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竞社团后排成员猝不及防地呛了口水, 撕心裂肺地咳了两声后就立刻压下去,不敢出声了。
教室里相当安静。
面试官席这几个表情都震惊得扭曲了, 还是十分敬业地自己给自己捂着嘴巴,愣是一声没吭。惊得差点集体去世的所有人里,只有两个淡定的。
一个是撑着脸笑得没心没肺的始作俑者,另一个则是独自站在讲台下,眉眼神色都冷淡如初的当事人。秦隐好似一点都不意外谈梨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淡定不代表配合:“现在还是面试吗?”
电竞社长心虚地干咳:“啊,这个,就是……”
“不算正式面试, ”谈梨轻巧接茬,“只是考虑到你如果加入, 那肯定会成为电竞社团的门面人物, 我们做一下提前了解,有备无患。”秦隐不知道信没信。
但社长马靖昊似乎信了,他一边琢磨一边点头, 小声比比:“有道理啊。”
坐旁边的葛静看不下去, 身子往他那边歪了歪, 声音压成线:“社长, 以我看一年直播的经验, 你要是信梨哥的随口扯淡,那你很快就会被她忽悠瘸了。”
马靖昊:“……”谈梨想到什么,轻捏了个指响。
接上秦隐落来的视线, 她无害地笑:“忘了说,我对你们的去留没有任何发言权和投票权, 所以你如果觉得我的问题冒犯到你了,那随时可以直接离开――不用给我留面子的。”前一个问题加这一句话, 终于让秦隐察觉出什么。他定睛望向谈梨。
气氛在安静里逐渐变得诡异。葛静和马靖昊的头再次凑到一起。
马靖昊:“按你那一年看直播的经验,校草和你梨哥这是干嘛呢。”
葛静:“玩游戏?”
马靖昊:“?什么游戏这么诡异?”
葛静:“谁先眨眼谁就输。”
马靖昊:“……”“没有。”
教室里突然响起一截短暂而冷淡的声音。马靖昊和葛静等人茫然抬头,过去几秒才反应过来。
――秦隐同学是吧,有女朋友吗?
――没有。这么调戏人的话,他竟然还真回答了。
电竞社团众人交流目光。谈梨同样意外。
但这也无碍计划,她半垂着眼,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笑和语气:“那秦隐同学喜欢什么类型的小姑…娘…啊。”
余音略微失声。谈梨怔看着那人拖起角落一张椅子,搁到她面前,然后就隔着那条面试官席的那条长桌,在她对面坐下来。
谈梨不自觉放下胳膊,往椅背上贴了贴,谨慎微笑:“秦隐同学?”秦隐手里外套往支起的长腿上一搭,然后他淡定抬眸:“不是要问我问题吗。”
“?”
“问吧。”
“……”面试席其他人对视,沉默数秒后,纷纷识趣地起身。尤其是离谈梨最近那两人,恨不得踩着另一头他们社长副社长爬出去。
社长副社长心情复杂。
马靖昊:“这是玩游戏输了所以杠上了吗?”
葛静擦了擦汗:“可能,是吧。”
“那咱俩走吗?”
“再等等。”
“等什么?”
“别打起来啊。”
“一男一女怎么还能打起来?”
“那是一般女生吗?那是梨哥啊。”
“……你说得对,再等等。”边角的议论没打扰这边对峙。
糖片在舌尖停留数秒,谈梨慢慢卷起它,然后她两只胳膊往桌上一搁,手腕里面贴到一起捧成个花手。
她趴向前,那张漂亮又灿烂的笑脸垫到掌心去。“随便问?”
“嗯。”
“别后悔啊小哥哥。
“嗯。”谈梨轻眯起眼。
这样拉近得不足一人的距离,她几乎能一根一根数清楚他的眼睫毛了。所以就更看得清,眼睫下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起半点波澜。
这样都不恼……
不符合性冷淡学定理啊。自觉在这学科上造诣深厚,谈梨不服输的那点劲儿倔上来了。她捧着脸笑得更加灿烂:“身高。”
“186。”
“体重。”
“73。”
“男模的底子啊,”谈梨手指勾着资料表,声调拉得轻薄怠慢,“那三围呢。”“嘶――”
伴着教室后排,不知道哪个角落还没来得及离开的人一声没能压住的抽气声,坐在椅子里的秦隐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撩了撩眼帘,望向谈梨。视线里,小姑娘捧着一张向日葵似的灿烂笑脸,眼神无辜又无害,翘起来的嘴角却藏不住那点坏劲儿。
秦隐垂回眸子:“没量过。”
谈梨:“咦,可我看小哥哥身上的衣服像是高级私定,不像没量过?”
