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里少见的阴沉天气。
乌云压得日头极低,阵阵秋风将外头桂花刮得花枝乱颤。
看这个天气,多半是要下雨了。
良妃坐在窗下的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自从生病以来,她消瘦了不少,颧骨也比往日更是突出。
如今年纪大了,才发觉到底还是脸上有肉更好看也更富贵一些,如此瘦削反而看着有些福气不足。
明明正该是桂花开好的时候,外头窗下却有几朵花已经凋零了,似乎是在昭示着她冥冥之中的命运。
良妃回首自己一生,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个妃位的身份和膝下的儿子。
自从服侍康熙那晚,她的心就给了这个男人。
也是他他把她从辛者库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拉了出来,又一次一次破格提升她的位份,她没有理由不对他死心塌地。
在深深爱着康熙的同时,良妃一直有一种感觉,认为康熙待自己也比旁的嫔妃多了几分真心。
但康熙带着赵氏离开的那晚她就明白了。
康熙对她或许有些真心在,但也就那么一点,并不比四妃等人更多一些。
他的确有真心,可是真心分了那么多片给了那么多人,早就没有了自己想要的分量。
如今她唯一挂心的、放不下的就是八阿哥。
八阿哥自幼受过不少冷待,也早就看透了人情冷暖,势必要站到最高的位置上才肯罢休。
除了老八自己本身的原因外,他又娶了一个同样想要让他登上那个位置的福晋,一直在把丈夫往那个位置上拼命推着。
良妃也知道那是一条凶险万分的路,盛宠如太子、直郡王都落马了,老八母家不显,跟这两位皇子可以说是天壤之别,要想走到最后必当要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和筹谋。
也是她这个做额娘的无能,皇上面前使不上劲儿让皇上高看儿子一眼,也劝不住八贝勒把心收回来。
她这辈子都是这样,有康熙在的地方,从来都是一切全听康熙的,有八贝勒在的地方,一切都听老八的。
从来就没有自己的诉求和生活。
良妃也感觉有些命运不公。
明明自己遵守着三从四德,以丈夫和儿子为天,为什么却还是过成了这幅样子?
想起之前去定嫔宫里的时候,她和戴佳氏、定嫔说起康熙宠幸南边来的美人儿陈氏。
戴佳氏还稍稍愣了一下,定嫔则是笑得十分松快,根本不在乎陈氏其人,听了这话就当听个乐子。
但是良妃也是见过定嫔和康熙相处的,明明看定嫔也是在乎康熙的。
后来良妃也琢磨过来了,定嫔对康熙也并非是真的在乎,只是知道男人都有这种心理,希望自己的女人在乎于他,故而在康熙面前才会有那些小意体贴。
因为定嫔没有给康熙多少真心,所以在这场关系当中永远处于不会输的地位。
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嫔妃当中,定嫔如今不光看着最显年轻,身体也是极好的,平日里有个小病小灾的,就算不用吃药也能治愈,就连太医都说定嫔娘娘素来会自己保养,想来日后必当是个长寿之人。
十二阿哥也像她,心宽得很,不管处于什么境况当中都能随遇而安,从不会让事情把自己框住。
想到这里,良妃轻轻叹出一口气来。
没想到这阖宫之中,倒是定嫔最有福气。
自从那年吃了五爷给殷陶的奶酪过后,九爷就爱上了这蒙古奶酪的味道,买奶酪也成了九爷每次来塞外的必备活动。
这日,九爷买了大半箱奶酪,带回来分成几份,打算给几个兄弟分一下。
当九爷来到十二这边送奶酪的时候,发现五爷也在这里。
九爷记得,前天他过来十二弟这里蹭吃羊肉泡馍的时候,五哥就在这里;昨天他来讨凉茶喝的时候,五哥也在这里;今天过来送奶酪,五哥还在这里。
九爷一屁股坐了下来,对着五爷冷飕飕地问道:“怎么每回过来都能碰见五哥你呢?”
总缠着十二弟也不是个事儿啊,好歹也换个人缠一下。
五爷脸皮厚,虽然听出了九爷的不满,但依然并没有放在心上。
“老九,你来就来吧,一进来还嚷嚷上了。我正在这里跟十二弟学下棋呢,这叫勤奋向学你懂不懂啊!”
既然他定了要把女儿接回京城来的目标,就要好好努力。
首先要充实一下大脑,使自己成为一个有谋略的人。
五爷觉得十二弟这方面就比他强了不少,他便决定从点滴细微处入手,跟着十二弟学习一下博弈,把自己思维提上去。
九爷一听这话有些忍不住了。
怪不得之前请十二弟一起出去骑马的时候,对方总是说不得闲,原来在教五哥这个废柴下棋。
五哥的棋是出了名的一般,他们哥几个都是从小就受传统文化熏陶的,只有五哥在宁寿宫太后膝下长大,又自幼爱玩不上进,琴棋书画什么的比起其他几个兄弟的确差得有些远。
九爷对着五爷一昂头:“就五哥你那臭棋,还是别学了罢,跟着棋圣再世都不一定能学好呢,你如今跟着十二弟学习不过浪费他的功夫罢了。都不用十二弟跟你下,我就能把你打趴下。”
五爷撸起袖子,不服道:“你过来,我现在就跟你下一盘试试。”
试试就试试。
九爷冷哼一声,也撸起了袖子。
不过下个棋,把骑装袖子撸那么高做什么,搞得好像谁没袖子似的。
这次对弈,五爷竟然破天荒地赢了九爷。
九爷也知道,即便十二弟棋力再好,也不能突然间把五爷教得水平超过自己,下棋这东西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很难在短短一段时间内永久性地提升水平。
五爷从小到大下棋从没有比自己好过,九爷觉得这会子五爷能赢是个纯粹的意外。
“这次不算。”九爷耍赖道,“咱们再下两局,如果三局里面你能赢我两次,便算你是真的赢了。”
这下换五爷不同意了。
老九这当他是傻吗?
