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承担他人性命的重担, 这对于花江来说有些不可思议,她并非是不愿去去承担, 而是觉得自己难以做到善始善终。
抉择人生太过重要,即便是她自己, 都无法确认自己每一次的选择是正确的。都在摸索着度过自己人生的她, 要如何才能做到引导别人前进呢?
她觉得自己做不到。
但芥川说的也不错,你不能指望一个瞬间失去了一切的人, 能够立刻凭借自己的双腿站起来。
即便不能给予对方生存的意义,你也要去搭一把手。
芥川离开后,花江找了太宰治。
电话这次没有接通,花江非常又经验的拨给了国木田独步。
在国木田接了电话的后,花江说道:“国木田先生, 您好, 我是花江。我想要找一下哥哥,他在您身边吗?”
国木田表示在的,然后花江就听见了他咆哮着让太宰治把自己的脖子从悬梁上移开,过来接电话。
花江习惯了, 她甚至还在想:哇哦,有悬梁。看来国木田先生已经把他从水里捞出来, 甚至照顾好了。
谢谢国木田先生,这季度给侦探社的捐款, 也会从森先生给的奖金里的划过去的。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等来了太宰治的回答。
太宰的声音懒洋洋地,他问:“怎么了?时间间隔这么短, 应该不是‘死而复生’的事吧。”
花江道:“的确不是。况且之后我答应了异能特务科,不再多说相关的事情了。哥哥就算想要知道,我这里能说的也有限。”
太宰治思忖了一瞬,笑着问:“那么,我只问一个,死而复生是神赐还是人为?”
在不破坏约定的范围内,花江给了答案:“是人为。”
太宰轻笑。他倚在寿司店的墙边,温声问:“好吧,酬劳我收下了。你想问我什么?”
花江将泉镜花的情况掐头去尾说了,她隐晦道:“我觉得在这方面,哥哥你要比我更擅长一点。毕竟芥川君对你直至现在还是念念不忘。”
太宰治唔了一声,玩笑道:“你这是嫉妒吗?”
花江心平气和:“嫉妒谁?”
太宰治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他说道:“你做不到吧,赋予别人生命价值什么的,对于你而言,太过困难了。”
他看着料理店内正在狼吞虎咽吃饭的少年,随口道:“你把生命看的过重了,妹妹。”
花江忍不住反驳:“生命本来就很重要,这世上唯一不可挽回的,就是死亡!”
太宰治略顿了一瞬,他温柔道:“是啊,你说的没错。”
“不能赋予,选你擅长的提示不就行了?”太宰治轻而易举点破了花江的窘境,“让她自己选择。她看不出,选不出。你难道看不出、选不出来吗?”
“找到她想要什么,告诉她该怎么做。”太宰治轻描淡写,“她就可以存活下去。”
“人类在有些时候,会显得无与伦比的愚蠢。有一些事情,没有人告诉他们,即便他们知道答案,也是无法寻到尽头的。”太宰治说道,“这就是人类的可悲了。”
花江在电话那头静默了很久。
直到太宰略微挑眉,叫了她的名字,她方才说:“但也正因如此,世界才精彩对吗?”
“让世间充满了色彩的、创造出琢磨不透的,也正是因为这些对吗?”
太宰治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他说:“过分的坚持也会显得愚蠢,笨蛋。”
花江:“……你难道就很聪明了吗?芥川到现在还是这幅样子,怎么看都要怪你当初选择的方式不对吧!留下了一堆烂摊子的家伙,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是笨蛋啊!”
太宰治当然不服,他拿着国木田的手机,就和电话另一边的花江辩论了起来。
此时,因为救了落水的太宰治而被感谢,正在料理店吃自己的第十七碗茶泡饭的中岛敦也不由稍稍停了下吞咽的动作。
他看着跳脚的太宰治,忍不住问:“来电话的,是和太宰先生关系很好的朋友吗?”
国木田推了推眼镜,说:“是被他抛弃的妹妹。从立场来看,敌人吧。”
中岛敦:“唉——!?”
