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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选择

暴君驯养计划 香草芋圆 3575 2024-06-05 11:13:57

这回奉诏去的却是西阁。 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位于皇城西南角的西阁, 早些年梅望舒去过不少次。

地处荒僻,地势又高,上下一趟都不容易。

洛信原幼年身为皇子时, 上头有个受宠的太子哥哥,天生的好相貌, 宫里娇养出的骄纵性情,对宫人呼来喝去, 动辄打骂斥责,却极会讨好母亲, 得了母亲的全部喜爱。

他自己却像是照着模子反生出来的, 性情倔强拧巴, 嘴巴不甜,不会讨好人, 又因为出生时难产,几乎要了母亲半条命去,极不得宠, 从小经常被母亲责罚。

每当幼小的洛信原被责罚时,便会被人拎上西阁, 在呼啸的穿堂山风里,面对着暮色中的蔼蔼皇城,独自待上一个晚上。

后来太子因为忤逆被废, 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不情不愿推了自己的幼子上位。

宫里所有人都以为西阁会从此封闭。

没想到,元和帝却极为喜爱西阁这处僻静地。这么多年了,每当心境不定时, 便会登上西阁,独自凭栏,静静地远眺一两个时辰。

身为天子近臣, 梅望舒当然随驾去过西阁。

但她畏高,每次去了西阁,都只是待在室内,不愿去外面那一圈悬空步廊。

这次召来西阁,洛信原并没有为难她。

铜鹤香炉吐出的缭缭紫烟中,玄衣行龙广袖的天子坐在一盘下到中盘的残局面前,指了指对面蒲团,吩咐她坐下。

“上个月,朕在此处独弈时,接到了河东道发来的急讯,说你病入膏肓,性命垂危。”

洛信原神色看不出什么异样,平淡谈起上个月的往事,

“当时心急如焚,几乎掀翻了棋盘。谁又能想到,短短一个月内,你安然无恙地入京来,你我安坐对面。”

梅望舒默然无言。

这次匆忙进京,彻底打乱了原本的假死布局,露出太多的破绽,再怎么遮掩也无用。

她端正跪坐于松草蒲团之上,面对平静问罪的君王,俯身拜倒,极简短地道,

“臣有罪。”

多余的一个字也不提。

对面的视线久久地落在她身上,却并如她猜想那般落下雷霆之怒,只是极平淡地道,“知道犯下错过,以后莫要再犯了。”

竟然就这么一句话揭过了此事。

梅望舒怔住。

昨日的试探,捅破了隔阂于两人间的最后一层窗纸。

如今图穷匕见,她已经做好了被追责问罪的准备,却被出乎意料地轻轻放过,脸上不由显出一丝惊愕神情。

洛信原看在眼里,低低地笑了。

“放你一马,怎么反倒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轻松地调侃着,说到最后,却露出一丝苦涩,“朕在你心里,难道就是穷凶极恶、赶尽杀绝的模样?”

梅望舒低垂的眸光抬起,微微笑了一下,露出唇边清浅的梨涡。

“陛下仁德,臣感念在心。”

洛信原摆摆手,“别急着感念,罚你的事还没说。”

他指向面前的残局,“给你半个时辰。来,漂漂亮亮地输朕一盘棋。”

梅望舒的目光落在面前残局,略加沉思,俯身掂起一枚黑子,斟酌着落下。

“陛下的意思是,若是臣输了此局,之前的所有事,便一笔勾销了?”

“所有事,一笔勾销。”洛信原执起白子,随意落于一处,“做错了事先罚。等罚完之后,再论功行赏,赏你千里奔波,回京救驾之功。”

“……白子落错地了。陛下这般随意乱下,臣岂不是输不了。”

“能不能在半个时辰之内漂漂亮亮地输一局棋,是你的事。至于白子落在哪里,是朕的事。”

半个时辰倏忽而过。

梅望舒端端正正,指向棋盘角落,“陛下落子于此处,便赢了。”

洛信原的心神从天边拉回来,定睛去看棋盘,赢得漂漂亮亮。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下成这样。

他掂起一枚白字,随意落在别处,填死了自己一个活眼。

“……”

梅望舒哑然,默默收回手。

对着眼前乱七八糟的棋局走向,声音里带了细微无奈,“实在是,太为难人了。”

