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怎么说有些东西是天注定,阎王爷要整蛊,神仙也逃不掉。
北皎手机从来不设静音或者免打扰,偏偏这天不知道是不小心碰着了还是怎么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安静如鸡,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电话已经被打爆。
这几天连续下了两三天的大雪,松北滑雪场的雪道逐渐堆满了积雪,平日里压过的雪道整整齐齐,几公里的雪道,踩着雪板滑过一趟最慢二十分钟能从山顶到山底……
而此时走起来却是深一脚、浅一脚,十分费力。
下午都过去两个小时了他们刚刚过半山腰,
结果又发生了有人掉到道边的事故。
北皎从雪坑里被人刨出来距离他掉下去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不止是努力往外爬的他,帮忙一块儿刨雪的哥们也累的够呛,等他上来,大家都累得瘫在那动弹不得。
有人提议中场休息,他们就坐下了,闲聊。
北皎一开始没什么聊天的兴趣,坐得离他们也远,就木着脸望着山下,刚下过雪,整个山上起了很大的浓雾……雾凇云雾缭绕,一眼看下去,只能勉强看到山下度假村五颜六色的屋顶。
宛如一卷和谐色彩的水墨画。
平日里雪道喧嚣,到处是人,倒是看不见这么清净的画面。
而北皎看了一会儿风景,目光停留在那些屋顶其中一处红顶上,想到姜冉的别墅也是红色屋顶,至此思绪开始理所当然地跑偏——
……姜冉起床了没啊?
她起床以后会不会脑子一抽突然跑到玄关去,发现他带走的不是公园板而是红树。
……那他妈就完蛋了。
光想想他脊椎都发麻。
少年思绪跳跃游走,周围的人说什么已经完全没有跟住话题,就像是做贼心虚好了,他突然想给姜冉打个电话或者发个微信……
手刚摸到手机,又不知道怎么的就听见旁边的人说了句“草你给发出去了”,他慢吞吞收回手,盯着山底的目光也收回了,茫然地回头看了眼。
就刚才第一个掉坑里那个胖子,这会儿正坐在那个高马尾、一直举着手机咋咋呼呼的女的旁边,一边看手机一边笑骂:“崔童!你发就算了怎么还不给打马赛克!你这让爷爷的脸往哪搁!”
听着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嬉笑怒骂的。
北皎这才知道那女的叫崔童,但是这些都不重要,打从认识破天荒头一回的,他主动跟她说话:“什么发出去了?”
少年的声音仿佛和半山腰的浓郁白雾混合在一起,变得猜不透且捉摸不定。
“爬山的视频呗,还能有啥,我说崔童,你这破抖音粉丝一共才多少个!有什么好发的!”大头坐在旁边骂,“你这他妈还带个定位!要是让雪场工作管理人员刷着了,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被骂的人很无辜,北皎却抓住了重点:“什么意思?不关注也会刷到?”
“昂,你不知道短视频APP很喜欢抓取投放附近的人——”
北皎哪里懂。
他平时忙得飞起,压根没空看这个软件,就是发生了什么实时新闻他需要了解,他会打开看一眼。
更多的情况打开这个软件,为了视奸一下姜冉的动态……
看看她评论区的和谐程度什么的,比如有没有人眼瞎胆肥公然撩骚。
这会儿听到这话,他伸脑袋看了看大头手里的手机,正好他也在看崔童发的这条动态,见北皎伸过头,他好心地把进度条拉到最开始,然后指着队伍最后边——
“喏,你在这。”
北皎窒息了三秒。
大头还以为他是第一次上电视兴奋的。
又很好心地拉到后面:“后面你们掉进坑里,还给了特写呢!”
看着自己翻身摔进雪坑,压的雪和枯枝发出“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雪兜头迎面地盖在他身上,视频里是女人刺耳的大笑。
北皎:“……”
当即站起来,走到崔童跟前,低下头言简意赅:“删了。”
崔童刚开始也以为他开玩笑,笑眯眯地说“怕什么都戴了护脸能有几个人认得出你”,一抬头,发现面前站着的少年目无情绪,双眼冰冷得吓人。
“删了。”他态度冷硬地强调了一遍,“听不懂人话?”
