,正含泪望着林扶风。察觉到南岭荛花的视线,她抱歉扯了扯唇角,带着几分哭腔道:“我叫洛青铃,我、我有事找扶风。”
“求你,求你让扶风听我说几句话好吗?”
原来,她就是洛青铃呀。
南岭荛花愣住,看了看洛青铃又抬头去看林扶风,发现他侧着面容也在看洛青铃。
有些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南岭荛花挣脱林扶风的手,大方道:“那你去吧。”
百年的感情,让她极为信任林扶风,也并未表现出不悦。她想着,洛青铃早已嫁人,想来是真有什么急事才来找他,何况林扶风早就同她说他不爱洛青铃了,那她何必小心眼的阻拦两人见面呢?
可当林扶风低声同她说‘抱歉’时,南岭荛花的心还是微微缩了下。望着林扶风随洛青铃远去的身影,她哼了声靠在宗门旁,小声喃着:“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我等的起。”
然后,她等了半月。
“……”
林扶风确实没打算见洛青铃,因为他对她心中还存了恨。可当洛青铃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看着面前憔悴柔弱的女子,忽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恨了。
同意给洛青铃单独说话的机会,他不过是想与她做个了断,却未料,这一见竟万劫不复。
洛青铃之所以来找他,是想求他出手帮帮洛家,他们一族近年来不断被妖邪侵害,前些日更是寻到了他们的躲藏地,大肆虐.杀囚.禁,就只有洛青铃逃了出来。
林扶风听了不为所动,“你可以去寻你夫君宗门的帮助。”
洛青铃苦笑,“我夫君一门早已落败,现在世人皆知你剑神林扶风,谁还记得我夫君那小小的剑修一门?”
“所以,你来寻我而不是寻其他门派帮助,是因我的剑神身份对你有用了?”
洛水薇脸色一白,听出林扶风话中的嘲讽,她眸中迅速堆积起泪水,有些颤抖的问:“你,还在记恨当年的事吗?”
“我……”
“你可能误会了。”林扶风冷声打断,他将目光落在远处的南岭荛花身上,“我只是觉得,你我如今都是有家室之人,我出手相帮恐怕不太合适。”
“可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啊。”
“扶风,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求你帮帮我,若再去晚些,我落氏一门就真的毁了。”
见林扶风沉默,她破罐子破摔,有些着急道:“对,我当年的确伤害了你,这是我的错,是我有眼无珠贪慕虚荣,可如今抓了我落氏族人的妖邪,是你我当年行侠仗义时一同招惹的,他如今不敢报复你却不肯放过我洛氏。”
“你不是马上要同你那位夫人成婚了吗?”
“扶风你帮我这次,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找你,我们恩怨两清互不相欠。”
林扶风动摇了。
抓走落氏的妖邪,是当年险些弄死他和洛水薇的玄羽魔君,也是因他的追杀,林扶风才会坠崖误入神农谷。
以林扶风如今的修为,杀掉一个玄羽是极为轻松的,他想着,等他杀了玄羽就马上回宗接南岭荛花,他们还有大半日的游玩时间,可他终究是大意了。
在对敌过程中,洛青铃忽然出现在玄羽的视线中,林扶风为救洛青铃硬生生挨了一击,他最后虽杀了玄羽,却也受伤昏迷。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三日的下午了,心中收缩他第一时间想到南岭荛花,想离开却因伤势太重,又被洛水薇搀扶回榻上。
“你放心,我已经差人去同南岭姑娘送消息了,知道你不想让她担心,所以便说你被事情绊住了,一时回不去。”
“抱歉啊,因为我们是紫霄府丹修的身份,我也并未向她透漏我们的所在地,洛家已经承不住二次伤害了。”
这次洛家死伤太重,洛水薇的夫君也被玄羽折磨至死,尸身都不完整了。她强撑着对林扶风露出笑容,忽然问:“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当年执意要在玄羽手中救人。说来真好笑啊,我们两个筑基,竟敢同魔君作对,玄羽还是魔君手中报复心最重的那个,我们两个没死在他手中真是命大。”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用手捂住脸颊哽咽,“可我若知,当年的良善会换来洛家的败落,扶风我不会救人的,我宁可让那几个孩子死在玄羽手中。”
“我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当年,其实提出救人的是林扶风,洛青铃虽有犹豫,却选择与他生死与共。他虽也被玄羽报复险些死掉,可他遇到了他的荛儿终成剑神,而洛青铃却因此家破人亡,还失了夫君。
兴许是愧疚,也或许是还顾念当年的几分情意,林扶风见洛青铃一人难以收拾洛家的烂摊子,在养伤期间便帮了洛青铃一把。等他能够御剑回云隐宗时,已经是十日之后的事了。
在他准备离开的前一晚,洛青铃抱着酒敲开他的房门,说要给他饯行。
“此去一别,你我之后可能永无相见了。”洛青铃倒酒给林扶风,“今晚,就陪我大醉一场吧。”
因‘永无相见’四字,林扶风有些动容,仰头喝干碗中酒。
他现在已经有了南岭荛花,他想,他也该对过去释怀了,最后那份不甘怨恨消散,他醉醺醺笑着调侃了句:“你知不知道我当年有多爱你?”