洛信原笑睨她一眼,声音不自觉地温和下去。

“罢了,不管谁输谁赢,总算了结了这盘残局。朕这边一言九鼎,之前的所有事一笔勾销,不再追究。”

他起身拉开紧闭的雕花木门,猛烈的山风呼啦啦涌进了西阁。

几步走到户外的悬空步廊处,撑着朱漆栏杆,低头往下俯视了片刻。

“说起来,你我很久没有同来西阁了。”

梅望舒转头四顾,目光带了怀念之意。

“是啊,许多年了。这里的陈设倒是没怎么变动过。”

“朕特意吩咐的。西阁什么东西坏了,便做个一模一样的替换起来。”

呼啸山风吹动宽大厚重的行龙袍袖,洛信原的声音里带了感慨,

“这次病了一场,过去的旧事,却记得越发清晰。记得十三四岁时,朕曾几次暴起伤人,有一次甚至咬伤了母后。她大怒之下,便下懿旨将我关在西阁思过。”

他笑了笑,“那天夜里,齐正衡引开了西阁看守的禁卫,你便拎着提盒,趁夜上西阁看望朕。”

梅望舒记忆犹新。

“臣记得,那晚刚登上西阁,迎面看见陛下坐在栏杆上,双腿悬空,袍子在风里吹得鼓起,看起来随时会掉下去。当时把臣给吓坏了。”

洛信原轻松地敲了敲朱色新漆的木栏杆,

“西阁的木栏杆有成人两只手掌宽,看起来虽惊险,若不是下定决心往下跳的话,其实是不会掉下去的。”

他招手示意她出去,“来,你多年未入西阁,过来看看这里夕阳临晚的景致。”

梅望舒迟疑着,缓慢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门边,不动了。

洛信原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是了。差点忘了,你上次说过,小时候顽皮,从院墙上掉下来过,从此畏惧高处。”

他貌似不经意地问了句,“看雪卿不像是小时候顽劣的性子,怎的会去爬院墙?该不会是被人撺掇的?”

梅望舒失笑,摇了摇头。

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她和虞五已成路人,幼时的荒唐事何必在御前郑重提起。

“小时候顽皮罢了。”她轻描淡写道。

步廊外传来一声低低的哼笑。

“出来罢!”夕阳金光笼罩下的天子并不回头,淡声吩咐道,“一人独赏风景无趣。陪朕出来看看。”

梅望舒愕然。

迟疑了片刻,深吸口气,不去看悬空步廊外的暮色虚空,只盯着自己脚下的步廊木板,缓慢地迈步出去。

走到前方那人距离两步处,估摸着差不多了,刚停了步,前方的洛信原却反手握住她的手臂,往前强硬地一带。

把她带到新漆不久的朱漆栏杆旁。

梅望舒一眼便望见了下方皇城的重重朱红宫墙,仿佛田野间阡陌纵横,小如蝼蚁般的宫人在其中忙碌奔走。

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她原地站立不稳,肩头微微摇晃,闭上了眼。

被温热干燥的手掌及时托扶了一把。

“人之一生,初始如潺潺小溪,逐渐壮阔,奔流入海。怎能让幼年时的几次挫折,成为一生桎梏。”

洛信原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平静却不容拒绝。

“原话是你曾对我说过的,我记到今日。这句话还给你,雪卿,睁眼往下看。”

“就在这片皇城里,你我相互扶持,你带着我,一步步从淤泥深处走到光亮之下。”

梅望舒睁开了眼,忍着晕眩,望向大片皇城。

洛信原的手温暖有力,依旧稳稳地扶着她的手臂。

声音也是极为沉静镇定的。

对着眼前广袤皇城,缓缓吐出话来。

“雪卿,记着朕今日说的话。过去朕犯的错,今后再不会犯了。”

“朕只希望……你也再不要有归乡的念头。”

“忘了那些不相干的人。”

洛信原转过身来,郑重吐出承诺,

“你我从此便在京城里,君臣相伴,长长久久。”

梅望舒的肩头微微一震,侧身望去。

望见了一双难以遮掩的,炽热灼亮的眼神。

两人安静地对视片刻,梅望舒转开视线,忍着晕眩,俯视着下方皇城鳞次栉比的殿室。

“陛下言语如此情真意切,臣若多嘴,岂不是不识时务。 ”

“只有个问题,如鲠在喉,不得不问。 ”

洛信原:“……什么问题?”

