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湘上学的时候, 就是天台恶霸,天台阴凉最好的一块地方被她常年累月占领着,其他混混敢怒不敢言。谁知道等她成为了老师, 她还是天台恶霸, 而且变本加厉。
戴景初跟在她身后,看常湘把在天台午休的混混们的烟都撅了,无情将混混们都赶走,还恶意没收了他们的小垫和没开封的可乐。
赶人就赶人,拿人家可乐做什么!恶霸实锤了!
“坐啊小青蛙。”常湘眯起眼睛,招呼他过来,把没收的可乐打开喝了一口:“聊聊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来砸我场子。”
“...小青蛙到底什么意思?”戴景初垮着脸,坐在她的身边, 感受着风拂过脸颊。
“因为你没朋友。”常湘理直气壮:“孤寡孤寡。”
戴景初无语, 半晌说道:“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前女友的事, 你暗示我是绿色的。”
常湘认真点头道:“你自己愿意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生活总得过得去。”
戴景初:“......”
常湘的脑回路绝对是他感受过的、最不正常的。
他调整了一下心情:“我可能不能继续在八班了。”
戴景初垂下头,抿嘴说道:“我不想再待在昌州市,想回县里去。”真正把决定说出来的时候, 他反而不惆怅了,轻松了起来。
“就因为有人碰瓷你啊?”常湘盘着腿, 双手拢着头发。
“不是,是因为我觉得我有点多余。”戴景初难得直面自己内心:“存在也没什么价值。”
一阵冷风掠过,常湘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劝他,这时恰好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把手机屏幕展示给戴景初。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戴教官”三个大字。
“你哥。”常湘握着手机。
“可能是问你我在不在学校。我昨晚在医院给人打了,他们不信我, 也不听我说话,我跑出来后就没再回家。”戴景初表情很不自然:“接吧。”
常湘按下免提键。
“常老师,我弟弟在学校吗?”戴天礼声音里略带着焦急,更多的是疲惫:“他昨晚一晚上都没回来,今天打电话也没接。”
戴景初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怔了一下。二人面对面时,戴天礼从来都是直呼他的大名。戴景初不知道,原来在和别人沟通的时候,戴天礼会用弟弟两个字来代指他。
这两个字从戴天礼嘴里说出来,有着一种奇妙的温柔。戴景初一边听着一边抠着手指,心里说不出的纠结。
“他在。”常湘的声音很平静:“能和我说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戴天礼沉默了一会:“只是些小事情,你让他回来吧,我们能保护好他。”
常湘看着戴景初,戴景初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不回去。”常湘替他回答,然后又自己补充道:“而且我觉得你们应该相信他人不是他撞的。”
戴天礼静默了几秒。
“嗯,我们昨天确实有些着急。”他叹了口气:“他在您身边吗?”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常湘把手机拿到戴景初面前:“但我不保证他听得到。”
戴景初很别扭地扭过头,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但喉结动了动,眼神飘忽不定。
“景初,医院那边有公司里的专业律师在和家属商量纠纷,不管最后这件事怎么解决,都不会有人伤害到你的。”
“还有就是……你别怪你爸。”
“昨天他下飞机第一件事就是找我问你的消息,给你联系转校的事情;听说你在市重点打了老师,他是觉得不能再放任你这样叛逆下去,才想着管教你。”