赢了就是赢了,为何要再跟老九下两局呢?万一输了那不就打自己的脸吗?
五爷坚决不同意道:“这次赢了就成了,今儿我也乏了,改日再下罢。”
九爷不依道:“这个不算,咱们再来两把。”
五爷虽然脸上淡定,但实则内心也有点虚,怕自己万一输了,不好收场,就直言说自己不想再玩了。
可九爷不服,非要再来两局,改用三局两胜制不可。
殷陶面无表情地从书架上取了一个盒子出来。
五爷和九爷被殷陶手上的棋盒所吸引,异口同声问道:“这是什么?”
殷陶简短答道:“是飞行棋。”
改良版的那种。
殷陶简易介绍了一下规则,带着两人玩了两把。
第一次是五爷第一,第二次则是九爷第一,殷陶却是回回垫底。
五爷和九爷两人都喜滋滋的,这种新鲜的东西他俩竟然一玩就能赢,可见他们的脑袋瓜儿的确有够聪明。
五爷和九爷都找回了场子,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殷陶出声叫住萧玉:“给我冲两包凉茶,拿大碗盛过来就行。”
故意下输了比赛可要比下赢还要难多了。
而要让两人每人赢一次更是难上加难,实在不好控制火候。
刚才高度集中精神注意着棋盘,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真是累死他了。
良妃身子倒是比太医预想得更要好了一些,一直拖到十月里,康熙一行都回宫后才离世。
良妃的葬礼办得很是风光,一切丧仪同孝诚仁皇后的妹妹平妃小赫舍里氏。
康熙到底对良妃还是有情的,为着良妃的病提前赶了回来不说,还亲自去良妃灵前奠酒致哀,一个月后,又亲自主持良妃初满月礼祭祀典礼。
八爷跪在良妃灵前,将这一切告诉了额娘。
如果额娘地下有知,皇阿玛对额娘如此挂念,怕是也能安心不少。
他从来都知道额娘对皇阿玛满满的情意。
如果他能早些做了太子,额娘一定不会只是妃位这么简单,最起码已经坐到了贵妃或者皇贵妃的位置。
不过一切也不算晚,等他上位以后,额娘就能顶着太后的头衔同阿玛合葬了,相信那一天不会太遥远。
康熙忙完良妃的丧事后又启程去巡视畿甸,并指派了四爷去南书房处理朝中大小事务。
康熙出门一逛就是半个多月,回来的第二天四爷便过来交差。
除了朝中之事外,四爷还说了另一件叫康熙颇为意外的事情。
“月初时候,儿臣去信园探望慧真大师,得知大师近来日夜读经著书,有些用功太过,眼睛痛得有些厉害。儿臣想着,慧真大师虽说已经带发修行,但仍旧是儿臣的兄长。皇阿玛不在京中,儿臣怕请示皇阿玛来回一趟赶不及治疗,便自作主张请了太医过去为二哥医治,还望皇阿玛莫怪。”
康熙倒是不知道在他离京之时宫中还有这事,听了四爷的话略是愣了一下,接着道:“你做得对。”
虽说太子已经离宫,但如今仍是康熙最疼爱的孩子。
而如今看老四和太子实在要好,康熙原本就偏向四爷的心偏得更彻底了一些。
虽然老四不喜欢老大和老八,但是他跟太子是真的好,相信就算将来自己病了,老了,不在了,老四也会一直对太子好下去的。
想到这里,康熙越发开始属意四爷起来。他先是唤梁九功倒了新茶过来,又拉着四爷坐下来谈心。
两人谈着谈着就谈到了皇子们下一代的子女身上,康熙有私心,夸了四爷膝下几个孩子后,又转而说起了老十二家的安安是个极好的孩子,品性什么的真的是没得说。
四爷一听安安整个人也柔和了起来:“是啊,那孩子脾气品性都像极了十二弟,看着就招人喜欢。”
康熙笑了起来。
那安安哪里是像他十二弟,明明是像朕啊!
康熙对着四爷应道:“是啊,朕也看着十二招人稀罕,有你这个做兄长的顾念着他,想来他日后的日子也不会难过了。”
紧接着,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起了十二,越聊话越多,感觉彼此之间很有共同语言。
四爷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在老爷子心中,十二弟竟比三哥、老八等人重要更多。四爷甚至觉得,在康熙心中,除了太子就是十二弟了。
太子是嫡子,又得皇阿玛喜欢,所以皇阿玛从他一出生就册为了太子,想把那个位置给他。
而如今兄弟几个闹成这样子,皇阿玛看重十二弟品性,又不想让十二弟重蹈太子覆辙,所以不让十二弟上位了,想让他做一个无拘无束快乐自在的人。
四爷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
幸好皇阿玛不那么喜欢我,没想着把我摘出去。
否则的话,我兴许也跟大位无缘了。
作者有话要说:四爷:可真是把我吓坏了,幸好皇阿玛并不爱我,否则可不是连皇帝都没得做了?
康熙:反正你这喜怒无常的脾气不随我,你做皇帝再累我也不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