她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怎么了嘛,不就是一个视频,留着做纪念啊多难得的体验——”
北皎懒得跟她废话。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原本是想原地实验下自己能不能刷到她这条视频,如果他都能刷到那他妈给她手机撅了都得抢过来把视频删掉……结果拿出手机摁亮屏幕的一瞬间,他看见37个未接来电。
那一瞬间北皎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夸张地说心中“咯噔”一下,响亮得像是Windows 98关机的声音,他眼前也黑了一下。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划开的那个未接来电的,头2个是半小时前姜冉打的,后面35个分别来自阿桔,邱年,李星楠,赵克烟还有一系列为数不多的共同好友。
阎王爷都到面前了,牛头马面也摆好姿势了,他还想问问他们是不是来参加漫展搞角色扮演。
完全不死心再点进微信……
安详地发现微信也炸了。
画风从——
【接电话!】
【不接电话你带着手机干什么呢!】
【在不接电话你没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姜冉让你气死了。】
【你怎么想不通偷偷上山啊,你要上山让李星楠陪着你啊怎么着也带个监护人,偷鸡摸狗的,气人不!】
【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大哥如果你还活着你就接电话!】
变成了——
【好了不用接电话了。】
【你没了。】
【听哥一句劝,今晚别回来了,你敢回来姜冉敢杀了你。】
周围的人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是肉眼看上一秒浑身冷酷得好像随时准备动手的少年,在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后,气场忽然就变了。
如果他上一秒还是一米八,这一秒像是被直接砍了腿。
他拨姜冉的电话,理所当然地“用户无法接通”,少年淡色的唇瓣紧抿,不敢想自己是被拉黑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又随便选了个最近通话,拨通了阿桔的电话,电话几乎是响了一秒就被接起来了,阿桔做贼似的压着嗓音“喂”了声,而后无比崩溃:“我草你现在才接电话!”
“她呢?”北皎没跟他废话。
电话那头,阿桔沉默了一会儿,“在生气,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生气……要么你今天真的别回了,去大头那苟几天,否则松北滑雪场第一条命案你应该是当事人。”
北皎一点跟他乱扯的心情都没有,压低了嗓音:“她不接我电话。”
阿桔:“因为电话摔坏了。”
北皎一愣:“什么?”
阿桔同情地说:“在她刷到某个视频不小心看到你,进而发现你今天下午抱走的是红树而不是公园板时,摔坏了,稀碎。”
他们从木地板缝隙里抠手机玻璃碎片抠了得有半个小时——不过这个北皎应该没兴趣知道,所以他没说。
北皎说:“哦。”
少年平静地应了一声。
他完了。
面无表情地平视前方,他绝望地想。
在一群人莫名其妙的注视中,北皎挂掉电话,随便把手机往口袋一塞,原地在雪面坐下,把身后背着的红树摘下来,开始穿板。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这里面也就大头比较和北皎说得上话,他背上还背着滑雪板,这会儿匍匐前进凑过来,“这还没到顶呢,要回去了?”
他说完,低头“咔咔”扣固定器的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大头便被吓得往后挪了挪。
护脸与安全盔之间,少年漂亮的眼睛此时此刻显得六神无主,眼中迅速泛起血红丝,红彤彤的一片,是即将要驾崩的情绪边缘。
“嗯,我要回去了。”
轻声应了声,开口时,少年嗓音极其沙哑,“她在等我。”
这话可能是北皎说给自己的听的。
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不确定家里是不是真的还有人会等他——
手机里亲友全体出动、前所未有的大阵仗吓到他了,他隐约有预感这次和新疆那次不一样,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甚至也没想好应该怎么跟姜冉解释或者道歉,骗人就是不对的。
可是他来不及想那么多了,这时候他就一个想法,现在立刻马上,回到她的身边。
穿好板,他失魂落魄地站起来,看了看山下别墅区的方向,迷雾之中,他努力眯起眼也看不到有姜冉的别墅是哪一栋。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眨眼的功夫,北皎已经滑出去了——
惊呆的众人之中有人“我草”了声,困惑发生了什么的同时,由衷感慨“好快”。
大头犹豫了半晌,总觉得北皎走之前状态不太对,放心不下,于是也摘了背上背着的板开始穿板,准备跟着北皎直到看着他安全下山……
现在爬半拉的山白爬就白爬吧。
反正和这帮人也没这么好玩。
……
伴随着阳光逐渐趋向于落日,原本能照在雪道上的阳光逐渐往另一片区域倾斜,北皎往下滑了一百多米,整个雪道的能见度已经低到可怕。
北皎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到了后面前面浓雾伸手不见五指,他根本就没带脑子在滑,满心满脑海里都是今天下午他准备出门,她踩着拖鞋提提踏踏地跟在他身后……
在玄关门前他停下来,扯着护脸凑过去,她亲吻他面颊时,那双深褐色的瞳眸里满满都是笑意,然后亲手替他戴上了头盔。
她唇角微微轻勾望着他笑,那个笑容里大概是有觉得他乖乖听话戴上了头盔的满意,毕竟她一直是这样的……
因为林霜。
她成了一只惊弓之鸟。
从此把近乎于严苛地要求身边所有的人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他应该答应的。
他本应该是做得最好的那一个。
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像个傻逼似的搞小动作,在她最在乎的事情上疯狂犯错,犯错之后假装可怜地道歉,下次死不悔改,再继续犯。
在她看来,他的道歉得多廉价啊?
