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谈话到了这个地步, 苏璎几乎已经能确定一件事。
——他们认为自己是噬骸者。
真是诡异。
苏璎莫名其妙地想着。
然而她也不确定他们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而且他们显然明白天空星的事，还知道有一部分噬骸者被派去监控人类，也清楚“人类”这种生物的存在。
却丝毫没怀疑自己是人类。
为什么？
“……”
此时此刻，那两人还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们看上去并不急躁, 完全没有梅尔对待人类的不耐烦, 好像这种等候也是天经地义的。
不过, 如果自己回答得不对, 说不定下一秒就要见血了。
按照刚刚杀死梅尔的过程来看，苏璎不觉得这俩人有很大威胁。
尤其是如今他们有所误会, 自己更是可以打个先发制人。
然而她也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
把他们变成灵魂光球抓起来审问, 似乎不如在正常交谈里慢慢套话来得容易。
苏璎看了他们一眼。
苏璎：“我不觉得这和你们有关系。”
她平静地开口道, 语气并不友好，但也没有太多厌恶情绪。
苏璎微微扬起下巴，摆出一副矜持又带些高傲的姿态。
苍白的树林里有微风吹拂，藤蔓红艳的色泽，倒映在少女琥珀色的虹膜上，像是点点泼洒的血迹。
“……”
两个噬骸者对此毫无异议, 只是微微俯身，似乎行了个礼。
“抱歉, 大人。”
一个噬骸者低声说, “有人类进入了虚空。”
“嗯？”
苏璎垂眸看着他，尽量让自己的神情变得冷漠又嫌恶, 但又不会太过夸张。
“那又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是啊……”
另一个噬骸者略有些尴尬, “不得不说, 我们低估了他们。”
苏璎微微挑眉, 有些不满地看着她。
“呃, 我是说, 他们其中有一部分，可以战胜我们当中那些实力不够的，我并不是说他们很厉害，毕竟他们本质上只是一群无耻的窃贼罢了。”
那个噬骸者连忙解释道。
第二次了。
苏璎第二次听到这个“人类是窃贼”的说法，上一次是梅尔说的。
为什么？
有某个人类偷走了噬骸者的东西？
然而如果只是一次两次的行为，好像也不至于变成这种地图炮。
——当然也不排除噬骸者们脑子有坑，对所有外族都抱有恶意。
苏璎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好在那个噬骸者立刻又开口了，“您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一边说一边扫视着遍地断肢残骸，有些凝重地皱起眉。
另一个噬骸者也颇为严肃，“这些都是阿特洛波斯阁下的勇士，我想不到有哪个人类能做到这一步——或许是其他氏族的成员？”
他怀疑是其他氏族的噬骸者做的。
苏璎觉得这种可能性也存在，然而她不敢随意开口，只是抓住对方话里给出的一点信息开始分析。
梅尔，那个红发噬骸者，似乎也表达过她效忠于阿特洛波斯。
所以，阿特洛波斯和卡尔一样，都是“主宰”级别的噬骸者。
她肯定也需要到处搜寻追随者，让他们进入神殿试炼当勇士。
这些肉身被毁掉的噬骸者都是勇士？
那俩人盯着一地狼藉沉默不语。
白树林里只剩下轻微的风声。
苏璎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什么新的信息，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所以——”
苏璎保持着略有些轻慢的姿态，缓缓地开口道：“她也有看中的人类了？”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准备好应战了。
那两个噬骸者微微一愣。
“我们确实听过这样的传言——”
“您认为这是人类做的吗？”
他们俩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
苏璎一时间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胡扯：“想想吧，如果她看中了一个人类，并且将那个人类带入了虚空。”
卡尔就是想这样对待自己吧。