中岛敦惊呆了,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问“太宰先生竟然有妹妹吗”还是该问“身为敌人的兄妹日常通话正常吗”。只是这两个人中岛敦都没有机会问出口,国木田已经回答道:“别看太宰这幅样子,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对方遇见难事寻求他的帮助也没什么奇怪的。”
“再说了,做出了那么多过分事情家伙。如果连妹妹的请求都要无视——”国木田捏断了手里的筷子,“那这家伙可就真没有一点为人的价值了!”
中岛敦把所有关于“兄妹”的问题都吞回去了。
他看着“面色平静”的国木田,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他小心翼翼地问:“太宰先生很厉害吗?”
国木田点头:“头脑很好,基本上不会存在他无法解决的事情。”
中岛敦闻言有些紧张:“那、那么寻人呢?”
国木田道:“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情报系统。非常有效,你如果有想要寻找的亲人,完全可以拜托他。”
太宰治在那边刚刚挂了电话,他将手机抛回给国木田,就听见了他对中岛敦说了这么一句话。
太宰治道:“嗯?寻人吗,这个业务暂时不接。”
中岛敦连忙道:“我、我会提出委托的!等我找到了工作,赚到钱的话——”
太宰治笑眯眯道:“嘛,不是钱的问题。我个人不太喜欢辛苦的工作,抱歉了。”
中岛敦:“……”他茫然地看向国木田:不是说可以拜托的吗?
国木田同样:“……”
他看着太宰治拿起了菜单,颇有用他的钱也未自己再点些昂贵食物的架势,终于忍无可忍地掐了他的脖子。
“你这家伙——别给我败坏侦探社的名声啊!”
太宰治被晃得眼冒金星,国木田料理了对外宣布不想干活的搭档,理了理领带说:“侦探社不会拒绝正义的请求,之后你可以来社里正式提出委托,我们会接下的。”
中岛敦愣愣点头,说道:“其实,也不是亲人,是我来横滨遇见的一位恩人。我给她添了很多麻烦……”
国木田道:“你想找到她,报答她的恩情吗?”
中岛敦点了点头,他又苦笑道:“不过,我现在活下去都难,想要报答她是不是也在说大话呢?”
国木田安慰道:“不会,只要有这份心,总能做到。就好比这次,你说你见过那只野兽对吗?如果能够帮助我们抓到那只野兽,侦探社会付给你相应的酬——”
“劳”字还没有说出口,中岛敦已经惊慌地站了起来。
他转身就逃,却被早有预计的太宰治给抓住了,眼见挣脱不得,中岛敦崩溃道:“你们没说要帮你们抓住它啊,你们根本不知道它有多恐怖——我还不想死!”
“不,我很清楚它有多‘恐怖’。”太宰治放开了他,微微笑道,“我也非常清楚它会出现在哪里。”
“不用担心,中岛敦。”他笑着道,“我知道它在哪儿,今天傍晚,我就能抓住它。”
说回花江这边。
挂电话之前,太宰治表示自己正在抓捕人虎,是不是应该今晚就会有结果。
花江立刻就明白了太宰治的意思,今晚别让芥川再出门搜寻人虎了。
所以在去找泉镜花之前,她先给了芥川警戒的任务,要求他这一晚都守在港黑,以免意外。
理由都是现成的——“我需要和泉镜花谈谈,以防万一,你留下。”
芥川龙之介没有任何的异议,他带着一支小队,守在了属于花江的那栋大楼内。
确保芥川不会有机会去搅局,花江敲响了卧室的门。
屋内没有任何回声,稍稍等了一会儿后,她说着:“我进来啦。”推开门走了进去。
泉镜花仍然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攥着手机,坐在扶手椅上,一动不动。
花江顿了一瞬,先去泡了两杯茶。
她端着一杯甘果茶回来时,泉镜花依然低垂着头。花江也不泄气,只是将茶递去了对方的面前,温柔道:“泉镜花对吗?我是花江。昨天晚上,忘了自我介绍,现在补上。”
泉镜花并没有给她过多的反应。
花江看着她紧握着的手机,微微试探着问:“那枚手机,很重要吗?需不需要——”
她话还没有说完,尤为警惕的泉镜花已经攥着自己旧式翻盖手机往后缩去,也正是她这样的行为,让夜叉白雪认定花江是具备威胁的敌人,雪白的刀刃向着花江便斩去!