“忘了。”
“啊,”谈梨点点头,蓦地一笑,“那我帮你回忆下?”秦隐再次抬眼看她,黑眸平静:“怎么帮?”
“好像没什么工具,”谈梨看过一圈,视线落回来。她笑得恣意又张扬,声音却放得轻浅,“那,手量?”“!”
声音再轻,旁边面试席还没走的也足够听清楚了。
葛静:“……”
马靖昊:“…………”秦隐坐在椅子里,半垂着眼,薄唇勾起一声轻淡嗤弄。
“手量,你确定?”被那似笑而非的语气一迫,谈梨哽住话声。
按计划按道理她都该确定,但再对上那双萦起情绪波澜的眸子,她突然就不太确定了。万一,这个一整晚都在违背性冷淡行动准则的秦隐,在她说确定以后来一句“那你来量”……
谈梨被自己的想象惊得心尖一颤,笑容立刻变得真诚而感人:
“不,怎么会,我在开玩笑呢小哥哥。”一晚上心脏大起大落,马社长受不住这刺激,决定必须在自己心脏病发前做点什么了。
他从座位里起身:“梨子,时间也不早了,我看我们这场面试就到这儿吧?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等到二面再问嘛。”“……好。”
今晚作战计划注定告负,谈梨也不恋战。她顺着马靖昊恰巧搭来的台阶,拎起背包就站起身。
“那我就先回去了。学长们再见。”葛静表情挣扎了下,也跟出去:“社长我去送梨子学妹!”
马靖昊一愣:“社里都走了就剩咱俩,我一个人怎么收拾教室啊?桌子还没归位呢,你回――”
人已经没影了。马靖昊:“……”
见色忘义的狗东西。
他刚腹诽完,回头就见秦隐起身,将拉到桌前的椅子放回角落。大约是察觉马靖昊怔住的视线,那人低着身调整椅子,声线平静冷淡。
“我帮你收尾。”马靖昊:“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
“好、好的,辛苦你了。”
“嗯。”看见窗户上反光影子里那个卑微的自己,马靖昊已经泪流满面了――
这特么到底谁是社长谁是被面试的社团新人啊?过去两秒,马靖昊的视线焦点从窗户上定到窗外。
他意外一顿:“下雨了啊?”秦隐停住。
几秒后他直起身,看着玻璃上细密斜拓的雨丝,微皱起眉。?葛静追进电梯间里。
他缓了口气,走到梯门前等电梯的谈梨身边:“学妹,你是不是和那位新校草,吵架了?”谈梨似乎在走神,过去两秒才仰了仰脸,笑:“没有啊,学长怎么这么问?”
“就是感觉,你今晚好像故意想惹恼他似的。”
“唔,这么明显吗?”对着那没心没肺的笑,葛静无语凝噎几秒:“不是没吵架吗?”
“嗯,没吵架啊。”
“那你还……?”
“首先呢,我们两个完全没到可以吵架的关系。”谈梨笑着转回去,“其次,也只是我单方面地想他疏远我一点,和他无关。”
葛静一愣:“让他疏远你?”
“嗯。”
“为什么?你讨厌他吗?”谈梨没说话,而是很轻地叹了声气。
轻得葛静以为那是他的错觉似的。因为女孩很快就笑起来,比之前还要灿烂明艳,漂亮得晃眼。
然后葛静听见她说:“就是因为完全不讨厌,所以才危险啊。”“?”
葛静完全没听懂这句话。
不等他问,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谈梨走进去。葛静回神,连忙也跟进去了。电梯里没有别人。
谈梨按下一层,到梯门缓缓合上那一两秒里,电梯里始终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谈梨站在电梯按钮盘前,葛静落后一步,看不清女孩的表情。他只听见在电梯下行了一层楼后,谈梨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一个人看完这场电影就够了。随时可以喊停,不需要有第二个人。”葛静再次愣了下:“什么?”
谈梨回眸,笑眼弯弯:“是我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台词,学长有没有觉得它很帅?”
葛静跟不上这话题速度,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额,是,好像确实挺帅的。”
“我也觉得。”
葛静回味两秒,不确定地问:“这是什么电影啊?”
谈梨想都没想:“忘了。”
葛静:“……”
葛静:“学妹你,不会是忽悠我的吧?”