“然后让这些勇士大人去测试那个人类的能力？”
“然后他们翻脸了？”
那两人再次同时说道。
苏璎：“……”
你们这不挺会脑补的吗。
现在，苏璎还不知道，这些猜测已经几度濒临真相了。
她只是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一声，“所以，你们就是来找你们的朋友？”
“是的。”
一个噬骸者回答，“准确地说，是她要见我们，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
苏璎：“！”
这所谓重要的事与自己有关吗？
噬骸者之间掌握着某种远距离联络的方法？
但如果是这样，梅尔为什么不直接将信息传递给他们？
还是说，她只能传达很简单的意向，比如想要见面？
等等。
他们会不会已经知道那件事，如今只是在反套路自己，和自己演戏？
苏璎一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靠。
再这样折腾下去，她自己说不定先要疯了。
苏璎：“梅尔——”
看他们的表现，噬骸者之间并不都互相认识。
毕竟他们也能接受自己不认识梅尔这件事。
苏璎：“也是阿特洛波斯的人吧。”
其中一个噬骸者点点头，“是的，另外，即使您效忠于别的主宰阁下，最好还是不要直呼她的名字。”
“……”
这俩人对自己态度尊敬，却也能笃定自己并非主宰而是勇士。
所以他们到底是根据什么来判定的？
苏璎哼了一声，“她还真是惨，我听说她的追随者们——被虫族杀了不少。”
这件事她真是一点都不知道，然而梅尔之前亲口说过这话，多半不是骗人的。
“啊，您也听说了吗！”
“那真是很奇怪。”
两个噬骸者似乎也颇为八卦，闻言不由一起讨论起来。
“他们之前袭击了一个高等虫族的巢穴，杀掉了许多——”
那个噬骸者一边说一边指着地面的尸体。
嗯？
就是这些人干的？
“据说，他们这么做，是因为阿特洛波斯阁下的一些追随者被虫族杀了，他们在报复虫族，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虫族会杀掉那些人，我是说，这毫无理由啊？”
他们俩讨论了几句，不约而同看向苏璎。
苏璎：“……”
如果把我放回去，我倒是可以帮你们问问。
她面无表情地想着。
事实上，她倒是可以尝试着骗他们开个裂隙，这样她就能回到现世宇宙了。
然而苏璎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她想弄明白那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关于忧愁氏族，关于噬骸者和人类的关系。
毕竟这些也是自身利益相关。
“算了，既然梅尔不在这里，我们就回去吧。”
有个噬骸者叹了口气。
苏璎紧张地看着他们，生怕有谁说出去一句“您能不能直接带我们离开”。
然而并未发生。
那人说完就伸出手。
地面上渐渐浮现出一团紫色光雾，雾气不断涌动翻滚，还有星点火花噼里啪啦地炸响，看上去似乎非常躁动。
那人眉头紧锁，神情严肃至极，伸出的手慢慢在空中移动了一下。
紫色光雾里也随之拉出一道光芒。
他就这样慢吞吞地，在空中画了一个方框。
地面上也多了一个由紫光组成的四边形。
“……”
苏璎怀疑自己可能已经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
因为这速度实在是太慢了，简直堪比慢放。
那团紫色光雾显然是虚空能量，只是不知为什么，以更趋近雾气的形式出现。
“抱歉。”
那个噬骸者被同伴捅了一下，回身就看到苏璎糟糕的脸色，不由低下头，“我们在这方面实在不太擅长。”
然后他让开了位置。
苏璎：“？”
这显然就是要自己代劳了？
她的干架日常就是操控虚空能量，她保证自己能做得比那快无数倍。
——然而问题是，她不知道对方究竟要做什么，画更多的方框？还是画别的形状？
等等。
苏璎忽然想起来，梅尔在逃跑之前，也曾在地上画了一个类似法阵的东西。
只是她感应到自己的接近，丢弃了那个已经画完四分之三的图案，直接逃跑了。
“……”
苏璎走到了那个噬骸者让出的位置面前。
她回想着梅尔尚未画完的图案。
那块地方已经被虚空能量吞噬殆尽，然而那些互相嵌套的圆圈方块，却依然停留在脑海里。
苏璎一向是个记性很好的人，尤其是对那些自己在意的东西。
唔。
那个图案应该是左右对称的，所以即使梅尔画出来的缺失了四分之一，她也可以根据完整的那边推断另一半。
