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养老院出来, 张卉和江蓁说可以先回家了,接下来没什么事需要帮忙。
江蓁和她在门口道别,沿街走了一段路, 到公交站台时却没想好该去哪儿。
家不想回, 回去会遇见季恒秋,她现在还没从刚刚的场面里缓过来, 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季恒秋不主动提, 那她也不会问, 两个人在一起没必要非得是透明的。还是那句话,得慢慢来。
但她又很想知道,那老太太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从来没听他说起过有这个人。为什么刚刚那一下他不躲开,明明可以躲, 却像个傻子一样在那给人当出气筒, 稍微往下一点就是眼睛, 砸坏了怎么办?
越想越气,觉得季恒秋脑子有病,听说他经常来养老院, 是不是还经常挨揍?
她放在心尖上的大宝贝,但宝贝自己不疼自己,自己糟蹋自己, 江蓁一边心疼一边气。
磨蹭到了傍晚, 天边的云霞被黑暗一点一点蚕食吞没,城市亮起华灯。
江蓁找了家店随便凑活一口, 季恒秋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晚饭吃了没,江蓁心里还有情绪,很冷酷地回了一个“在吃”。
平时都会附带一张照片, 今天没有,没心情分享。
过了七点她才回到巷子,先去酒馆,季恒秋在后厨,江蓁坐下点了杯酒,想了想又说算了,让陈卓给她倒了杯雪碧。
冰冰凉凉的汽水灌下,江蓁呼出一口气。
陈卓看她一眼,问:“嫂子,有心事啊?”
江蓁否认道:“没。”
她重新调整了下面部表情,去后厨找季恒秋。
后厨看样子很忙,门边挂了个牌子,写着闲人免进。
“闲人”江蓁停下脚步,转而走向前台,和裴潇潇说:“我先走了,等会和你们老板说一声,就说我已经回来了。”
裴潇潇应道:“好嘞姐!”
收到签名照以后裴潇潇就倒戈阵营了,把江蓁当亲姐,管季恒秋喊姐夫。
回到家江蓁草草洗漱,窝在沙发上,随便捡了部电影打发时间。
她看得不专心,脑子里还想着白天的事。
等影片落幕,屏幕上滚动着演职人员表,家里的门铃响了。
江蓁起身开门,季恒秋一见她就问:“怎么了,不舒服啊?”
估计是陈卓说的,江蓁摇摇头,视线落在季恒秋的额头上。
肿了一小块,青紫淤青中间泛着红丝。
她明知故问道:“额头怎么了?”
季恒秋回:“撞的,没事。”
“怎么这么不小心?”
季恒秋笑了笑:“走路盯着手机看来着。”
这会儿见到他,江蓁就只剩下担心,还有点替他委屈。
季恒秋在沙发上坐下,江蓁找出一支活血化瘀的药膏。
其实是今天在回来路上去药店买的,还是新的,包装都没拆。
季恒秋没起疑,乖乖坐着让江蓁抹药。
她动作放得很轻,但棉签碰上去还是惹得季恒秋嘶了一声。
江蓁低头轻轻吹了口气,说:“以后小心点,这砸......撞得也太狠了。”
抹完药膏,江蓁用拇指摸了摸季恒秋另一边眉骨上的小疤,问他:“这个是怎么来的?”
季恒秋垂下视线,不知道是在犹豫要不要说,还是要怎么说。
过了几秒,他开口的声音有些哑:“小时候我爸经常打我,一喝酒就打,下手没轻重。”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提起家人,江蓁注视着他,听得很认真:“他打的?”
季恒秋摇摇头:“那个时候我都十一二岁了,会跑。”
他指了指窗外,继续说:“以前这条巷子很老旧,条件差,路倒是挺宽的。现在酒馆的位置就是我师父当年开的店,一家小餐馆,开了很多年,生意一直都很好。有一次我爸在后面追我,我在前面跑,看到有扇门开着就拐进去,跑到了餐馆后厨,门后面就是灶台,我一脑袋撞那角上,直接磕出了血,坐在地上就哭。我爸在外头喊我名字,我师父捂着我嘴不让我出声,怕被发现,我的眼泪鼻涕流了他一手。”
季恒秋说到这里的时候,掀唇笑了笑,眼神柔和:“他后来还老拿这事说我,把我小时候那些事当笑话讲给程泽凯听。”
江蓁也跟着弯了嘴角,问:“那你俩是怎么成为师徒的?”