看着利刃夺命,泉镜花晦暗的眼睛里亮起惊慌的光。她想要阻止,却又不知如何阻止。
无法被控制的异能仿佛是昨夜的再现,她忍不住要尖叫起来——
但血没有溅出。
刀刃在碰到花江的一瞬溶解了。
“抱歉,让你受惊了。我的能力是无效,你不用紧张,面对我,你是无害的。”
花江安抚道:“我只是想问你需要不要一个盒子。不过看起来,你更想它在你身边。”
泉镜花攥着手机。
她还是没说话。
花江看着她,想着太宰治的话,说道:“你想知道谁杀了你父母吗?我不是指夜叉白雪,是指让你父母异能暴动的根源所在。”
泉镜花抬起头,她嘴唇微动。
花江道:“是的,虽然异能特务科没有给我资料。但我可以非常肯定的告诉你,你母亲的异能夜叉白雪,并没有实质性的失控,而是被其他异能影响了。证据就是地面上子弹射击形成的血渍,还有你母亲毫无反抗的痕迹。”
“异能失控不会嗜主,至少——没办法这么干脆的带走异能拥有者。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向你提供相应的资料,通过这些资料,你能够自己判断,你父母是否真的死于异能的失控。”
泉镜花看着她。
好半晌,她终于说了话。
她问:“……我父母不是被异能杀死的。”
花江点头,她说:“他们是被报复性谋杀,杀人动机应该是他们的工作内容。”
——残酷的真相是否有告诉年幼孩子的必要?
异能特务科认为不必。
花江起初也觉得有些残忍。
但太宰治说得对,对于一个已经丧失了求生意志的孩子来说,没有更可怕的事了。即便不合适,你也该尊重她想要的,给予她应有的真相。
——给她想要的,才能让她有继续前进的动力。
泉镜花微微颤抖,她说:“是有人杀了他们?是有人杀了他们!”
花江点头道:“对,但我不能告诉你是谁。我并没有查阅异能特务科全部档案的权限,仅凭现场,我无法推断真正的凶手。”
“所以……你要来查吗?”
泉镜花抬起了头,她的眼睛里满是泪水,还有仇恨。
活生生的仇恨。
这不是花江想要的情绪,可她的确找不到更好的助行器了。
她伸手去擦了女孩子的眼泪,温声道:“有机会的,异能特务科的档案保存期限最低十年,你父母的案子,至少会被封存三十年以上。你有足够的时间来成长、甚至潜入这个部门,调阅资料、寻觅真相,甚至报仇。”
“先活下去吧,哪怕只是为了真相。”
花江捧着她的脸温柔说:“我明白的,这种人生都仿佛崩毁的感觉。但它毕竟还没有完全崩毁呀,哪怕仅仅只残留着一点温度,为了这一点温度,也要努力呀。”
“辻村深月小姐希望你能生存下去,为此她不惜暴露了大量的、应该被掩藏的线索给我。”
“你的父母也是如此。”
花江指着因为泉镜花哭泣,再度向她不屈不挠举刀的夜叉白雪:“你看,她在试图保护你。”
“继承的异能在没有受到新主控制时,所有的自主行动,都来自于前主的最后指示。你的母亲想要保护你。”
“所以,稍稍努力一下吧,我和辻村深月小姐都会帮忙的。”
“我泡了甘味的茶。”花江耐心道,“你愿意尝尝吗?”
泉镜花在无声的恸哭。
她的眼泪一滴滴砸进了淡橘色的茶水里,要将甜味的果茶变得咸涩。
花江想要帮忙换一杯,她却握住了茶杯。
泉镜花喝了一口。
她流着泪低声说:“好涩。”
顿了一瞬,又说:“是甜的。”
前后矛盾的话,花江却忍不住笑了。
她去取冰箱里的虾饺,对泉镜花说:“还有别的,稍微等一等,我来准备。”
做好准备,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