“啊！”
两个噬骸者同时惊叫一声。
苏璎甚至没有抬手。
紫色光雾里倏然涌出一道道亮丽的线条，迅速在空中交错缠绕，组成了一副清晰的图案。
很快，完整清晰地法阵如同烙印般刻在地面上，每道线条都充盈着璀璨耀眼的鸢紫色光辉。
下一秒，白色光柱冲天而起。
“您太厉害了——”
一个噬骸者衷心夸赞道。
另一个人也满脸崇敬，只是在看到图案时又哭笑不得，“这是去往王庭广场的吧？其实我们只是想回属域——”
旁边的同伴捅了他一下。
那人连忙改口，“当然，王庭也可以，多谢您。”
他们连忙跨入了白色光柱里，身影一瞬间变得扭曲模糊，然后消失不见。
苏璎盯着那个光柱瞧了一会儿。
一旦走进去，就要面对更多的噬骸者，也有更多暴露的危险了。
“……”
然而那又怎么样？
她刚刚杀死梅尔的那一刻，已经非常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力量。
哪怕身前有成千上百的噬骸者，他们也一样会在那种程度的攻击里灰飞烟灭，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
甚至，在苏醒之后，她确定自己对虚空能量的掌控更进一步，几乎已经臻至完美——
她的血肉重塑甚至是依托于其他噬骸者的躯体，且不说会不会再次碎掉，即使真的发生了那种事，她也可以迅速复原。
苏璎毅然决然地迈步。
白光充斥了整个世界。
那一瞬间，苏璎感觉自己被分解成无数碎块，像是千万片雪花被风卷上天空，又在阳光里消融。
她再次看清周围的世界时，面前出现了一座华丽空旷的广场，四周遍布着白色圆池，池壁上刻画着各种奇怪的花纹。
脚下的地面仿佛是由晶石打造，流动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广场正前方有着数不尽的阶梯，尽头通往一片巍峨起伏的建筑群，只是在距离自己分外遥远。
苏璎站在池边，看着里面那泛着流银光泽的奇特液体。
她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少女亚麻色的长发散落在肩上，额前的发丝轻飘飘扫过眉眼，发间还竖着一对弯曲的白色犄角，上面缠绕着妖异的鸢紫横纹。
苏璎：“………………”
她竟然没感觉到自己长了角。
难道因为自己吸收了噬骸者的血肉，长出了新的手臂，所以整个人都变了？
“您是我见过对虚空能量操控最娴熟的人了。”
那两个噬骸者走过来，神情崇敬地说道。
其中一个嘴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要我说，您比那些忧愁氏族的蠢货都要强。”
苏璎转过头瞪着他。
那人赶忙摆手，“不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当然比他们强，只是，你知道，他们在操控虚空能量这方面，胜过所有的氏族，哎呀，反正您懂我的意思。”
苏璎不动声色地记下这条信息，“即使如此——他们也都死光了，不是么？”
他们站在广场上，附近不断有人往来，大多数人目不斜视地走过。
但也有少数人听见了只言片语，似乎颇为感兴趣，就干脆停下来加入了谈话。
“话是这么说。”
有个陌生的噬骸者凑过来，兴致勃勃地道：“但没人能证实这一点。”
“这不需要证实，亿万星辰号陨落了，赛洛死了，忧愁氏族的王已经陨落——”
“这不代表他们就没有别人了，想想吧——”
忽然间，某个遥远的方向传来了钟声。
那声音像是风一般席卷了整个空间，由远及近迅速传荡开来。
周围一片死寂。
“陛下回来了。”
过了几秒钟，有人高呼道。
整个广场如同炸了锅一般热闹起来，先前的安静不复存在，大多数人都很激动，四处回荡着喧嚣吵嚷声。
然后，人们又蓦地闭上了嘴。
空中闪烁起亮白的光芒，光辉中依稀浮现出人影。
“所有勇士必须进入神殿——”
白光里的人影这样宣称，“无论你的主人是谁。”
光芒很快消散了。
广场上又寂静了几秒钟，有人莫名其妙地抬起头，“这里并没有勇士吧？”
“有，这里一定有！”
另一个噬骸者大声说道，“否则我们就不会收到这条命令了。”
他们面面相觑，打量着身边的每个人。
“？”
最终，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苏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