“怎么会呢?”谈梨笑得很善良。
“……”
葛静更觉得会了。电梯到了一层。
谈梨走出梯门,葛静狐疑地追问:“那这电影还有什么别的台词吗?”
“有啊。”
“比如呢?”
“比如……关系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羁绊,越靠近越亲密越危险。如果答应让那条无形的线拴在你和另一个人之间,那就把自己押在了赌桌上。”谈梨扣着背包,停在出楼的门前。背对着葛静,她面上笑意淡下来。
“谁也没办法告诉你结局是什么,是盆满钵满,血本无归,或者,某一部分永远丢在上面,没办法找回来。”谈梨话音落时,葛静走到她身后:“这电影听起来也太悲观了……哎,下雨了吗?”“所以只有一个人看就够了。”谈梨回身时,笑意已经盈了满眼,“学长带伞了吗?”
“带了一把,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也带了。只是刚想起来落在楼上了,我上去拿。学长先走吧,再见。”
葛静没什么拒绝余地,只得顺着点头:“好,那你回宿舍的时候小心啊。”
“嗯。”一人往回,一人往外。
直到葛静撑着伞的身影走下台阶,又在雨幕里渐行渐远,谈梨的身影才从楼内的阴影里走出来。她停在门廊下。
楼外远处,路灯熹微,雨滴在灯罩上汇成淅沥沥的水流,像焊碎的金色火花,成串落下,然后消泯在如幕的灯火里。
雨里,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安静。
谈梨抱住冷得激起一片鸡皮疙瘩的胳膊,没什么表情地挂断手机里第不知道多少个电话。
她听见电梯运作的声音。谈梨想了想,又躲回去昏暗的楼梯间里。
楼梯门卡着电梯开的时候合上。
黑暗里隐约传来交谈,那个说话的是马靖昊,只应声的,大约是秦隐。听着两串脚步声离去,谈梨又等了一分钟,才从楼梯间里出来。
夹着雨丝的风从电梯间穿过,空荡无人。
谈梨停下来。手机被她翻起,屏幕执着地亮着。
魏淑媛。
那三个字像被雨丝模糊,在谈梨的视网膜上颤栗地晃动。那一瞬间女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又好像藏不住深埋的那点凶狠又悲伤的情绪。
屏幕亮了很久。
谈梨最后还是把它接起。身前的雨幕里,她的声音被吹得七零八落:“我应该说过很多遍,请你不要给我打任何电话、发任何信息。”
“小梨,阿姨没有别的意思,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阿姨是希望你能给他打一通电话……”
“那是我和他的事情,与你无关。”
“小梨,我知道你不喜欢阿姨,没关系,我能理解。但他毕竟是你爸爸,而且他只有你这一个孩子啊。”谈梨无意识地攥紧手指。她的声音低下去,比身前的门廊外的秋雨还要凉的入骨。
“那就算我求你、也求他,就按当初你那些家人说的那样――生一个你们自己的孩子、踢开我这颗碍眼的绊脚石吧。”“小梨……”“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不要逼我拉黑您――”
谈梨深吸一口气,压住声线里的颤栗:
“那么晚安,阿、姨。”谈梨不再拖延,从耳旁拿下手机,颤着指尖一划,结束通话。她在原地僵了好几秒,才慢慢把手机放回去。
变得急促的雨声里,谈梨试图调整呼吸的节奏。
但没用。四周的墙面让她窒息,像是张牙舞爪的妖怪,扭曲变形,然后朝她挤压过来,连空气都无法进入肺里。
谈梨痛苦地弯低腰,一步跨到门廊下。
她停在被风吹进来的雨滴打湿的地面交界处,克制着微颤的手指去摸裤袋里压片糖的盒子。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像个濒临窒息的病人。金属盒子被她攥进手心,她晃了一下,眼底划过慌乱。
空的。
“……!”
谈梨心底压抑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崩盘,她用力闭上眼,将盒子狠狠地掷到地面上去。“砰,啪啦。”
金属盒子翻滚着摔下楼梯。谈梨忍着胸口撕裂的窒息感,半蜷着身跨进冰冷的雨幕里。
她需要什么――“谈梨。”
在跪进雨里前,谈梨的胳膊一紧。她被人拉回门廊下,跌撞进一个陌生的、但又有着熟悉气息的怀里。谈梨抬头。
向光的视线模糊,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见一双漆黑的、失了冷静的眼瞳。漂亮得像令人窒息的深海里,唯一的光亮处。谈梨一哽,像绝望的人抱住浮木,她伸出手攀上那人的肩颈,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出眼眶。“Liar,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