梅望舒回避了那道灼亮视线,轻声问,“陛下是何时知道的。”

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

两人却同时心知肚明。

洛信原转过头去,对着天边夕阳拉出的大片阴影,无声地笑了下,“你何必追根究底呢。”

“既然这次你选择了回京,就像朕之前所说的,前事一笔勾销,你我继续之前的君臣情谊,岂不是更好。”

梅望舒的声音温和轻缓,言语却极犀利。

“前事一笔勾销,装聋作哑,时时刻刻准备着应召入宫,和陛下联床夜话?”

洛信原深吸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你啊,还真是眼里揉不进沙子。”

“人生难得糊涂。朕已经打算跟你糊涂了。你却又较真。”

梅望舒轻声回应,“人可以糊涂一时,却不能糊涂一世。”

“臣揣着一片真心入京,却不知陛下这边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温和却又坚持地又重复了一遍,“陛下是何时知道的。”

尾音缭缭,消散在呼啸山风之间,仿佛风中羽毛落了地,久久得不到回应。

洛信原抬起头,迎着天边夕阳的方向,幽黑眸中泛起一层薄光,细看却又没有泪。

“一片真心?”他的声音蓦然冷了下去,漠然反问,“假死的真心?”

“把朕扔在京城,自己回乡嫁人的真心?”

夕阳直射过来的光亮太过刺眼,梅望舒在金色日光里闭了下眼。

总是吐出文雅词句的水润光泽的唇瓣,紧紧地闭起。

就此沉默下去。

玄衣广袖的天子背对她,看不到此刻的面容神情,宽阔的肩头却肌肉紧紧绷起,仿佛丛林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凶兽,潜伏在巨大的阴影里,压抑着无尽愤怒,一步步地逼问,

“每次都是这样。你不想说时,谁也不能让你开口。”

“莫非是打算再辞官一次?还是像你那位好友那样,来个无声无息,挂印而去?”

宽大手掌握紧扶栏,手背青筋隐约凸起,平淡声音里压抑着无尽的怒火,

“说话!”

梅望舒再开口时,带了几分无奈。

“陛下不妨转过身来,睁开眼,好好看看。”

“臣今年已经二十有七了。”

呼啸山风吹起宽大的绛紫袍袖,她低头望着这身男子官袍,自嘲感慨, “大好年华耽搁在京城里,早没了其他念想。”

“回到乡里,也只想着安稳隐居,平静过此余生罢了。”

洛信原果然转过身来,宽阔后背依靠着长栏,自檐角阴影里,递过幽暗的一瞥。

“朕看到了。”

猎猎的穿堂山风,吹起了他玄色织金的宽大袍袖,他低沉地道,“大好年华,耽搁在了朕身上。”

帝王的视线蓦然锐利起来。

“梅雪卿。”

“入京十年,你为何而来?”

“为江山社稷?为匡扶皇室?为你梅家?”

金色日光映照在梅望舒的面容上,将动人眉眼映照得纤毫毕现。

洛信原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不放过面前那人的每一分变化神色,最后带着自嘲,又带些了然,点点头。

“是为了你梅家。”

他侧过身去,重新扶栏。

“天地在上,听朕许诺。你在京中一日,许你梅家荣宠不衰。”

梅望舒站在木栏边,没有说话。

纤长身影在风中笔直立如青竹,浓黑长睫遮盖住她此刻的眼神,看不分明。

洛信原往西阁方向走了几步,又回身过来,向她伸手。

梅望舒伸出手臂,在天子的搀扶下安稳回到室内,两人在黑漆长案两边落座。

洛信原打开案下暗格,取出两份卷起的黄绢圣旨,推过来。

“打开看看。”

是提前准备好的圣旨,章印俱全,只是尚未正式发下六部。

梅望舒打开第一份圣旨,几眼大略扫过,脸色微微一变,合起黄绢。

又打开第二份圣旨,一目十行地看完,默然放在案上,闭了闭眼。

“你手上的第一份圣旨。”

洛信原坐在对面,抬手点了点,“赐下重赏,恩准梅学士辞官归乡。召梅氏嫡女入京,选入后宫。”

“你手上的第二份圣旨。”

“梅学士留在京城,领参知政事,加中书门下同平章事,为朝中左相,继续为朕的良臣。”

洛信原抬眼紧盯对面之人,一字一顿地道,“每到满月之夜,宫中留宿。”

“给你两条路,你自己选。”

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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