若你肯说一句你需要我变强,我愿意为你变成更好的人。
“当年?”洛青铃像是想到了什么,眼泪毫无征兆掉落。
后面的事林扶风有些记不清了,他醉倒前好像听到洛青铃轻轻说了句:“当年,是我更爱你啊。”
一定是他听错了。
第二天醒来时,林扶风发现自己和洛青铃一同躺在了榻上,衣衫凌乱。
急忙推开身上的洛青铃,他有些慌乱的起身穿衣整理衣服,头疼欲裂有些记不清昨晚的事。在他着急寻找南岭荛花送他的香囊时,洛青铃醒来,拢了拢衣衫很平静道:“放心吧,我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林扶风脸色稍霁,找回香囊紧紧攥入手中,有些心不在焉。
洛青铃知道他在想谁,便笑着道:“你走吧。”
“昨晚就当是一场梦,以后你还是你的剑神,我会带着洛家隐世。”
林扶风回了云隐宗,第一时间去寻南岭荛花。
这日天正好,南岭荛花同样一身白衣,衣衫上绣着几朵粉嫩小花,正蹲在院中打理药草。在温暖的阳光下,她安静又落寞,林扶风走到她面前,轻唤,“荛儿。”
南岭荛花缓慢抬头,在看清眼前之人的面容时,她丢到草药飞快朝他飞奔而来,抱住他高兴喊道:“扶风!”
最初的惊喜过后,她又恼又气,拽着他的头发道:“这么长时间你都跑哪儿去了,不是说好我陪我过生辰要给我惊喜吗?你消失的半月就是惊喜吗?”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再不回来我就走了!”
林扶风闻言抱紧她,突兀道:“荛儿,我们成婚吧。”
南岭荛花在他身上闻到了其他人的气息,她抓紧他的衣服沉默了好久,轻轻说了声:“好。”
然后贴近林扶风的耳朵很小声、很模糊呢喃了一句:“我只原谅你这一次哦。”
声音太小太轻,被喜悦冲昏头脑的林扶风没有听清楚,扭头问她,“荛儿说什么?”
南岭荛花笑着道:“没听到就算啦。”
在两人成婚那日,林扶风收到一件很特殊的礼物,是他当年亲手为洛青铃画的画像,洛青铃给他留了张字条:【这是你送我唯一的礼物,还给你啦,祝你与南岭夫人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看到这幅画,林扶风眉头一皱,在南岭荛花推门进来时,慌乱丢到画篓中。
三年后,南岭荛花怀孕了,这三年林扶风与她寸步不离,恩爱有加。
在南岭荛花怀孕七个月的时候,云隐宗忽然来了一名自称姓洛的妇人,她一见到林扶风,就哀求林扶风去看看洛青铃,说她如今过的很不好,林扶风专心陪着南岭荛花不愿离开,随手让人打发了。
没过几天,那妇人又来了,见林扶风撇清关系始终不肯相见,她怒极大骂:“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要不是有玲儿,哪有你今日的辉煌!”
“你当真以为玲儿是因你不够强才同别人成婚吗!那是因为洛家被妖邪缠上了,她不想你来送死才答应族人同别派联姻,说白了此事都是因你而起,是你毁了我家玲儿,是你毁了我整个紫霄府!”
“哦对了,你真以为你是什么天赋修者吗?要不是玲儿,你早就死了……”
越来越多的弟子聚在在妇人周围,大长老担心她口不择言影响林扶风的声誉,便将她带到偏殿。她的话自然也入了林扶风的耳中,察觉到其中的端倪,他趁着南岭荛花熟睡去了偏殿,阴冷逼问妇人,“把话给我说清楚。”
妇人也没想再藏着掖着,狠笑着道:“当年你执意要同玄羽作对,对那妖邪打到只剩一口气,是玲儿救了你。”
“她是紫霄府最年轻的六品炼丹师,身上带着我洛氏旁支炼制数百年才得的混元塑骨其丹,仅此一枚。玲儿为了救你,将那枚丹药喂给了你,它不仅能够护你性命,还能助你修炼,不然你以为你凭什么活着回林氏,又凭什么百年飞升至剑神!”
妇人一番话,不仅推翻了洛青铃曾对林扶风的背叛利用,更是否定了他的天赋地位。
怎么可以……怎么可能!