季恒秋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收了笑意,语焉不详地说:“感兴趣呗,就跟着学了。”
江蓁点点头,往前一步跨坐在他身上,低头吻了吻那道凹陷下去的小疤。
季恒秋扶住她的腰,仰起头问:“是不是挺丑的?正好磕在角上了,早知道就该去医院缝针,留了这么一个疤。”
江蓁又吻了一下:“不丑,特帅,有黑.社.会老大哥那味。”
季恒秋被这个形容逗乐,手从腰移到后颈,直起上半身吻上江蓁的唇。
吻得并不激烈,轻轻柔柔地贴合在一起,有意无意地勾扯舌尖。
两个人白天里都遇到了点不愉快的事,现在情绪被温柔安抚,这个吻比往日里的都绵长。
亲完江蓁趴在季恒秋肩上平缓呼吸,黏糊上了,不舍得分开。
季恒秋摸着江蓁的发尾,倏地听到她说:“以后别再受伤了。”
江蓁搂住他的脖子,手臂收紧了些,夸张语气说道:“伤在你身!痛在我心!”
季恒秋沉声笑:“知道了。”
他坐了一会儿就要走,听到陈卓说今天江蓁好像不太高兴才抽身跑出来的,还得回店里帮忙。
走之前江蓁把药膏塞他兜里,叮嘱他:“晚上睡觉往左边侧着睡,别压到了,药膏记得涂。”
季恒秋应好,让她早点睡。
入了夜,巷子里万籁俱寂,偶尔有几声狗吠。
江蓁心里挂着事,失了眠,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摸到手机一看都快两点了。
还是想着养老院里那一幕,她点开微信给程泽凯发消息。
——季恒秋的父母现在都怎么样了啊?
程泽凯估计是睡下了,没回消息。
本来这事不该向别人打听,直接问季恒秋就行,以前她是不在意,想着以后慢慢了解,现在经过了白天的事,这话就问不出口了,怕踩到雷。
一直没收到回复,江蓁摁熄屏幕重新躺好,迷迷糊糊到天快亮才睡着。
醒来已经快中午,江蓁点进微信,忽略其他消息先看程泽凯的回复。
第一条是:他没和你提过?
过了一个小时又发了一条:他爸妈很早就离婚了,他妈后来嫁到外省去,基本没联系。他爸也在外头,多的我也不是很了解。
江蓁早就察觉到季恒秋和父母的关系疏离,这两个人几乎就没在他生活里出现。她抿了抿唇,又问程泽凯:那你们俩的师父呢?
这次很快就回了,程泽凯说:六年前生病过世了,把店留给了季恒秋,这事对他触动挺大的,师父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人。
江蓁咬着下唇,其实多多少少也猜到了,真说出来还是觉得惋惜。季恒秋经常提到师父,看得出来感情很深。
程泽凯最后说:阿秋他吧,没什么亲戚朋友,你认识的基本就是他所有的熟人了。
相处这些日子,江蓁也感受到了,季恒秋的生活基本就是家和酒馆两点一线,生活圈子特别简单。
那养老院里的老太太又是谁?
这会儿再想知道她也没勇气再问下去,给程泽凯回复道:好,我就是突然想起来问问。
退回到消息列表,江蓁点开季恒秋的聊天框。
还是照常的那几句,起床了没、午饭想吃什么、醒了就上楼吃饭。
她刚要打字季恒秋就又发来一句:还没醒?昨天晚上熬夜干嘛了?
江蓁眼中泛出柔和的笑意,掀开被子起床洗漱,在睡衣外裹了件外套就往楼上去。
季恒秋正在炒菜,拎着锅铲出来开门,边回厨房边说:“家门密码是170520,以后自己开门进来。”
江蓁默念了一遍,皱起眉问:“一七年你生日?是什么重要日子吗?”
季恒秋回答说:“土豆来家里那天。”
江蓁哦了一声,蹲下身子抓抓土豆下巴上的毛:“看来你爸很爱你哦。”
季恒秋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江蓁嗅着香味到餐桌边,捻了一块排骨就往嘴里塞。
“当心烫。”
江蓁嚼着肉比了个赞:“好吃!”