从新疆的野狼沟,到吉林松北雪场不戴头盔的跳台,最后是今日——
一下子好像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光是脑海中想到姜冉因为极度失望和愤怒摔碎了自己的手机这一幕,就让北皎感到喘不上气。
好像浓雾带走了空气,山上本应该清新的空气变得稀薄。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一秒也不能等地要离开这弥天大雾,脚下踩着滑雪板滑的毫无章法,一个刃能放多长就放多长,只要它能走的足够快!
他习惯性走刃,在机压雪道的长时间练习,让他几乎忘记了当雪面足够厚和松软时,会变得极度凹凸不平——
野雪的危险隐藏于此。
有时候,雪包看似松软不如石头坚硬伤板,但是在有初始速度的情况下,却可以在不经意之间直接连人带板一块儿颠起来!
北皎感觉到脚下突然鼓起一团时已经来不及了,他一个前刃撞上雪包,极大的雪包送着他板底产生了形变!
脚下一空,他觉得整个人都被抛起来!
北皎是有公园地形飞跳台经验的,在半空中,他迅速调整了状态,从失神状态回过神来,双脚膝盖微曲主动弹跳试图躲过这意外——
然而他这个前刃走的实在太快太长,当他起跳时,整个人几乎是失控的状态,落地点只有道外那一颗颗在黄昏日暮中,如鬼影的树林!
他本来如果直接撞上去,应该是板头撞断,人弹飞回雪道。
然而此时他脑子又乱了,电光火石低头寻找伤害最小的落点时他的余光不小心从板头上带着小翅膀的BC标志上一扫而过——
脑海里突然又出现那日,他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女人坐在床边抱着刚刚拆封的红树,往板头贴这张贴纸的模样……
带着骄傲和快乐,是她时隔几年亲自出山,替他赢来的滑雪板和贴纸。
那时候北皎不经意地抬眼,还觉得她笑的真好看啊——
思绪到此断了。
北皎在来不及多度量时已经做出了选择。
在空中,他硬是收了脚,仓促地做了个转体——
于是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下一秒,除了劈头盖脸从树上被撞落下的白雪,还有他激烈震荡甚至引起耳鸣的脑袋和剧烈疼痛的肩膀。
上一秒还在驰骋的少年闷哼一声,犹如断线的风筝,贴着树杆于半空掉落!
“啪”地落在树根雪堆里,卷起白色雪尘铺天!
冰凉的白雪兜头盖了一身,他有一种自己被活埋的错觉……
然而冰凉的粉雪并没有拯救他下一面全身席卷而来的疼痛——
脑袋嗡嗡,隔着头盔,他不确定自己的头有没有撞出血。
剧烈的疼痛从肩膀上袭来,北皎自认为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但是这一瞬间,他能感觉到冷汗一下子浸透了他的速干衣。
他痛到几乎就要晕厥。
直到听到不远处传来大头的叫声,和雪板滑过厚重的雪面发出“沙沙”的巨大响动,黄昏下的空山之中,他的声音如此响亮。
“这。”
少年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如地狱爬出来的厉鬼般绝望。
脚上的滑雪板如千斤坠。
……
姜冉说,滑雪是极限运动,你应该心存敬畏——
敬畏大山,敬畏生命。
这些话,他总觉得听到耳朵起茧,然后掏掏耳朵懒洋洋地答应下来,总觉得答应她带上头盔和护具就万事大吉,其他的好像从来就没有往心里去过……
当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心中该有多失望呢?
在北皎陷入昏迷前,他这样想。
作者有话说:
PS:我客观地说一下免得误导,其实去爬山滑封闭雪道这个事怎么说,没那么罪不可赦,挺多人这么干的,毕竟虽然没有护网了但是曾经的雪场雪道相比起真野雪风险几乎算是很小——
雪场规划路线内+经常滑的雪场路线熟悉+不可能半路出现大石头、大窟窿什么的
上一章程度其实就是普通程度悄咪偷鸡摸狗地犯错,没到要被流放三年,毕竟阿姐喜欢也是真喜欢,就那么流放了我个人觉得情绪不足
然后好的,这下真的到了,可以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