林扶风不信,他不信妇人说的这些,更不信自己百年炼虚,竟是靠一枚丹药而得,便随着妇人去找了洛青铃。
那时,距离南岭荛花生产还有些日子,那时,洛青铃重病身边还带了一个三岁女孩儿,或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认了妇人口中的真相,还指了指身旁的女儿同林扶风解释:“你走后我才发现自己怀孕近一个月,所以放心,这孩子不是你的。”
林扶风精神恍惚,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面对洛青铃,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更不知该怎么面对他的荛儿。
洛青铃没有背叛他,甚至为了他家破人亡一无所有,他同洛青铃根本没什么恩怨两清,他靠着她活命因她成了剑神,这份恩情他永远也还不清,是他欠了他啊。
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林扶风只感觉天旋地转,接受不了这些便选择逃避。
他并不知道,在他选择逃避畏缩时,有妖邪潜入云隐宗绑走了南岭荛花,南岭荛花拼死逃离,她护着肚子躲藏在山洞中,在撕裂的疼痛下提前早产,却发现生下的孩子气息微弱,灵根受损。
当林扶风找到南岭荛花时,她一身是血抱着孩子奄奄一息。
在这荒凉危险的山洞中,她无助又害怕,用尽法子才将孩子性命保下,一直期盼着林扶风收到她的传信快些找到她。她等啊等,等到绝望,等林扶风真的找到她时,她哭着问:“你去哪里了啊。”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好怕,真的好怕……”
抓走南岭荛花的妖邪,是玄羽的妖妻,她亲眼目睹林扶风杀了玄羽,日日盯着云隐宗,势必要让林扶风付出代价。终于,她等到林扶风离开,绑走了南岭荛花,恶毒说着:“你比我可怜多了,我夫君是为我而死,你夫君却是为了个女人要你死。”
“别怪我对你这个孕妇心狠,要怪就怪你夫君,他都有了你又何必去管另一个女人呢?瞧,可怜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要为了那对狗男女早早没了命。”
“你还不信呢?”女妖笑道:“林扶风现在正和洛氏女卿卿我我呢,他可没时间来救你。”
得救后,南岭荛花问林扶风,“你又去找洛青铃了?”
林扶风脸色苍白,想解释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难道要让他说,洛青铃中毒要死了,她是因他年少闯下的祸事而死?他说这些的意义又是什么,存心让他的荛儿膈应不舒服吗?
他也不敢说,他如今所有的成就都是因洛青铃而得,他太怕了,怕他的荛儿离开他。
可荛儿还是离开他了……
“我好恨你。”怀抱着女儿,南岭荛花轻轻摸过女儿的眉眼,低低道:“这辈子都不愿原谅你。”
她说:“当初你就不该娶我。”
在洛青铃和她之间,他选择了洛青铃。
她已经不信林扶风爱她了,甚至后悔出神农谷。为了女儿,她煎熬忍耐了三年,感受到生命力在逐渐流逝,南岭荛花自知撑不了几日了,生命的最后,她疯狂想念神农谷,想念师父。
她觉得自己好惨啊。
太惨了,可再惨也是自己的选择。
南岭荛花没告诉林扶风自己中了妖毒,没多少时间活日了,可她不想让自己输的人太难看,想让自己看起来释怀洒脱会有很好的未来。所以她借口云游,想要在自己最后的时间回归本土,可她真的好不甘心。
在临走时,她给林扶风留了一封信,一封只有一句话的信——
【林扶风,你骗了我。】
骗我说你爱我,
骗我说你会对我好,
骗我此生不渝,唯爱不负。
她这一生,都不想再看到他。
“那药呢?”
“荛儿炼制了那么多解毒丸,那是她为自己解毒最后的机会,你是不是全都拿去给了洛青铃?”因为洛青铃同南岭荛花中了同样的妖毒,那些药刚好为她解毒。
这也是南岭荛花心灰意冷的原因,也是泽兰恨极林扶风的原因。
不等林扶风开口解释,大长老忽然推门进来,他苍老道:“那些药,是我拿给洛青铃的。”
“我云隐宗剑神是修真界不朽的神话,我不能让洛青铃拿此事威胁他。”可大长老并不知道,南岭荛花也中了毒,不知那些药是她给自己的救命药。
终究是一步错,步步错。
那幅挂在南岭荛花画像后面的小画像,并非林扶风所挂,他也不知这幅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时房中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洛水薇看到自己母亲的画像,她瞳眸颤颤小声猜测:“这幅画,会不会是南玲夫人挂的呢?”
噗——
林扶风一大口血喷在画像上。
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低喃着:“不可能……”
若是荛儿想报复他,会直接拿走自己的画像,绝不可能这样恶心自己、恶心他。
“师父——”
“扶风——”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林扶风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