季恒秋点了点她的指腹:“去盛饭。”
江蓁走进厨房,熟门熟路地从柜子里拿了碗,打开电饭煲盖子,热气蒸腾而出。
盛好饭江蓁端着两个碗出来,一蓝一粉,已经成了他俩的专用。
过了一晚上,有些事就显得没那么重要。
突然间也想明白了,不管那是谁、季恒秋身上发生过什么,都没必要让它影响到现在的心情。
她只需要知道,一个做饭好吃、看起来凶了吧唧但其实特温柔特可爱的季恒秋不会变,这就够了。
晚上说好要和季恒秋去朋友的火锅店,江蓁下午特地精心梳妆打扮,争取多给男朋友长脸。
她坐在地毯上化妆,季恒秋就躺沙发上看电视。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江蓁刚化完半边眉毛。
季恒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接通放到耳边:“喂。”
不知道对面的人说了什么,他突然从沙发上弹起,加快语速道:“行,我马上过来。”
江蓁心里一沉,问他:“出什么事了?”
季恒秋拿了外套走到门口换鞋:“程夏受伤了在医院。”
江蓁匆匆几笔画完另一边眉毛,拿了只口红塞兜里也要跟着去:“不是下午在辅导班上课吗,怎么还受伤了?”
“先去医院看了再说吧。”
季恒秋一路提速赶到医院,找到程夏的时候走廊里站了挺多人,还有小孩子的哭声,叫喊得让人头疼。
程夏在里面处理伤口,额头上的口子挺深,江蓁往里头看了一眼,程泽凯抱着小孩正轻声安慰。
门外面站着的有辅导班的老师,闭着眼哭得正凶的小男孩看来就是“始作俑者”,他的父母也在旁边,嘴里时不时说教他两句。
季恒秋和老师打了个招呼,是个年轻小姑娘,发生了这种事她也挺难受,一直在道歉。
季恒秋摆摆手,没说什么,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面。
两边家长站着都挺尴尬,季恒秋不主动打招呼,心里也憋着气。
对方看他脸色阴沉,一米八几的个子,穿着一身黑,往那一站颇具威慑力,便把目光转向旁边看起来和善一点的江蓁。
男孩妈妈问她:“你们是程夏的……?”
江蓁回答:“叔叔婶婶。”
男孩妈妈笑了笑,想和解了事:“男孩子嘛,打打闹闹很正常,我们宇豪也不是故意的,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很抱歉。”
江蓁瞄了眼那小男孩,比程夏高了一个头,体型是他两倍,脸上的巴掌印应该是刚被爸妈打的,除此之外没别的地方挂彩。
男孩子打打闹闹?不是故意的?
怎么看都是他们家程夏单方面受了欺负。
江蓁勾了勾嘴角:“这样吧,老师你跟我们说明一下情况。”
她刻意又补了一句,语气很温和,话里全是刺:“也不用偏袒谁,如实说就行。”
对方家长立马变了脸色,这家人怎么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来的老师叫傅雪吟,刚工作没多久,程夏的特殊情况家长一早就和她说过,让她平时多注意一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程夏受的伤不轻,这会儿她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歉疚。
她向江蓁解释道:“今天课间休息的时候,祝宇豪拿了程夏耳朵里的助听器,说要看看是什么东西,程夏想抢回来的时候被他胳膊甩了一下,撞到桌角上了。我们老师没看好,该负的责任一定负,实在抱歉。”
江蓁点点头:“行,我们知道了。以后小朋友在的地方,什么桌角柜角最好都包一下,他们本来就容易磕磕碰碰的,也省的有些小孩不懂事,爱欺负人。”
她这话说的已经很克制,原本想说没教养的,却没想到人家妈妈敏感得很,指着江蓁就冲过来喊:“你说谁不懂事呢!”
女人的声音尖细,踩着细高跟过来猛地推了下江蓁的肩膀。
江蓁往后踉跄一步,血压上飚刚想还手,季恒秋就伸出胳膊挡在她面前,把她整个人护在身后。
他皱着眉板着脸,因为动怒咬紧了后槽牙,下颚骨线条更清晰,脖子上冒着青筋。
季恒秋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话语里不带温度,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想干吗?”
这时候息事宁人说“没事没事”那肯定不是江蓁的作风,她伸手揪住季恒秋的衣摆,瘪着嘴一副特别委屈的样子,煽风点火道:“老公她怎么还动手呢,真是太不讲道理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