“知道你路上出了事,他也第一时间就带着人赶到医院了,比谁都担心你。到了地方以为你撞了人后又打了家属,实在是生气,以至于没把事情问清楚。”
“他说,那句话他很抱歉,只是一时气话,他不是那么想的。”
戴景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看着天边的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爸的时候。那时候他刚上小学不久,和一群孩子在镇里的足球场踢球,天朗气清风和日丽,他正开心,就看到几个穿西装的人簇拥着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向他走了过来。小伙伴们纷纷侧目,那男人到他面前半蹲下对他说:“我是你爸。”
他当时怎么回的呢?他说:“我还是你爸呢。”
周围的小伙伴都扯着嗓子大笑起来,他也笑着,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很厉害的话。只有男人没笑。
后来他到了昌州市,见到了无数昂贵有新奇的玩意儿。在豪华的别墅里,还见到了一个长相帅气但冷冰冰的少年。男人说:“他是你哥,他叫戴天礼。”
那时候他还挺开心的,突然间就有了哥哥。但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很多人在他背后发出声响,有很多人有意识无意识告诉他——你是私生子,你得到的这些只是补偿。这些都是不牢靠的,一旦你不合别人的心意,你就会被再次丢弃。
他嘴上说着他不在意,然后开始做尽了叛逆的事情,一次次挑战着底线。现在想来,他用这种方式才能证明自己是飞扬跋扈、恃宠而骄那个,而不是不合心意就被丢弃的卑微的小狗。
戴景初感觉一开始他走得就是一条最崎岖的错误的路线。
他回到现实,常湘还拿着电话等着他回答。戴景初不想回答,又摇了摇头。
他听到常湘清了清嗓子,替他对电话另一头的戴天礼说道:“戴教官,有些事情是没办法代做的。比如洞房花烛,比如一日三餐,再比如和人道歉。”
常湘把电话挂断,摸了摸戴景初的头发。
“前几天去山脚远足捡垃圾的时候,我去了一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我说,遇事不决问菩萨,要是不想问菩萨,那问自己的心也是一样的。”
......
戴景初坐在天台上想了整整一个下午。他看着太阳渐渐折损了自己的光芒,一点点沉入学校栏杆外的白桦树林里。看着飞鸟盘旋,然后倦归巢。
等到一天的课都上完了,大家自由自习,他才慢悠悠从天台上下来,回到他的座位上。
常湘恰好在班级里判卷子,见他回来了问道:“小青蛙你想明白了?”
“没怎么想明白。”戴景初趴在桌子上:“但是坐地上久了屁股疼。”
“人不大,长得还挺全。”常湘啧啧了两声,手下继续判题。
常湘翻了一页卷子,咬着红笔,自言自语:“不愧是我们贺间,随堂测验进步可真大。”
戴景初很难把贺间和随堂测验联系在一起。贺间在他心里还是整个班最不好欺负的,尤其是上次远足,一言不发默默站在他旁边寸步不离,就好像随时随地都要把他拖到小树林暴揍,虽然最后事情说清楚了,但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点心里阴影。
但戴景初又一想,好像贺间和随堂测验也没那么违和。这次的事情过去,如果他不走,说不定也会沉迷于随堂测验无法自拔,想用这种方式多引起一点自家班主任的注意。
常湘就是冬天雪地里的太阳,你会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她、待在她身边。她能带给你温度、安全感,你会想着要是自己也能做一点事情,让她也开心就好了。
戴景初刚想着贺间,贺间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电波,也从教室后头走到讲台前。
“卷子做得不错。”常湘把判完的小测验随手塞给贺间。
贺间拿着小卷,小声对常湘说道:“好像又有记者来了,刚才我看窗外,校门口站了挺多人的,校长都出来了。”
戴景初就坐在讲台边,听了个真切。
“还敢来!?”
常湘把红笔一扔,站起来就走。
“哎!”戴景初忙追了出去,他在走廊慌慌忙忙拉住常湘:“你别再为我出头了。我一会儿从后门走了,过几天办个转学,什么事都没有了。虽然你上午帮我骂人的时候很爽,但是如果影响到你我也会很内疚。”
常湘一把揽过戴景初的肩膀:“小青蛙,我让你想你是白想了,你这是一点都没想明白。”
“嗯?”戴景初眨着眼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看过一个电影,挺喜欢里面的一句台词。”常湘拖着他下楼。
“要是有人诬陷你吃了两碗冰粉但是给了一碗的钱,你要做的不是刨开自己的肚子证明什么。你应该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吞到肚子里,让他自己看个清楚明白。”
常湘下楼的速度飞快,被拽着的戴景初都快要跟不上。
“我们去抠眼珠子。”
戴景初所有的委屈,随着常湘将他拉下一层层台阶消失得一干二净。走出教学楼的一刹那,他看到傍晚的余晖打到了操场上,给人罩上了一层浅薄的金光。
大门口果真如贺间所说,围着很多人。
校长和李主任不知道在说着什么,举着大号摄像机、拿着话筒的人看上去并不像是上午来的那两个。戴景初看到人群中央,虚弱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老人周围是她的子女,也是昨天在病房里和他发生了冲突的那群人。
早上来找事的夫妻也弓着身子站在老人的两旁。
老人虽然看起来有气无力的,但眼睛还好用,在第一时间看到了戴景初。
戴景初就见她颤抖着抬起手臂,指着自己的方向。然后堵在门口的众人都看了过来,那台摄像机和几台照相机也转向了他。
戴景初没有很害怕,因为常湘就站在他的旁边。他挺直了身板,在胸腔里藏了一口气,每一步都走得很坚定。
他走到离老人只有两米的地方,准备好应对一切中伤。
并且不论别人信与不信,他都要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也许不是所有的事情有结果,不是所有的话都有回音,但他永远都有着说话的权利。这是常湘教给她的。
老人的胳膊上打着夹板,脸色也很苍白,她这个样子显然是应该在医院休息的,也不知道医院怎么会放她出来。好像她刚有力气说话,就强行跑出医院赶了过来一样。
她的嘴唇和手臂一起颤抖着,声音非常微弱。
“你们给孩子道歉!”
霎时,所有的相机一起闪了起来,快门的声音不绝于耳。闪光让戴景初睁不开眼,但也能看到昨天在病房里和他发生了冲突的那些人脸上都带上了惭愧的神情,冲着他低下了头。
各种语调的对不起混杂在了一起。戴景初胸腔里积攒的勇气,就在一声声快门里泄掉。他被抽空了所有的力量,转过身背对着人群。
他仰着头,试图不让自己那么丢人,但眼睛还是瞬间红了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向下落,且越擦越多。
他不知道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还会不会站出来救人。
现在的设想都是没用的,等到事情真的发生的那一瞬间,他大概率还是会冲上去。
但如果真的有下次,他会录像、会录音,他会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再安置好自己的良心。
“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呀。”常湘在他身后小声说道:“不用挖眼珠子不是好事嘛。”
“我们去飙车吧,我也未必会输。”他红着兔子眼睛,身后是无数闪光灯。
这是他第三次提出,想和常湘飙车。第一次他拉帮结派,下了六位数的赌注,常湘反手报了警;第二次他怪她不讲道义,坚持赌约,常湘说炸街的人都是烦人的蝉,根本不理他。
“你输定了。”
这第三次,常湘没有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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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级赛赛前,Biu休息室里,魏书云坐在化妆位上捧着手机。
他点开保存好的录音,第十八次按下播放键,电话里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女声。
“少想没用的,好好比赛。我等你拿着奖杯回来。”
魏书云身后无形的尾巴摇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对着录音甜滋滋回答道:“好的,湘湘。”
每听一遍,他就要回答一次,就好像这不是录音一样。
他旁边两个队友对他这种行为嗤之以鼻。二人对视了一眼,辅助选手突然开口说道:“阿和,你知道猫怎么叫吗?”
“喵喵喵。”叫做阿和的打野选手很配合。
“小羊怎么叫呢?”
“咩咩咩。”二人一唱一和。
魏书云收敛笑容,看着他两个队友。本能告诉他这两个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小舔狗怎么叫呢?”
然后整个休息室,四五个人无比默契地异口同声:“好的,湘湘。”
魏书云拿起桌子上的纸抽,冲着带头起哄这两个人就扔了过去。
离比赛还有半个小时,Biu战队的休息室,队友友好而亲切的热身就这样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狗怎么叫呢?
多喝热水多吃饭,那你去忙你的事吧有空想起我我就满足了,没关系没关系,不订阅收藏也没关系,我依然是爱你们的。